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24
  窿都堵不上。
  一股小风吹起,树叶子“哗哗”响了几声。风吹过去,又是知了的噪叫。
  刘祥转回身,目光又落在几棵树上。沿墙一圈树,有杨,有柳,有椿,有槐.它们可以成为房上的梁,车上的轴,大桥的砒柱,铁路的枕木… … 可惜,现在它们还都很年轻,不够材料,还不能
  为它们的主人效力。刘祥又想:这边的树木不够粗,空房基地上的树怎么样呢?也许能够凑少成多吧?
  他冒着午后的烈日,不声不响地出了院门,跨过街道,走进空基地。他的两只眼睛急切地把所有的树木扫视一遍,又赶忙直奔那些看着显得粗壮的树下边。他张开两只手,量一量树身,不够材料;又量一棵,还是不够材料。他有些失望了。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轻轻地敲着,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头顶被晒得冒汗,眼睛被刺得发昏。他扭过头,朝着一片小树苗看了一眼。这些小树苗是春天他和闺女春禧一块儿栽种的。只见它们都抽出幼嫩的条子,抖动着鲜亮的叶子,这使他心头又掠过一股清新的情绪,立刻想起高大泉常说的一句话:“我们互助组就象地里青苗,别看它小,有指望。”这情景,这句话,增强了他克服眼前艰准的信心。他想,没有什么可怕的,翻身户和互助组就如同这些小树一样,转眼就能长成高入云霄,不怕风摇雨撼的大树,眼前这点困难,肯定压不住我们!
  紧对着这所空宅院的秦家正房的后门口,这会儿出现一颖脑袋。这是小算盘秦富的儿子秦文吉,是个一心要“子承父业”、要沿着传统习惯的路线行走生活之路的青年。他被周围发家致富的榜样诱惑和勾引,金钱的欲望象火一样烧着,恨不能立刻大干一场,超过邻居冯少怀,成为芳草地的首富。今天他跟他的爸爸干了一仗,企图用“激将法”,把他爸爸给激起来,撒开手,让他可着心愿地闹发家。刚才他被小算盘从地里叫回家,听了小算盘宣布要买房基地的决定。他虽然觉着光买一块地盘不过瘾,倒也认识到这是他爸爸的一个良好的开头,而且,将来哥住一分家,能落一所好住宅,也算是喜事。这会儿,他本想溜出去端详端详那块房基地,瞧见刘祥在那儿,就赶紧缩回来。他在堂屋停
  住,听听里屋小算盘和刘万的谈话到了结尾的时候,这才进去报告。
  秦富刚把刘万清到家里,正喝着茶叶末的水,比较推心置腹地商量起买房基地的大事情。
  这刘万四十来岁,中等个,黑黑的眉毛、黑黑的连腮胡,衬托得他那脸色显着挺自净。他属于周士勤那样有心数的人,凡是他打好了的主意,就要不声不响地干起来。他又跟周善一样,专心奔口子,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他在秦富和刘祥之!t!J ,可以说都够得着,在两边都能说进话。从奔日子的目标、路线这个角度来说,他跟秦富投脾气。别人把秦富的“小算盘”当成笑柄,他却当作模仿的规范。春天,秦富给他出了个主意,没有跟邓久宽搭帮耕地,到外边卖套挣了二百斤棒子,还省下了家吸的吃喝。因为这一层,他对秦富很感激,越发能说到一块了。从血统和历史的关系来说,他跟刘祥是没有出五服的弟兄。他比刘祥小,解放前在一块穷混过:搭帮到北山打过短,结伙下河捕过鱼,社会大变化的时期,他们又在一块儿斗争过共同的阶级敌人地主和反革命分子。一姓亲族加上都是穷人,他们彼此常有来往;今年春天一闹“发家致富”,关系才‘突然疏远,可是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过直接的磕碰顶撞的事儿,心里边也没有结过疙瘩。冯少怀尽心尽意地替秦富物色这么一个中间搭桥人,简直是合适到了分毫不差的程度。
  秦富听儿子报告刘祥就在对门那块空宅基地里发呆,急不可待地催促着刘万说。“兄弟,兄弟,没别的,你快点儿辛苦一趟吧。”
  刘万说:“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从哪一边说,我跑跑腿、帮帮忙,也都是应当的。”
  秦富说:“你得想方设法地替我办成功。”
  刘万说:“成功不成功,那得看两厢情愿,我为大家好,只能在中间搭个桥。”
  秦富说:“常言说得好,中间没人事难成。你在刘祥跟前得多替哥哥我说几句好话。”
  刘万说:“话我要跟他说到家。反过来说,那得看火候,我不能强着他,顺着你,一定得把一碗水端平。”
  秦富说.“好,好,我信得住你,快办吧,可别晚到一步,出个岔子。唉,急死人了 〃
  为了免去让刘祥有个“事前搭好窝”的怀疑,刘万按照秦富指点,没有直接地从后门走,而是不惜白跑路,先从秦家的前门出来,又绕到后门,才走进刘祥家的空房基地。他跟刘祥坐在大树荫下边的一道畦埂子上,抽了一袋散发着苦味的旱烟,就从南坑的鱼到北坡的草,聊起闲篇。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观察刘祥的气色。刘祥那高高的身材,那清瘦的脸孔,嘴边一圈长长的胡子茬,还有两只发红的眼睛,忽然使他产生一股子怜悯之心。他想,刘祥这个人日子过得真不走运,该别人家的粮,还欠别人家的情,如今各种事情挤到一堆,粮得归,情得补,这青黄不接的季节,不动卖产业,哪还有别的路走哇! 刘万的这种同情心的产生,把他到这儿来动员刘祥卖地的目的性变了― 开始是为自己在两边讨个人缘,这会儿是为了帮刘祥过关、为刘祥好了。四堵短墙围着的院子,没房屋,没圈棚,没有女人和孩子,也没有牲畜,显着很幽静。其实是静中不静的。那些小树、菜蔬和野草正在吸收着阳光和水分成长、放叶、开花;枝叶上飞舞着寻花采蜜的蝴蝶、蜜蜂;根部的土块中间,有各种小昆虫来往奔忙。… … 多么活跃,多么有生气呀:
  大个子刘祥满腹心事,不想聊天,特别不想跟这个凑到跟前来的人聊天。这半年多来,因为他跟刘万奔的目标不一样,心思差得更远,到一块没有什么话可说了。这会儿,尽管刘万表现出少有的热情,挑拣最有趣的话来说,他仍然感到象嚼蜡一样没有味道。他想站起来走开,到一个清静的地方独自想想心思,找找门路。可是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做不出一点使人难堪的事情。他只好忍耐。
  刘万抽着烟,说着话,想把刘祥的气色神情再仔细地察看一番,又随便地说起一些旁不相干的话。他说到就要开始的纳鞋底子、拉矿石的副业生产;今年地里边小苗的长势;谁家栽了政府推广的“洋白薯气谁家种了几棵名叫“西红柿”的新鲜玩艺。他还说到互助组敢冒险用开水浸过的棉籽,比他不敢浸就下了种的确实长得好,他有点后悔不迭,等等。最后,他看到刘祥心事过于沉重,任何闲话都不能勾起他的兴致,感到秦家父子传言有些可信,这才半吞半吐地把话茬转到了正题上。
  他说:“大哥,你要是不打算搬家翻盖房的话,这块地方只能闲着它啦。”
  刘徉心不在焉地回答:“眼下还顾不上想这种事情。”刘万说;“有人告诉我,你打算把这地方出去… … ”刘祥听到这句话猛然一楞,接着又冒起火来,脸涨得通红,追问:“谁跟你说的?你告诉我!〃
  刘万看刘祥一眼,故意笑嘻嘻地说.“你先不用问谁说的,有这事儿就保不住密嘛。有人在背后议论,有鼻子有眼的。开头我也不信。他们说,大泉过去跟你过心,为了顾全你,连亲骨肉都分开了,如今他遇到难处,你会下狠心拉他一把,不会守着一块没有大用处的地基,看着他丢人。… … 听了这个说法,我才有
  几分相信了。以心比心,以心换心,这样事搁在我的身上,也得这么办。怎么的,到底是有这回事没有呀?〃
  刘祥听到这番话,不仅刚冒起来的火微下去了,而且象一个长途跋涉的行人,迷失在黑夜的野地里,看到一片村庄的轮廓那样,心里一震又一亮。他暗想:对呀,高大泉为着我和穷哥们,个人的什么全不顾,人心换人心,也应当不顾一切地帮助他。帮助了他,就是帮助了互助组,帮助了翻身户,穷人就有了光彩,芳草地就有了奔头。还有另一个冯少怀,也应当不顾一切的堵住他的嘴。堵住了他的嘴,刘祥就算没有丢翻身户、互助组的脸面和骨气,就能仰着脸走路,睁着眼看人。这样,眼前的风雨就算闯过去了。他想,自己有两个儿子,眼下住的地方,院子小一点,好年头,过好了,把房子翻盖一下,也够住了.这块空房基地有两边的房屋挡着,有四周的树木遮着,左右邻居的鸡刨狗啃,也长不了什么东西;要来个废物利用,把它变成了粮食,高大泉的车买了,自己的债还了,几家的生活也解决了,这不是很好的事吗?他想到这儿,刚要开口,看刘万一眼,又把话吞住了。庄稼人哪,出卖产业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他得仔细琢磨,反复地权衡厉害、掂掂分量才能决定这一步呀 可是,不能找任何人商量,更不能让高大泉知道。
  刘万看到刘祥这一连串的异常表情,更加确信了秦家父子的话,同时更加增强了对刘祥这会儿左右为难的心境的同情,不好再追问下去,就又抽起烟来。
  这当儿,高二林从街上匆匆地走过去,又急忙地转回来。他在门口略停片刻,看看里边的人,一边用手巾擦着满头大汗,一边试试探探地往里边迈步子。他到了这两个正把话僵住的人跟前,想说什么,嘴唇动动,又停住,忽然说;“大叔,借个火使使。”了
  他说着,慌乱地从兜里掏出小烟袋,想看刘祥一眼,又赶忙避开了。
  刘祥对高二林虽然不象朱铁汉和周永振这些年轻人那样见面就瞪眼或是说些挖苦的话,可是心里的气和恨并不比这些人轻多少。这一程子,因为在对待高二林的态度上,高大泉亲自做样子,老周忠也不断用道理开导大家,刘祥倒是很快想通了道理,感情上却还没有理顺当。这会儿,高二林出现在门口,他有点纳闷,又走进来,这样找茬搭话,越发感到奇怪。他一边递过火柴盒,心里想,自从高二林跟他哥闹分裂之后,凡是见到跟他哥比较对劲的人都是极力躲避的,对我这个人更不会例外,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亲近呢?要不是在今天这样的情景里,刘祥会按照周忠嘱咐的那样,把高二林拉住,坐在一块儿好好地聊聊,乘机会往他耳朵里吹点正正经经的风,在他跟他哥中间做一点修通路途的事情。可是这会儿,刘祥的心绪转不过弯子,满肚子可以说的话,一时也难找出头来,甚至连应酬儿句,他都不能办到,只能沉默。
  刘万很不欢迎高二林这个时候凑过来。当他从刘祥说话的口气,特别是表情中间肯定了秦富传言之后,就急于要当好这个中间人,以便在两边讨好,而且两边人都是他应当帮一把的。他见高二林抽着了烟还不肯走,就想支开这个不看事向的人:“二林哪,你忙什么活呢?〃
  高花林从嘴里抽下小烟袋,回答说.“蒋小苗哪。”“你真忙呀。快去忙吧。”
  “不忙还行。安家过日子不容易,难处可真多… … ”“谁家都是一个样嘛。”
  “我家比不上别家,没有底子。您不信到地里看看我家的小
  苗子,比别人家的起码得差一成颜色,就怪地没后劲儿。春天使的底肥太少啦。”
  “再施点追肥也一样。”
  高二林跟刘万说话,两眼不住地偷偷瞄着刘祥。他憋得满头冒汗,心口敲小鼓一样跳个不停。他听到刘万这句话,总算找到茬口,一边给刘祥送还火柴,一边使了使劲儿说;“刘万大叔这句话正说到我的.合意上了,得使追肥,不然就把地糟塌了。种地不舍得花本钱可不行· 一刘祥大叔,我打算买点饼肥,迫追小苗… … ,
  刘祥接过火柴盒,再看高二林一眼,又进一步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反常的样子,顺口回答说:“想买,你就买吧,施追肥是不吃亏的。”
  高二林趁势一咬牙说:“没钱,· 一您啥时候手头方便的话,借我一点用… … ,;
  这句话象在刘祥的脑袋上打一声雷,使他一阵晕眩。他刘祥来到这个世界上多少年,就背了多少年的债,年年、月月、日日都被债压着。他跟各种各样的债主打过交道,挨过各种各样的高利盘剥,也见识过各种各样讨账逼债的手段。因此,在刘祥的身上有一种背伎人独有的敏感。高二林一句话出口,他立刻就看透了高二林的心。他明白了,高二林是凑上来跟他要账的了他两眼望着高二林的脸,心口一阵绞痛,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于希望自己看错了,想偏了,高二林不是讨账逼债的、高二林没有走到这一步。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