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43
  高二林嘿嘿地笑了:“我更喜欢会过日子、会节省的人,就是心疼你。”
  钱彩凤说;“你心疼我,得会心疼才行。咱俩膀对膀、心贴心地往发家致富上头奔,把日子过得富富足足的,柜里锁着,囤里装着,年轻的时候不愁吃,不少穿,在人面前扬着脸走,不让人家指后脖梗子,不让人家追在后边要账;等到老了,不能爬不能动的时候,也没罪受,那才是真正心疼我哪。我不求你别的,就求这个。”
  高二林很赞成媳妇这番“过日子之道”,也被说得兴奋起来:“是呀,是呀,这样干才是个最好的奔头。我心里边早有个小打算。今年咱们新铺摊子过日月,不靠姐夫拉扯着点不行。他要人工有人工,要畜力有畜力,咱遇到为难着窄的时候,他能周济咱们,帮咱们小屋不塌架、小船不沉底。今年就跟他一块儿混着,明年呢,要混得好,再混下去,不合适的话,咱们就有山靠山,没山独立。”
  钱彩凤说:“这个你就放宽心吧。跟他在一块儿,准能混得错不了。从哪一头讲,他都是我们的亲人哪卫他财大气壮,不用
  说拨给咱们房:f 割给咱们地,就是平素日子,在花销应用上从手指头缝流下那一点儿,也足了咱们。”
  高二林说:“咬牙干。明年一定得把这头毛驴换成大牲口。缓一两年,再拴上一挂车。我跟姐夫跑了这一些日子车,真正开了眼界。大车这玩艺,鞭子一摇,现得利,真是早涝保收的铁杆庄稼。姐夫讲得好,要想发家致富,不靠外财是办不到的。”饯彩凤听到这儿又笑了:“你这么宽的打算,还嫌我做饭做得少哪艾眼下没底子,大牲口啦,大车啦,不就得靠咱们辛辛苦苦地多产多收,收上来之后,又得从嘴头于上一点一滴地攒起来吗?所以我说苦中有甜。”
  这小两日脸对着脸,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起劲儿,说的都是“发家致富”的“宏图大志”,而且越说越有信心。直到钱彩凤看着大气不早,推着高三林回到里间屋睡觉,这场热烈的议论才算停止。
  高二林脑袋里热热闹闹地不肯停息,躺在炕上根本就睡不着。地里那些因为出车而蒋晚了的小苗等待着他。秋天满地金黄的谷子、棒子的丰收景象鼓舞着他。他想起将来那个坐在地下顶着房顶的大囤,那一囤足可以牵回一头大骡子来的粮食,浑身好象插上好儿把管子,一齐给他打了气一样,不要说睡觉,连躺也躺不住了。他坐起来,扒着窗户镜朝外边看看,见媳妇端着一盆子衣服,脚步轻轻地走出院子,又回手带上了排子f! 。他略停片刻,估计媳妇已经走远,就溜下炕,拿起小瓜铲出了屋,把门板带上,加上锁头;一翘脚,把钥匙放到门框上端的一个砖缝里,就出了大门口,快步地往地里走。
  这时候,高二林忽然很有兴致地想起去年冬天讨论编写演唱节目的那件事,想起那次周丽平带头大闹俱乐部引起的风波。丈
  他想,如今他跟钱彩凤的心情、劲头,多象秦文庆当时写的那个剧本。那个剧本名字就叫《小两口闹发家》 。就是因为在那个剧本上边出了故障,他刁‘有机会在第二天夜晚下起小雪花的时候,跟钱彩凤单独说几句话;有了那几句话,彼此才有了心意,才有今天这么美满的婚姻,也才会有将来那个幸福、富足的小日子! 他想,如今一切都遂心如愿了,往后的路途也一定是平平坦坦的了、他们两口子都年轻力壮,没有吃闲饭的人,赶土如今的好社会,_又有冯少怀的拉扯帮衬,富足的日子一定能够过上笼夏天的晌午,多勤快的人,吃饱饭之后也要在家里歇歇,打个吨,躲躲这毒热的日头;就是实在睡不着觉的人,也只能在家里找点零活做做。因此,不论街上还是地里,全都见不着一个人影。高二林是个例外。他早早地来到自己那块土地里操劳起来了。
  小苗青青。大面积是棒子,边垅是高粱,中间还带了一些豆子。这是土改的时候,共产党分给他的土地,是他们高家几代人做梦都梦不到手的土地。他跟他哥哥高大泉闹分家以后,这块地确定在他的名下,土地照锁在钱彩凤的流头匣子里。高二林把这块地当成他今天的立脚点,将来发展家业的基础。高二林开始了真正独立的生活道路之后,固然接受了“不得外财不发”的哲学观点,却仍然不脱离老传统,坚定地信仰“土为根本”。他认为没有土地的收获,光奔外财就如同飞到天上的风筝断了线,不牢靠、太危险。于是他起早贪晚,发狠心地整治这块土地,没有间苗就锄了两遍。如今只是觉着因为底肥少,地力不足有点惋惜。他想,等问过苗之后,要能够追上一茬肥,再遇上一场及时的雨水,庄稼就会“刷”一下子满地黑乎乎。
  冯少怀在秦家施展了他的法术,并取得胜利之后,又开始打高二林的主意。他在高二林家“撞了锁”,象游魂一般转到地里。自从高.二林两口子被他抓到手,从大的地方看,很可他的心:听他的话,给他干活也挺卖劲。就是成亲的时候没有按着他的圈套,投住到他的院子里,这一点总使他不放心,害怕日后有变。这会儿,他一边朝高二林跟前走,一边打主意,没喊没叫,一直走到身边,才“嘿嘿”一笑说:“大晌午都不歇着,真是个过日子的狠手哇!照这样干下去,用不了两年,你就发起来了。”
  高二林抬起头,看冯少怀一眼,笑笑,又抹抹脑门上的汗。冯少怀瞧瞧小苗,夸几声不错,又说;“我上午到天门去一趟,听说城里发下一批大减价的饼肥,我想过几天去拉一车,你买点不?〃
  高二林依然蹲在地下,一边接着间高粱苗,一边回答说:“施上点饼肥,那敢情好。就是我眼下手里没钱。”
  冯少怀说:“刘祥不是借过你家的粮食吗?〃
  高二林说:“借是借了,他穷得叮当响,还有什么指望的呢?〃 冯少怀忙蹲下身,挺认真地间.“你有账吗?他总共借了你们家多少粮食呀?〃
  高二林不解其意,停住手,眨着眼想一想,说:“没账本,都是心里的数。我记得一共三回。头两回我哥让他从我家背走的,大估摸,总共有五、六十斤.后一回,我倒是过了秤,抛了皮三十七斤半。三回加在一起,往低里说,也得在一百斤这个数目上打晃晃。’;
  冯少怀拍着滕盖说:“这不是钱嘛! 就算两家分吧,你也能落下五十左右斤粮食,买饼肥哪用得了?' '
  高篇林摇摇头:“那是画在墙上的烙饼,只能看看,解不了饥饿。”
  冯少怀比划着说:“不对,不对。这回的白面讲烙在锅里了,专门等着你去抓。”
  高二林说:“唉,如今是麦收刚过,大秋没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候,哪能跟他提这个呀! ' '
  冯少怀挺机密地小声说:“他已经接继上了。我听说他正在清理旧债,要按着户头还粮食。”
  高二林在冯少怀脸上看一眼,说:“不会吧?〃
  冯少怀用最肯定的表情回答:“真的。他妹夫的铁匠铺红火起来了。你上次跟我到夭门镇去,不是亲眼看见的吗 ' ' 高二林点点头:“瞧那样子比过去强多了。就怕小门小户没有太大的油水。”
  冯少怀说:“唉,你这个人太死脑筋。铁匠炉跟庄稼地不一样,手艺手艺,一动手就来钱,你可不能轻看人家。他妹夫跟他刘祥最对劲儿,这回要替他还账,还要替他买车哪。”“这两门亲戚倒是挺近密的,咚铁匠要真有钱,一定会周济他大舅子。”
  “真的。我估计刘祥拿到钱之后,得先还你家的账;就是不会往你那院子扛,准得送你哥那儿去。”
  “那当然。”
  “如果粮食进了你哥哥的屋子里,逐再张嘴跟你哥哥要,总不太好吧?〃
  “我哥也不宽绰,我哪能张嘴呢!' '
  “要我看哪,你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
  “怎么先下手?〃
  “找刘祥去。”
  “要账?〃
  “你呀,真是厚道得傻了。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赶快去到刘祥那儿走一趟.也学他的样子,跟他摘借一点。”
  “不好办吧?;
  “政府还提倡互通有无呢,何况他欠你们的。有借有还,占之常情。你要知道,如今五十斤粮食的肥料加到地里,到秋后起码得拿回五百斤,不是一本万利,也是一本百利,错过机会可就捞不着了。”
  高二林听到这儿,心里边忍不住地打转转。他想:不光是这地里要肥料,就是我那新过门的媳妇,也是看着粮食不多,连饭都不敢吃饱。人家嫁给咱们是想过J! 天舒心日子,不能让人家受委屈呀!他又想:刘祥要是还账,把五十斤粮食弄到手也满合适,肥料有了,口粮也接上了;真有这事,就不如先下手,免得他送到哥哥那里之后再费周折· · 一他想到这儿,对找刘祥讨要粮食的事儿,心里边有了几分活动,可是又不知为什么,对这样的做法,又犯嘀咕。
  冯少怀看着这情形,心里猜想:面前这个小雏,十之八九上了套;高二林要是到刘祥那儿闹一场讨债,第一可以逼使刘祥卖地,第二可以在高二林和互助组的人之间又挖一道深沟、打一堵高墙,被高大泉拉过去的后患消除大半,实在是上策。于是他把往地里施追肥的好处反复鼓吹了几遍,就又嘱咐一句:“二林,我是给你透个信,要不要去,你权衡权衡再迈步。真打算去的话,也别指地挖井跟人家要。你到他那儿,就说你眼下过日子的难处,看他能不能马上成全你一下;不能的话,就让他挂在心上,等还粮的时候,自然不会跳过你的大门口了。”
  高二林听到后边这句话,觉着合情合理,对找刘祥要粮食的事儿,有了勇气,终于朝冯少怀点了点头。
  卫
  十七遏迫
  大个子刘祥从天门镇回到家,没滋没味地啃起棒子饼子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猜想到,芳草地有那么几个人,正在苦费心机地算计着他,更想不到这种算计的严重和危险。铁面无私的历史会告诉芳草地的后代,农民们面临的这场斗争,是那个反对社会主义革命的营垒一次自然形成的联合行动,是一次接力赛式的疯狂反扑:时刻等待变天的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农村的资产阶级富农分子,跟共产党内那个不走正道的掌权人勾结在一起,他们各显其能,施展了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诡计之后,又把一个动摇着的富裕中农驱赶到前沿阵地,让他刀枪相对地跟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先进分子们拚杀起来了。
  刘祥不会知道这些,也不会预料到这些。他的全部精力和整个心绪都在一个问题上缠绞着。他是带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到天门镇去的,不仅没有能够卸下去,反而又加上一个更沉重的口袋在上边,一起背回芳草地。他一路上走着,几番咬牙发狠,要干千净净地抖落掉这两个包袱:既要帮着高大泉按时买上大车,又要立刻还上冯少怀的债务。可是他这个带着一身未愈的穷困创伤走上新道路的翻身农民,两手空空,哪有力量掀动这山一样的压力呢?
  他嚼咬着饼子,看看围着桌子猛吞猛吃的孩子,看看那个仍然显得十分瘦弱的女人,又看看空空荡荡的小屋子,心里的痛苦! 己
  和忧烦,比春耕遭祸那会儿要严重百倍。那时候,他肩上的担子轻,这会儿担子重。那时候,他只有求生的愿望和穷人的志气,如今,他要追奔革命的目标,又要显示显示走社会主义道路人的气魄。怎么办呢?互助组买大车的事,三天限期,转眼就到,到时候拿不出粮食,那些恨互助组的人会怎么说?那些不明白底细的人会怎么看?还有,刘祥必须把冯少怀的粮食归还;如果这件事情也说了空话,那就太丢人了!· · ,…
  春禧妈知道男人心里的疙瘩,没有办法帮着男人解开,只能悄悄地陪着皱眉和叹息。她怕孩子们的嘻闹给男人添烦,不住地用眼色制止他们。
  孩子们也感到今天家里的空气跟往日不一样,就闷头吃饭,再不吭声了。
  浑身急得冒火的刘祥,烦躁地四下观看。通过敞开的窗口,他看到院子的围墙。他的心里一动,立刻下了坑,出了屋,一边走着一边想:把墙拆掉,卖砖!他到了墙根,仔细一看,不由得扫兴地摇摇头。他的这堵墙跟春天歪嘴子卖给张金发的那堵墙大不一样。那墙是一块块好砖垒起来的大砖垛。这堵墙虽然也是砖的,可是墙基窄狭,外表两层旧砖,里边夹着碎石瓦块的“馅子气挨地的那一截儿,因为年代久远,加上水浸碱蚀,都已经粉化了。他想,这样的墙拆掉之后,挑挑拣拣剩不下多少好的,不能卖几个钱,恐怕连自己的那一个债窟窿都堵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