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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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节:丹心照汗青(3)
  老僧轻宣一声佛号:〃罪过,罪过,西王将那女子好生赞扬一遍,又说这等女子数百年才能出一个,你女儿才不过十三岁,但通体风流一派天真,命里注定是个是非之人。于是二人计议,要想个法子送这女子入宫。当时那女子尚未取字,又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合府上下呼之为'幺儿'〃。
  苏旷忍俊不禁,武将荒淫好色本来也是常事,倒是难为了老和尚娓娓道来,想必西王言语之间也颇有艳辞,他顿时对那部野史有了些兴致。
  〃于是过不久,李将军就托言寿筵,在家中大摆〃雪牡丹宴〃,说是有一品叫做〃冷月华〃的牡丹能在雪中盛放,是稀世之宝新皇生性极爱奇花异草,欣然而往。酒过三巡,君臣前往后花园赏牡丹的时候,却有下人回报,说是一时不察,冷月华被李家小姐折了去而这位李幺儿,就一时回避不及,拈花含笑见了皇帝一面。〃
  苏旷暗呼可惜,雪中夜宴,美人拈花,想必这一节里还有许多眉目传情的风流趣事,可惜到了老和尚嘴里,却变得平泛无奇,他又不好打探详情,也只能姑妄听之
  〃回转内堂,皇帝果然问及李幺儿的身份年龄,有无婚配,李将军自忖此事必成,忙回道小女年龄尚幼并无婚配,西王也跟着进言,说是李幺儿德才兼备,知书达礼,哪知皇帝话锋一转,说西王的王妃两年前辞世,朕就做个媒人吧,赐李小姐国夫人之号,你两家锦上添花,如何?李将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说道小女年幼,一通哈哈打岔过去。事后二人密谈,说当朝皇上出了名的贪恋美色,这回不上当,真是蹊跷之极。过不几日,西王说是兰州有事,离京西去,这做媒的事情自然搁置下来。〃
  苏旷暗中喝一声彩,寥寥几句,倒是把先皇的雄才大略提点出来,这西王煽风点火,皇帝居然识破,也瞧准了以李幺儿必定会兴风作浪,竟是顺水推舟,把这烫山芋仍回西王手上,他笑道:〃以当日局势,李家未必会同西王结亲吧?〃
  〃不错〃,老僧赞许,〃李家一计不成又出一计,李夫人一位娘家姨母是宫中太妃,有位公主正在修习礼仪规矩,李夫人奔波了一番,把李幺儿送去那位太妃宫中,权作公主的伴习。那太妃一见李幺儿,也是大惊失色,说即使后宫深如海,你这样的容貌也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我从前总不信玉环飞燕能以美色误国,见了你,不由得我不信。她便问那姑娘孩子,你告诉我,你是愿意嫁给西王,还是愿意留在宫里?苏大侠,你若是女子,你做何选择?〃
  苏旷听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和尚说宫廷艳事正津津有味,没想到白须老僧居然停下来有此一问,他哈哈一笑:〃宫廷之事,岂是我等草莽之辈所能明白的?〃
  老僧点头道:〃那李幺儿想了片刻,只回了一句平生之愿,便是海天空阔,任我翱游。〃
  苏旷击案道:〃这等女子,真不该生在王侯将相人家莫非……莫非她日后竟是流落到江湖?〃
  老僧含笑不语,此时竹叶上一滴清露滴答一声落入杯中,衬得宝刹庄严,天地寂静,苏旷叹道:〃只怕流落江湖,也未必是容易的事情。〃
  老僧道:〃不错……那李幺儿虽是将门之女,却不通武功,宫门内富贵如海,却也不是发愿之下就能如意的。人世如这杯中之露,红粉亦不过枯骨,什么样的英雄佳人,最后也不过留一声清响罢了。〃
  无踪,无迹,无形,无影,江湖何尝不是如此,多少千古风流过客,留下的,只是一声传说,就是这种种传说,也要在口耳之间磨失了本来面目。
  老僧续道:〃那个记事之人说,入宫日久,李幺儿的性情日益阴鹫偏激,只是当时人人不知,以为她还是纯澈心地,她在深宫中一住两年,渐渐绝口不提昔日愿望,籍一个女子的所能,笼络起身边诸人来……她最后袒露真心,全力交纳的,却是先前那个探花郎。那位探花郎因为面容清秀阴美,也被不少朝臣随口侮蔑,说他亦不过以色事人,李幺儿只道二人必是同病相怜,又有一番计划需要借此人之力,于是书信暗通款曲,假意也做了真心。〃
  第17节:丹心照汗青(4)
  听到这里,苏旷几乎断定这段〃野史〃必是那个探花郎所写,插话道:〃难怪这番叙述满带一股酸气……是日后那女子舍了探花而去?〃
  〃不错。〃老僧道:〃那探花也是个异人,他自称年幼时原本辨才无碍言词犀利,但渐渐因为逞口舌之快得罪多人不知凡几,偏偏自己又是疾恶如仇的性子,每每不吐不快,只好常年扮作口吃,天长日久的也就真的口拙。这样一来,他人本来就聪明,常常在发言之前想清楚当讲不当讲,虽然少了许多晋升的机会,也终于保得平安,如此忍辱负重,也算是奇才……李幺儿结识探花郎之后,常常劝他,修史乃是国之大事,非国君心腹不能为之,你一个翰林院微末清官,哪里能有这种机会?即便有了机会,也未必有好下场,不如想法子抄录副本带出宫去,找个幽僻山林写完史书,你要是愿意,我自有办法助你一臂之力探花郎被她几次三番一劝,还真动了心。李幺儿也真有些手腕,李三江镇守的辽东的时候,与高丽国一位王子来往甚秘,那王子也一直渴慕李幺儿,所以李幺儿偶尔提出去高丽避祸,那王子一口就应承下来。〃
  〃李幺儿长到及笄之年,皇帝日益目驰神摇,原先的做媒一说也自然烟消云散,不顾皇后反对,要立李幺儿为贤妃,说不得,李幺儿也只好出宫回府,要按照礼法行事。一个月后,那位探花郎奉旨出使高丽,李幺儿见时机成熟,趁夜逃出将府,混在探花车队中离京而去。她这一走,李将军就是欺君之罪,被削了爵位连降七级,合府上下株连无数但据那位探花写道,李幺儿毫无愧色,甚至略有得意,说是他们既然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顾及他们?得意之余又对那探花说,你莫要多想了,我出宫之前已经在太妃那里留下蛛丝马迹,不用多久当朝就会知道你截留副本,私自修史,又暗通西王图谋不轨,借出使高丽的机会带我离国,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现在你没路可走,跟着我从高丽出海是上策。李幺儿实在心狠手辣,她离去不久,皇帝果然找到了她密藏的书信,以及李将军和西王的往来书信,那皇帝多年来正愁没有证据,再加上李幺儿一逃之下他急怒攻心,借此机会将西王削职为民,李府合家发配那两个人都是老奸巨猾,但是谁竟会提防亲生女儿这般的处心积虑?消息传出,李幺儿大哭大醉,隐隐约约听她提及了母亲、报仇……〃
  江湖中虽有不少女侠豪迈不羁,流芳千古,但是世俗女子又有几个能从得了本心?既然提及李幺儿是胡姬所生,想必她母亲也是含恨而亡,这一番颠沛,也难怪李幺儿对父亲生出刻骨恨意。苏旷感喟:〃李幺儿抛弃父族固然心狠,却也情有可原,但是如此摆布那个探花郎,就未免过分了些,我猜她或许有长相厮守的心思,可是,但凡是个男人,怕也忍不下这口气。〃
  老僧道:〃正是,探花郎大怒,他虽然有隐逸之心,但从没想过叛国,李幺儿自以为拿捏在他七寸之上,但他自称生平从不受人要挟,拂袖而去。他的家族确实有些来历,居然硬生生躲过了朝廷数十年的追杀,直到今日,朝廷依旧在寻觅他的踪影。〃
  苏旷眉头一皱:〃二王获罪,朝野皆惊只是,大师,这好像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当事人即使还在人间,也是垂垂老者……〃
  老僧淡淡道:〃苏大侠有所不知,李幺儿就是云小鲨的外祖母,今日的云家船帮,本来就是从她昔年海天翱游的一念而起。〃
  苏旷追问:〃大师你又从何得知?那位探花如今何处?〃
  老僧的中指扣了扣桌面:〃苏少侠毕竟年轻……不过也怪不得你,江湖中本来就极少有人知道那个神秘的家族他们姓司马,自认是太史公司马迁的后人,世世代代以修史为己任,然而奇中又奇的是,司马家数百年来,一心修的,是一部武林之史。司马家祖训极严,子弟极少行走江湖,但是一旦出没,行事务求光明磊落,不偏不倚,若遇不公,宁死也要直言,虽说难免有些迂腐死板不通情理,但江湖中人对他们多半也是礼让三分。那位探花郎实在是个司马家的异数,他托名换姓,非要以毕生之力修一部国史,唉,那又岂是民间的力量可以做到的?他壮志未酬,一生郁郁寡欢,只以五十年的精力,整理了手中全部资料,写了一本野史自娱。老衲偶得机缘看过这本野史,不瞒施主,此书牵连过多,影射也过重,一旦走漏出去,朝中立即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
  第18节:追奔(1)
  苏旷立即想起了马秦,她的行事谈吐,倒有七分司马家的风格。
  〃只是……〃苏旷不解:〃这和在下又有什么相干?〃
  老僧合十,轻宣佛号:〃阿弥陀佛……唉,老衲是尘外之人,平生结交的方外之客,只有慕容良玉一人而已。半个月前,慕容施主趁夜而来,说是接了一桩暗镖,送镖之人极其神秘,交代清楚之后立即服毒自尽,连尸首也腐烂得看不清楚面目。慕容施主究竟年轻好奇,就打开暗盒看了一眼,结果一眼之后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想找一个局外人商议商议……〃
  苏旷点头:〃没想到他找到了大师,大师你也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了我?〃烫山芋这种东西,拿不好拿,扔不好扔,如果能塞给下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老僧仰面笑道:〃苏大侠果然聪明过人,请,老衲有一样东西,要请苏大侠过目。〃
  只是一弹指的功夫,苏旷心中,似乎已经经过千年万年,他虽然不知道老僧要他看什么,但是想来这一看之下,未必还能从容脱身,难道这无牵无挂的日子,真的要结束了?
  这个暗镖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一切相干不相干的人都卷了进去。
  一边的了空似乎看出他的一丝惧意:〃苏大侠若是不想看,不必勉强。〃
  〃走吧〃,苏旷眨眨眼:〃苏某平生好奇,这个扣子不解开,只怕我今晚再也睡不着了。〃
  一桌,一榻,一灯耿耿。
  老僧低头,长眉微微垂下,而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这样的面相,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硬朗直率的脾气,却不知这一世长路,怎么的就走到这里,那些青年的豪迈,盛壮的忧虑……人间种种,于他,如隔岸观火;悲欢俗世,于他,如野史逸闻一声又一声讼佛的背后,是不是会有一些小小的遗憾呢?
  老僧已经合十许久,好半天才睁开眼:〃受人之托,原本应该忠人之事,罪过,罪过。〃
  苏旷沉吟一声:〃大师,既然如此,又何必打开?〃
  老僧捧出个红木盒子来,大约有一臂之长,一尺宽,他也不抬头,〃江湖儿女以信义为先,佛门弟子以慈悲为先。苏大侠,老衲左思右想,这趟暗镖关系极大,那始作俑者分明就是一片屠戮之心,诸般罪愆老衲一概领过,只求你一诺……〃
  他已经将红木小盒掀开。
  〃大师!〃苏旷眼尖,瞥见盒盖打开的瞬间似乎有一道黑影直射向老僧胸口,一弹一动,仿佛是虫豸一类生灵,苏旷左手轻挥,一道金光自掌缘飞出,虽然无声无息,但似乎能感觉到两只闪电般的小虫撞在一起〃突〃,金光余势未歇,一路将那黑色怪虫钉在木壁上,二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手掌大小的独螯紫蝎,金壳线虫准准穿过蝎头,蝎足兀自在半空挣扎。
  〃小金回来。〃苏旷招手,金壳线虫易放难收,费力从木壁中拔回脑袋,翻身钻回蝎子体内,将毒腺吃个干干净净,这才跳回苏旷手中。
  〃大师好定力。〃苏旷也是由衷敬佩,这老僧适才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但是似乎连眉眼都没有抬过。
  老僧眼中有一丝憾意,轻声道:〃这也怪不得他,怪不得他……〃他伸出手去解盒内黄绫,苏旷却一手按住他。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而且很快就明白不安来自哪里,方才进屋的时候,老僧让了空在门外守候,但是刚才这么大的动静,按情按理,了空都应该扣门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