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77
  我不顾一切地从领舞台飞落,冲到霞面前,将她脱掉的衣服从椅子里拿起来,拽着她就走。
  她看到我很惊异。她不停地说:“我不跟你走,我要和我的朋友玩。”
  她挣脱了我,重新回到她的男朋友当中。她对他们说:“她气醒(白话音,意为神经病),她以为她是谁,我们不理她,来,玩呀!”
  她重新端起摇骰罐;使劲摇着晃着,然后往桌子一摁,等到大家报出点数她开罐。
  我看着她不认识我似的与他们一起玩。
  我似乎觉得我与她象从不相识一般,我与她比陌生人还陌生。
  我忽然很伤心。
  重新回到领舞台领舞。我几乎象一个机器人一般,只有我的眼睛依旧观注着霞的表演。
  我看见霞将文胸脱去了,后来她连她的三角的绣花的真丝内裤也脱掉了。
  有许多双充满欲望的手抚摸着她光滑的胴体,她开心地尖叫,从一个男人的怀里跳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她不停地辗转,后来她就躺到了一个高个瘦男人的怀里,嘴上还叼着一根烟吸着,象睡着了似的;只有嘴上那忽闪忽亮的烟表明她是醒着的。
  到打烊的时候,我正准备离去,却发现霞赤身裸体倦缩着睡在地板上,和她一起玩的男朋友们却纷纷离去,不见踪影。
  她睡得象一个美丽的天使,可天使醉得不成样子。
  我把她摇醒,给她穿好衣服,扶着她到我租的住处。
  走在夜色里,风凉嗖嗖的,也许受了风的凉,她开始呕吐,吐完之后,也就到了我的“家”。
  “你为什么要管我?我父母不要我了。我在外面荡惯了,我今天和这个男人睡,明天和那个男人睡,我已习以为常了。你为什么要管我?”
  当她一进屋便这样低低切切地对我说。
  “是,你不理我,但不等于我可以不理你。我们是小时候的朋友。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是小时候的朋友。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有着小时候玩耍发出的开心至极的欢笑,它们伴随着我们的成长。我不是管你,我是与我小时候的朋友在一个遥远的城市相遇而感到亲切。”
  我对偶然邂逅的霞大声说着,说着说着,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
  …
  七、与霞邂逅在南方(2)
  …
  霞也哭得一塌糊涂。
  哭什么呢?有时候你很难对什么做出解释,哭有时是一种情感的发泄和需要。
  她去卫生间冲凉之后便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时,她已离去,甚至没有留下片言只语。
  过了一个星期,她打电话到我上班的那家舞厅,我接到过电话听到她说:“眉儿,我可以搬过来和你睡吗?”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沙哑,象刚刚哭过似的。
  我对听筒里的霞说:“你过来吧。”
  霞搬到我的住处时,只带了一个塑料的紫色皮箱,另外拿了一大串红色、黄色、紫色、蓝色、白色等五颜六色的汽球。她把汽球挂在窗边,汽球下边系了几只小铃铛,她把它们叫做汽球风铃。五光十色的,很鲜艳夺目,倒成了一处飘动着音乐的风景。
  本来白天我都在睡眠中度过,她来了以后,她说她喜欢做饭菜,于是我们两人的吃饭问题由她一手操办,而以前我饿了便会叫外卖。
  她喜欢逛市场,买回一大包食品,然后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忙乎一阵,直到端出香喷喷的菜,摆好桌子、凳子、碗、筷子,才叫醒我,我便享受了她的美味佳肴。
  她说小时候她便喜欢做饭菜,后来她的理想是——若嫁人了,就做好饭菜给她的老公和孩子吃,看到他们:“哇噻”地称赞不已便心满意足。
  可是现在离这个理想越来越远了,她已数不清自己和多少个男人睡过觉了。
  她毫无愧色和羞耻地说:“年轻的、年老的、中年的,胖的、瘦的、不胖不瘦的,我都领教过。”
  她甚至说:“有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可我还是要去做,一旦我没钱了,我便把自己买掉,只要有地方睡、有人给我饭吃,我都会去做。”
  当她说这些的时候,象是个有着千疮百孔的女人在诉说她的往昔。
  有时她会消失几天,她说她去弄钱去了,她要买她最需要的东西——烟,里面含有海洛因的烟。
  她不要让我看见她流鼻涕流口水的样子,可我好几次从舞厅回来,看到她的瞳孔唤散,一副濒临死亡的模样,那样子真不雅,真的很粗俗,她便会挣扎起来冲到洗手间去,在里面呆很长时间。
  出来时,她像变了一个人,容光焕发,面容清洁干净,那定是她吸食了一根烟的结果。
  我从不问她从何弄烟。只是我很担心她这么瘦的身体会垮掉。
  她笑笑说:“我早不把自己当人了,留着这身体何用?早去死和晚去死,对我来说,都是迟早的事。”
  十七岁的霞那对生命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无所谓的态度震撼了我。
  有一天,她拎回一袋熟食回来,我们便面对面相向而坐。
  她兴高采烈地说,有个摄影师让我当人体模特我答应了,他给我一万块钱,我好开心哟,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啰,拍人体写真集。
  当时,她很少会这样兴高采烈,她总是一副心灰意冷的面容,看到她欢笑着的脸,我体验到了一种类似见到亲人高兴似的感觉。
  那时香港、台湾、日本的女孩都流行拍自己的写真集,让自己美丽的胴体留影,给自己的青春留下真实的纪录,享受明星们才有的特权,学会欣赏自己的身体,但都要付出昂贵的价钱,才可以拍写真集。霞能够当人体模特,完全是她父母所赐漂亮的所致。
  漂亮是女人的行之有效的通行证,这用在哪里都是行之有效的真理。
  到她拍写真的影楼我去观摩了一回。
  我坐在关闭了门的摄影棚一隅,里面打开了一盏灯,我看到霞将自己的胴体暴露在一位古惑仔式的摄影师镜头前,她的脸经过化妆师细致的描抹,红扑扑的,呼吸有点急促,可以看到她耸立的双乳有节奏地颤动。她没有羞羞答答,也没有遮遮掩掩。她身体的曲线象波澜起伏的丝绸般光滑而富有光泽和弹性。
  闪光灯不停地闪炼,霞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摆好姿式,做好一个又一个造型,或端庄、或淑女、或挑逗、或野性、或泼辣。
  …
  七、与霞邂逅在南方(3)
  …
  她很投入,也很大方,不停地变换优美的造型,让摄影师捕捉她人体之美;她很专注,也很执着,和摄影师的神情如出一辙。
  那是一次考究精致的摄影,它把我带进了封闭的纯粹的审美空间,凝神屏息,置身于霞制造的浑然忘我的境界。
  有位名导演说过:灯一灭,梦开始了,灯亮了,曲终人散。
  在这儿是灯亮了,梦开始了,灯一灭,曲终人散了。
  本来以为,从事人体模特便会消失掉霞对生命的无望和对死亡的无所谓的态度。当她领回她的一万元的酬劳时,她说她要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她又从我身边走掉,无影无踪。
  之后,我去了一家又一家歌厅或舞厅做事,换了一处又一处的房子。当虎子找到我时,我搬到虎子租的公寓去。而霞自始至终再没出现过。
  后来我去过霞先前拍人体写真的那家影楼,她的巨幅照片还悬挂在壁上,我问那个古惑仔似的摄影师:“你知道霞哪里去了?”
  他很淡漠地说:“她已经死了,因吸食海咯因过量,已经死了两年了。”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一下冰够了,沉,沉,沉到一个黑幽幽的深渊里。
  霞曾对我说:“我十岁就逃学。在校外不远处,有一个货站,我喜欢趴火车玩,甚至喜欢钻火车底,把货场的人吓得半死,看着我钻出来以为撞上小女鬼了。我从小胆子就大得了不得。每天有许多火车进站出站便对远方有无尽的遐想,所以我很小便跟着火车到过许多地方,每次我爸爸把我找回家,我又继续逃出来,他们用各种方法教育我,打和骂都使用过,却对我没用,我天生就属于外面,而不是属于他们,他们是一对只知道做爱要生儿子的牲口,而我不是。我是自然中一棵小草。我崇尚自由和自然。我讨厌教条和经验。我或许天生便是叛逆的。”
  她的口哨吹得真好,嘹亮、清脆、悠扬,真的比男孩子毫不逊色。
  小时候,听她吹口哨是小伙伴们喜欢的保留节目。
  她吹得认认真真,两片红樱桃似的嘴唇往前伸着且翘着喔成圆形,口哨声随之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象9一只只小鸟从林中扑吱扑吱飞出去,在阳光灿烂里呼朋引伴,展翅翱翔。
  真是好听,好听得要命。
  而那么好听的口哨声却永远消逝了。
  “这世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我从来都不相信。当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时候,一切便结束了。”
  霞望着窗外的星星说。
  在与霞同住过的那段日子里,她会常常倒豆子一般把把她的一些事说出来,在她的述说中,男人永远是恶魔、坏蛋,都是牛魔王。
  她说:“我讨厌男人而我又需要男人。我只有把我自己当作一件商品不停地出售出去,我才能活下来。我需要钱,所以我需要男人。男人需要性,所以需要我。年老的男人象没有重量的软体动物,压在身上象轻棉絮一般;中年男人象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他能让树叶摇晃飘落,发出扑簌簌的声音,犹如狂风袭击大海,波澜起伏;年轻的男人象草原上奔跑的花豹,一旦跑起来,仿佛旋风一样驰骋,不知疲倦且精神焕发,那奔跑的健腿强劲有力。可这些只是外在的披着的皮囊,我所见过的领教的男人在做爱时都会甜言密语,可你一旦到关键时刻即你真正需要他出力时,他便比鬼消失得还快,臭男人一个。”
  霞从未带过任何一个男人来我的住处,她都有办法在其他的地方勾搭男人或俘获男人。
  有时,她会告诉我:“我去得最多的,便是酒店,开了房,领了钥匙,坐上电梯寻到房间,一切便简单明了。有的酒店只在一楼总台设有服务员,其他住宿的楼层都没有设服务台,这样进进出出很方便。”
  她有时笑嘻嘻地说:“眉儿,你相不相信我是出入那些酒店的幽灵?我甚至熟悉每个酒店的气味,那都具有不同的味道的,只有长久在里面浸染过的人才能熟悉的。每个酒店都有属于它们的建筑装修风格,里面都有许多国画或油画或水彩画装饰着,在房间、电梯间、走道里,象是专为糜烂再添上一重油彩,使得糜烂更加生动和诱人。”
  …
  七、与霞邂逅在南方(4)
  …
  她几乎对这个城市的所有酒店都熟悉得要命,无论那一个酒店,她都可以如数家珍的向你讲述,她熟悉的程度不亚于一个专职的间谍。
  在霞与我相处的那仅有的不到一个月日子里,有一回她流着泪说了一件让她从小就伤心的事,当她这样流着泪说的时候,把我吓着了,我只有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让她平静下来。
  “大约在我小的时候,有一天,那天真是很奇怪,不知去哪里了,我姐姐。我从外边回家,推开门要去倒水喝,那时我大概渴坏了,不小心将拿着的杯子打碎了,一声“乒乓”响起,母亲从她的房间探出头来,看到是我,没有吱声旋即又关上了房门,我听见里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真是很奇怪,连忙贴在门边用耳朵听,只听里面的母亲说:‘你快走,霞回来看见你告诉她爹,可不得了,等下我引开霞,你赶快走吧,冤家。’
  我屏声静气从门缝朝里窥视,原来是你爸爸。我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将门闩上,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就哭,任母亲怎样敲门都不开门。
  我仿佛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娘的孩子,象野地里生出野花野草一样,我用剪刀将母亲给我织的毛衣一件件剪掉,剪成碎片。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我发泄着对母亲偷人的怨气,后来我连你也一并仇恨,也不愿和你玩了。”
  她说得我心惊肉跳。
  继父的德性,我当然明悉,他不会放过任何一次享受艳福的机会。他性欲强大,精力过人,他把做爱当作随便在那里吃顿饭一样,他是个只求快乐的雄性男人。我才恍然为什么后来我去叫她俩姐妹玩时,霞冷冰冰对我。
  “家里经常吵吵闹闹。有一天我回家想拿点钱,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家里没有扯亮灯,黑咕隆咚,我的脚踩在地上,一阵乒乓作响,象踩着有音乐节奏的响亮的玻璃啐片,原来客厅变成了战场,到处是破碎的瓷片,一片狼藉。我听到压抑的哭声在抽搐着,父亲在黑暗中抽烟,烟头一闪一闪地起起落落。
  我穿过这衰败的一切,回到三楼,姐姐虹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