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952
  云小鲨哈哈大笑起来,马秦不服气,几乎把眼睛凑到鞋子上,这才看见鞋面鞋底有些微粒,她犹豫着:〃这个……莫非是?〃
  苏旷点点头:〃不错,就是紫檀木的碎屑,刘总管一定刚刚去过灵体。〃
  马秦二话不说,坐下盛饭就往嘴里扒拉看来父亲他们说的没错,这些老江湖,道行当真不浅呢。
  眼下是七月,盛夏。
  慕容琏珦站在窗边,窗外无星无月,夹着热潮的海风逼出一身的汗来,正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兆,他的心内何尝不是如此翻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从胃里翻上来,满嘴都是这段日子他从未有一天安睡,从看着父亲绝望自尽,到独立承办丧事,他想了无数种面对云小鲨的法子,甚至做好了全部牺牲的准备,可是……可是还有一个人,一整套计划是背着他进行的,他这个所谓的一家之主不过是一枚旗子,随手搁下,随意抛掷。
  他愿意牺牲自己,甚至牺牲整个海天镖局,只要二弟能够带着慕容家老小平安渡日,但没想到,二弟也是这么筹算的。
  牺牲自己和被人牺牲,并不是一个感觉。
  〃良玉,良玉……〃慕容琏珦仰天一叹:〃你对得起我么?〃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又倒下了两具尸体,陈箫果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有人在喊叫,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冲过来询问,但慕容琏珦只是头也不抬,〃去灵堂。〃
  灵堂的气息并不好闻,尸体已经有微微腐烂的气味,斑斑血渍和遍地铁钉纠缠在一起。
  夸剌剌一声霹雳,铺天盖地的暴雨落了下来,飓风从倒下的门板上掠过,狂灌而入,卷起满地狼藉,好在海天镖局建宅时早垫高了基座,不然雨水再一浸泡,这里将变成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这里本来应该有一条通道的。〃苏旷清开棺木附近的杂物,抬起头,向周围众人做出鉴定,〃可惜……已经被炸毁了。〃
  有人立即摩拳擦掌:〃他们既然能挖出隧道来,我们也能挖出去。〃
  苏旷摇摇头:〃不妥,既然他们留了后手,自然有应对的举措,我们就算真要挖地道出去,也要另外选个地方才好等等,你们看〃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棺木早被炸飞,但是棺木本来应该在的位置却洇出水渍来哪里来的水?
  云小鲨抚掌大笑:〃果然不出所料!〃
  苏旷点头:〃不错,隧道的另一头,一定就在海边,这场暴雨一下,海潮蔓延……〃海潮蔓延,淹没了隧道的出口,一路倒灌过来,渗透了封死地道的石块杂物,所以才在这边洇出了水渍。
  大家一起转过头,向外看,暴雨打在地面上,激起条条雪白水柱,远处的树木几乎快要被连根拔起,树冠被飓风卷得快要贴在地面,一个又一个霹雳划破天际的黑暗,好像天地都跟着咆哮起来这里已经是这样的场面,海边又会是什么样子?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慕容琏珦脸色惨白,隧道的出口在海边,任谁都能想到那个人的心思,他回头对云小鲨道:〃这样的天,有船可以出海么?〃
  云小鲨摇头:〃这种暴风,就算是我的船也出不了海的。〃
  〃可是……〃马秦小声提醒:〃就算他们出不去,我们更出不去啊。〃
  云小鲨哈哈大笑起来:〃笑话,谁能拦得住我?〃
  她挥手,又一枚响箭飞向天际,也不知是什么质地,居然在漫天雨幕中打出一片白光,云小鲨一步步走出大门,整个人站在暴雨中,她好像天生就有和这种灾害天气相和的气质,风雨暴绥中,反而安定了下来。
  第14节:丹心照汗青(1)
  一个巨雷落在不远处的大树上,三人合抱的树身一分为二,在夜幕中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就在大树中分的罅隙里,闪电照亮了四周的景物,大家看见了一艘船。
  这里离海滩至少还有三四里地,但是……那千真万确是一艘船。
  无孔不入的云家的船。
  与其说那是船,不如说那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竹筏子,船身极轻,船舷很浅,大约有十丈长,一丈宽,〃划〃到近处,众人才看见筏子下有巨大的轮轴和油竹编成的履带,四个精瘦的青年正在摇着手柄,见到云小鲨,一起点头行礼:〃鲨头儿!〃
  云小鲨转过身子,面对众人:〃大家听好了,有谁愿意搭我的船走〃
  马秦第一个举手:〃我〃
  云小鲨瞪了她一眼:〃听我把话说完,这场雨一下,什么样的剧毒也被冲走了,你们要是愿意在这里安安心心等到明天,自然也可以脱困。但是,若是搭我的船走,这场事情结束之前,下不下船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她的话说得已经很明白,今天跟她走的人,非要一路纠缠到底不可。马秦兴奋得满脸通红,连忙拉拉苏旷的衣袖:〃一起走,你不想看看究竟?〃
  苏旷摇头:〃我实在一点兴趣也没有。〃
  〃没义气!〃马秦第一个跳上船:〃我去我去。〃
  慕容琏珦缓步上船:〃此事因我慕容家而起,我责无旁贷。〃
  十余名海天镖局的弟子不假思索跟着上船:〃我等跟随总镖头。〃
  第三个上船的是个中年男子,苏旷记得他就是酒楼上不敢忤逆钱龙王的锦袍汉子,此人这时候上船,着实令他一惊,那人向云小鲨点点头:〃陈箫是我兄弟,武夷陈氏,说什么也要问个究竟。〃
  云家的船绝不是轻易好上的,甚至在许多人的记忆中,还并没有外人能够登船然后生还,但还有七八人迟疑片刻走了上去,神情之悲壮,宛若诀别。
  马秦伸头招呼:〃苏旷,你真的不来?〃
  苏旷找了一个很招人耻笑的借口:〃嗯,不了,我晕船。〃
  雷电想必是过去了,大雨在如墨的夜晚下着,下着,好像永远不会停息一样……
  〃阿弥陀佛,诸位檀越这场功德必有福报。〃了空禅师划下最后一个数字,疲惫之极地微笑。
  这群江湖豪客们几乎个个累得不想动弹,整整一天,他们都在追逐暴雨奔流的痕迹分发解毒的丹药,清理四处的积水,海天镖局四周三百六十七户人家,总算是都平安无恙。
  看上去大家都很快乐,毕竟举手之劳的行侠仗义,极少有人不愿意去做。
  即使昨夜有些许不敢上船的羞愧,今天也早就烟消云散了,每个人都很自豪我们留下来,是有重要的善后事宜,不然拍拍屁股就走路,哪里对得起大侠的称号?
  〃苏大侠,苏大侠?〃了空拍了拍苏旷的肩,苏旷缩在屋角,几乎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了空俯身道:〃苏大侠,我师兄想要见见你,不知侠驾是否方便?〃
  苏旷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别人这么恭恭敬敬地说话,立时不好意思起来:〃大师客气了,我现在过去就是。〃
  了空合十:〃请。〃
  只穿过两条街,就是开元寺。
  古寺宝刹多半在山间清净处,但开元寺依街而建,只有一道石屏隔开滚滚红尘。
  〃苏大侠还请稍候片刻。〃了空一礼,转身去了后殿。
  苏旷望向宝像金身,不由得一笑,就在两天前,刚刚遇见马秦的时候,他还愤愤道要找个地方烧烧香去去晦气,没曾想这么快就到了佛前。
  想来这些年运气确实不大好,苏旷诚心诚意合十一礼,看了看香火箱,按着衣袋心里好一番挣扎。
  唔……好容易才到这里,算来也有佛缘,不过像我这样杀人放火的江湖人,即使给俩钱,佛祖也不会保佑的吧,给不给呢?倒是给不给呢?想了半天,苏旷牙一咬心一横,从衣袋里摸出块最大的碎银子,闭上眼扔进箱子去,狠狠顿足道:〃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阿弥陀佛〃
  苏旷大惊,回头,见十丈开外一个白须老僧满脸肃穆,了空紧跟身后,再后面十余个僧人列成两排,没想到了空一声通报,开元寺上下居然大礼前来迎接,又居然不知从哪里转到自己身后……苏旷的脸顿时通红,他低头,偷偷斜眼一瞥,见几个年轻僧人面上都有怒色,看来刚才那句话真被一个不落地听去了。
  第15节:丹心照汗青(2)
  白须老僧微微颔首:〃了空,这就是你说的那位苏大侠?〃
  苏旷那叫一个手足无措啊,声音别扭之极:〃小子无礼……大师……还望……那个见谅……〃
  〃老衲在开元寺里六十二年,像苏大侠这样礼佛的,当真是生平仅见。〃白须老僧摇头道:〃这边请。〃
  苏旷红着脸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地跟着老僧,走到了一处翠竹丛下,打定心思谨言慎行,绝不多说多话。
  〃坐。〃白须老僧示意一方棋秤:〃苏大侠可擅手谈?〃
  苏旷连忙笑道:〃不擅,不擅。〃他心道您老人家在寺里一住六十年,不是念经就是下棋,我跟你手谈,你整我是吧?
  了空正送上茶来,白须老僧忽然问道:〃师弟,你看苏大侠比慕容施主如何?〃
  了空一边布下茶盅,一边微笑:〃师兄为何有此一问?这两人都是难得的年轻才俊,慕容施主诚心事佛近二十年,布施无数,与我师论禅竟可以旗鼓相当,琴棋书画皆是道中高手,虽说人在江湖,已有尘外之相。〃
  苏旷心念一动,这个慕容施主莫非就是慕容家的二少爷?这位大师莫不是真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他放下茶盅,正要开口询问,又见两位高僧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叹口气,想想生平所见高僧没有一个喜欢利索说话,索性又捧起茶盅,只等他们把话挑明。
  了空已经接道:〃而这位苏大侠,虽然略有放诞之相……却是一片赤子光明,菩萨心肠。〃
  苏旷一口茶险些喷出来,连忙站起身道:〃不敢当,大师,若有什么差遣,不妨明说。〃
  白须老僧抚须大笑,又一指石凳:〃坐。〃
  他点头道:〃昨夜情形了空也曾对我说过,如此凶险之境,苏大侠还能顾及余毒未清,获及周遭黎民……了空赞你一声菩萨心肠,也不为过。〃
  苏旷被他夸得云山雾罩,顺口接道:〃在下只是不忍而已。〃
  〃正是。〃白须老僧轻轻一拍桌案:〃苏大侠这不忍之心,比起无数人的布施之心来,实在慈悲许多。〃
  苏旷忍不住腼腆道:〃这个……也是我辈侠义之人应为之事。〃
  〃好!〃白须老僧霍然起身,合十道:〃老衲便为天下百姓请命,还请苏大侠再'不忍'一回。〃
  苏旷悔得肠子都青了,心中哀嚎一声我的娘啊该来的果然来了,这一路高帽子套下来,一时不留神还是上了钩,只是话一出口不好收回,他只好也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大师……你……先说说看什么事儿吧。〃
  〃坐。〃白须老僧第三回让座,这一次他不再赘言,缓缓说起一桩惊心动魄的旧事来。
  〃这段故事全是从一部野史上得来,老衲不过照本宣科,苏大侠,你权且听之这是许多年前的一桩往事了,昔时老皇驾崩,新皇登基,一个弱冠少年,一时自然无法驾驭朝中如狼似虎的群臣。众臣之中,被新皇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就是年轻气盛的西王。西王手握重兵威震西陲十余载,本人又是皇室宗亲,他若有轻举妄动的心思……小皇帝这个皇位也未必这么轻易得来。小皇帝无奈之下,只得一力扶植征东大将军李三江。就在此时,有个年轻的才子,一举中了探花,依旧例授了翰林院编修,此人本就才高八斗,又生得清俊逸秀,一时间名冠京华,也不知多少名门显贵动了择婿的念头。〃
  苏旷虽久不知朝中事,但是这段故事他多少知道一点,昔年九门提督慕孝和就是西王的嫡系,西王与李三江左右朝政的日子,也是被后人戏称〃二虎夹一龙〃的时期。他点头笑道:〃才子而美姿容,正是东床不二人选,想必此人日后必是飞黄腾达?〃
  老僧摇头:〃只可惜,那位探花郎自幼患了极严重的口吃。〃
  为官之道,本来就讲究讲究言语逢迎朝堂迎合,苏旷闻言一叹,也知道这人的仕途定是多少有些险阻。
  老僧遗憾之意更重:〃但那位探花郎丝毫不以为意……日后众人才明白,他志不在仕宦,只想编出一部煌煌史书来。只是,谈何容易……西王原本的心思是什么,后人也无从得知,只是皇帝一而再再而三防他压他,他渐渐也生出了反心来。那位征东的李将军一路破格提拔,提拔之余却也处处挟制,又被朝中不少人议论嘲讽,他渐渐的也和西王交好,二人都是一样的心思,不愿意兴兵动武,但想要再握一份重权,可以高枕无忧。本来这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