第 16 节
作者:孤独半圆      更新:2022-05-10 16:16      字数: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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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又去张宅看世英。有一回,我们俩坐在草坪上,张、孙二人在屋里烧毁文稿,他们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张鹤慈从屋里出来,举着那一叠未完成的长篇小说问郭世英:“你这个烧不烧?”郭答:“不烧,我还要写下去呢。”张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满的表情。我还听见孙经武说,他也想留下那些读毛选的笔记。我走时,张对我说,以后不要上这儿来,弄脏了洗不干净。
  那几天里,学校、家庭、朋友都在努力,目的是让郭世英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终于回自己家住了。5月中旬的一天,他来到学校,重返学生生活。看上去他的精神很平静,只是完全不愿意谈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他今后的打算,他说,反正哲学系是不能读了,因为他读哲学必然会背叛家庭。我看出来,他极厌恶曹秋池。有一次,他问我:“你要不要我搞曹秋池一下?”我说:“算了吧,就让他混,反正也混不久。”他说:“你倒还挺善良。”还有一次,我看见他和张鹤慈一起把曹叫出去,曹一脸晦气。我隐约感到,是曹告发了x,后来陈老师向我证实了这一点。陈老师还说,5月初,郭世英给家里留下绝命书,说他走了,他们再也不可能找到他了。于立群来找陈,哭了。张鹤慈到北大替郭拿衣服,被扣住,才知道郭在张家,陈陪于到张家见了郭。三十六年后,我见到张鹤慈,从他那里知道了稍微详细一些的情况。据他说,1963年三、四月间,曹写信给郭沫若的秘书,可能还给公安部写了信,告发了x小团体之事。其后风声甚紧,郭世英和他便筹划从云南方向偷越国境,但事实上并未实施。
  世英回校后不几天,5月18日,我们俩正在寝室里下象棋,有几个同学在旁观战,突然来了两个人,把他叫了出去。那两个人是学校保卫组的。他这一走出寝室,就没有再回来。
  十、拘留所半日
  6月初的一个上午,我在阅览室里写完日记,从那里出来,被我们年级的党支部副书记赵鸿志截住了。他告诉我,保卫组找我有事。我跟他走进保卫组办公室,有两个人在等我,一个戴近视镜的瘦长中年人,一个矮壮的小伙子。小伙子拿出一张传讯证,在我眼前一晃,让我签名。然后,他们把我带进停在保卫组门口的一辆小汽车里。那个年头没有出租车更没有私家车,坐小汽车是高官的特权,而我平生头一回坐小汽车,却是以一个近乎囚徒的身份,心中十分委屈。
  汽车驶进一个院子,我注意到门口挂着海淀区公安局的牌子。下了车,我被带进一个房间。他们在一张办公桌后坐下,我看见桌前有一把椅子,便朝那儿走去。
  “你坐那里!”小伙子指着墙角一只窄条凳喝道。
  我真是被当做犯人对待了,心中的委屈又加深了一点。讯问开始,中年人问,小伙子记,内容围绕着郭世英和x。完毕后,小伙子把记录递给我,让我过目。我因为委屈,就故意挑错别字。小伙子一开始顺从地订正,但很快就不耐烦了,生气地说:“你别管这些,只看内容是否属实。”我看完后,他让我在记录末尾按上手印。
  接着,我被带到另一个房间,搜去了书包和衣兜里的所有东西。中年人发现了日记本,眼睛一亮,说要拿去看一看。办完这些手续,我又被带往一排安着一扇扇铁门的房子,每一扇铁门上都有一个小窗。那是拘留所。在其中一个小窗口,我看见方小早的悲哀的脸,我们默默互望,点一点头。我被送进他隔壁的那一扇铁门里。
  屋子很小,靠墙铺着棉毯,一共坐着六个犯人。他们马上热情地让出一小块地方给我坐,并好奇地向我发问。“大学生!”一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惊叫起来,指着一个青年人向我介绍:“他也是大学生,你一定和他是一样的事,他进来三天了。”那个大学生朝我点点头。一会儿,一个警察送来一叠纸和一支钢笔,让我写材料。我以膝盖为垫,开始写了起来。犯人们注视着我写,啧啧赞叹:“到底是大学生,写得真快!”有一个矮个子犯人一直在哭泣,逐渐升级为号哭,使劲捶门喊着要回家,别的犯人凄声劝他。
  送饭来了,每人两个窝窝头,一碗看不见菜叶的青菜汤。我毫无食欲。犯人们七嘴八舌地劝慰我:“吃吧,我们刚进来也这样,慢慢就好了。”“不是一天两天,不吃饭咋成?”“下午三点前不叫你出去,你就别想出去了,至少得蹲几天。”我拿起了一个窝窝头,至于另一个窝窝头和那碗菜汤,我表示无论如何不要了。这时在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可惊的场面,那些犯人一边继续说着劝慰的话,一边向窝窝头和菜汤靠近,突然一齐伸出手,抢夺起来。
  午饭后不久,我写完了材料,共写了十几页纸。今天的传讯使我明白,被保卫人员叫走后杳无音信的世英,现在一定是在牢房里。我最担心的是组织上只看到他表面上的反动,看不到他本质上的善良,而他的脆弱的神经会受不了,可能作出极端的反应。因此,在材料的开头部分,我用了很大篇幅描述郭世英的善良,反复申说他是一个好人,情绪激动地请求组织上千万不要伤害他。在正文部分,我基本上如实交代了我所知道的x的情况,主要是我看过的那些作品的内容。我没有想要隐瞒,而隐瞒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个被搜去的日记本里记载着这些事。
  交卷以后,在犯人们羡慕的眼光中,我走出了拘留所,先到被搜身的那个房间领回物品,再到起先受讯的房间里。气氛明显好转了。中年人把日记本还给我,让我在椅子上而不是那只窄条凳上坐下,和气地教训了几句,无非是用功读书、不要胡思乱想之类,就让我回学校去。
  回到寝室后,我发现世英的皮箱打开着,说明已被搜查过。我刚坐定,陈老师笑容满面地来找我了。他拉我去他的屋里,兴致勃勃地打听我进局后的经历,又问我是否看了传讯证上的落款单位。看见我摇头,他叫起来:“哎呀,你应该看一看。你知道是谁在处理这件事吗?你知道了会大吃一惊的!”当时他没有告诉我,后来我知道,这个案子是周恩来亲自处理的,具体经办单位是公安部。最后的判决是,张、孙各劳动教养二年,对郭最宽大,按照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以自愿的名义到河南黄泛区一个农场劳动一年。期满后,在他自己要求下,又延长了一年。不过,实际的后果严重得多,因为发生文革,张、孙被关了整整十五年,而郭世英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
  十一、幼稚的复杂
  我写过一篇短文,大意是说:我跟在一个灰色的人影背后走人生的路,这个人影就是郭世英。我从他的面容上看世界。他转过脸来,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于是,我以为这个世界也是痛苦的。世英看了这篇短文,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现在,这个人影消失了,但我并没有看到世界的真相,反而觉得世界空了。
  我对世英的感情称得上是一种痴情。我绝非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人,这种对一个同性朋友的痴情只发生过一次,并且只有在那个年龄才可能发生。凭借这一经验,我觉得我能理解古希腊那些少年学子对他们的哲学家老师的爱。从进北大开始,世英就是我的引路人,不管走的这条路算正路还是歧路。现在没有了他,我的生活突然失去了目标。我得不到他的一点儿消息,每日每夜遏止不住地想他。许多天里,我除了写思念他的诗之外,做不了别的事。
  我开始自己上海淀的小饭店喝酒。有一回,我喝多了,跌跌撞撞回到寝室。赵鸿志看见我难受的样子,搀我到校园里散步,从宿舍区一直走到未名湖边。刚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我就不省人事了。当我再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不知身在何处。耳边响起赵鸿志的声音,问我好受一些没有,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石凳上睡着了。他告诉我,我睡了一个小时。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醉酒。这位比我年长十岁的同学一直耐心地守在我身边,我心中十分感动。在回寝室的路上,他好心地、辞不达意地规劝我:“你很爱动脑子,但你想的问题和大家不一样。如果你和大家想一样的问题,你的进步就更大了……”
  平心而论,班上多数同学对我是友好的,这和我年龄小有关,大家把我当做一个幼稚的小弟弟予以宽容。那个小个子东北人经常伸开两臂试图把我抱起来,说要掂一掂我的重量,我不客气地规避了他的亲热举动。那个年长的浙江人把正睡午觉的我推醒,关切地叮嘱我小心着凉,我嘲笑他为何不直接替我盖上被子。有时候我恃才负气,出语伤人,对象常是那个我觉得迂腐的北京人,他也从不和我计较。然而,我在感激的同时仍然感到孤独,原因也许正是赵鸿志所说的我想的问题和大家不一样。有一回,陈老师兴冲冲地约我去冯定家里,给这位写了一本流传甚广的《共产主义人生观》的著名红色教授祝寿,我躲掉了,而另几个同学却争相前往,引以为荣。当时报考哲学系的学生,多数是中学里当学生干部的,他们认为读哲学就是搞政治、当干部。事实上,那时候哲学系学生毕业后的主要去向的确是政府机关。可以想象,在这样的背景下,真正对精神事物感兴趣的人必然寥寥无几。有少数几个喜欢文学的同学,他们应该算是最接近于这个要求的人了。
  早就听世英说,一班有几个不错的人,他最欣赏的是方小早。一年级期末,我和小早的接触多了起来。我们都受x案的牵连,有点同病相怜。原先他与曹秋池的关系之密切,不亚于我与世英。现在,我没有了郭,而他也和曹疏远了。疏远的原因是,他发现曹经常对他撒谎。即使在疏远之后,谎言仍在继续。有一次课后,我们走出教室,他看着曹的背影戏谑地说:“我们一无所有,不像他,还接触过异性的芳唇。”吃饭时,他举着汤匙学曹的口吻:“她的苗条的身材就像这把匙子。”当时曹在追求东语系一个女生,曾向他吹嘘如何与她跳舞,互写情书,互赠《叶甫根尼·奥涅金》中的诗句,如此等等。不久后真相大白,事实是那个女生没有理睬曹的追求,最后曹威胁要杀她,她向校方求救,曹受到了校方的警告。
  那些天小早最担心的事是,他听说系总支正在查他的旷课情况。他告诉我,一个学年旷课二十五节要开除,而他至少超过了一倍。好在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他后来因为肺病休学一年,比我低了一级,但我们的友谊持续了终身。他班上一个同学曾对我说:“在我们年级,你和小早最聪明,而你比他用功。”我知道这不是事实,小早比我聪明,也比我用功。不过,他的用功完全没有功利的动机,所以显得不像是在用功。无论中外书籍,他读得都比我多,并且读后多有轻松机智的议论。他身上有一种陶渊明的气质,读书只是享受,散淡至极,对于虚名浮利几乎有一种生理上的抵触。这种性格保持了一生,使得他终于成了这个喧闹时代的一名隐士。我惋惜他的才华,有时不免劝他进取,而他始终安之若素。我的超脱是自我训导的产物,他的超脱是骨子里的,在他面前,我会觉得自己到底是一个俗人。
  小早只比我大一岁,当时我们都非常幼稚,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学年结束前,校方让一年级每个学生写一份自传,放进各人的档案里。我们俩为一个相似的问题发愁,我发愁的是要不要写郭世英,他发愁的是要不要写曹秋池。经过商量,我们决定写,都觉得如果不写对自己发生了这么大影响的人,自传就不真实了。我的自传写得十分抒情,抒情的重点有二,一是郭世英对我的影响,二是书籍在我的生活中的意义。这原是符合事实的,在我近十八年的生涯中,找不出比这二者更值得写的内容了。后来我大致知道了人事档案的性质和功能,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有多傻。
  也是在期末,我们二班发生了一个所谓小凳子事件。事情本来很简单:学校给每人发了一只小凳子,班长的小凳子丢了,他就占用了别人的一只,并写上自己的名字。班上几个同学抓住这件事开始大做文章,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