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摄氏0度      更新:2021-04-26 11:48      字数:47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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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丫头见她说得不是,哪里还敢接腔。宝檀想一想:“今晚这个贼这么胆大包天,也说不定就跟单刀案有关。要是就此捉住,顺藤摸瓜,把这无头案子就此破了,搞个水落石出,倒也不是坏事。”
  宝麝忙道:“是呵,是呵!只要这案子一破,我们家的威望,必定更上一层——其实就不破也没有关系,左右我们是使剑,又不使刀!”
  珠儿不再说话,自管就灯下翻着书看。其实也看不进去,只把书页子一页一页,翻得哗哗直响。两个丫头见她这模样,互视一眼,宝檀小心道:“如今眼看没什么事了,姑娘不睡么?”
  珠儿冷笑道:“没什么事?你倒说得轻松。哥哥当先追去,后面那些人轻功不若,一时赶不上,难保前面不出什么意外。”
  宝麝一怔,笑道:“姑娘什么话,七爷的武功!”
  宝檀也微笑道:“姑娘多心了。论起七爷的身手,姑娘不懂武功,或者不很明白,婢子们心里都有数的,要超过他去,那除非就是神仙。别的不说,就是十年大比时,他夺得家主之位的那一招天意渺渺……”
  正说着,那一直往北而去的啸声本来气势雄浑,连绵不绝,这时候忽地一断,连刀切都没有那么锋快,一下子嘎然而止,仿佛江水奔涌,正浩浩荡荡,忽地严霜陡降,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万丈急流都悬在半空,作弄得人整个心眼,蓦地都提到嗓子眼来。
  “可不是出了事!”珠儿抛书起立。
  宝檀也一愣,却还是微笑着:“兴许是抓住贼子了。婢子见识浅,别的不知道,就只认七爷的天意渺渺。想千百年来,武林中都是以剑招、剑气为胜,多少武功高明的人,不过是在比拼剑招花巧、剑气锋钝。而七爷独能化有形为无形,化无形为有意,那一种意,婢子就不明白,会有什么人跟七爷对手,能逃得过有形的剑招、无形的剑气,难道也能逃得过那根本就无所不在的剑意?姑娘不必担心,七爷一定没事的。但凡有事,那就是神仙伸了手,不单说七爷,就是这个武林,也都要垮掉了呢。”
  珠儿冷笑道:“你以为这么个武林,就真是金城汤池,垮不掉的么?便说是金城汤池,古往今来,眼看着葬送多少!”
  两个丫头再不敢接腔。珠儿在房里踱来踱去,时而往窗外看去,园子里早星星点点亮着灯火,那外面的扬州城,先前一阵热闹过去,如今仍是一团抹不开的黑暗,看来看去,哪里看出什么端的。等了半晌,外面传来消息,原来还是宝檀的话没错,老七果然没事,虽未抓住贼子,可那贼子原本也是子虚乌有,却是他昨日陪着陇西金刀王家守灵,两日夜没睡,弄得眼花缭乱,看得差了。
  这个差错却闹得动静不小。不多久,那追出去的武林人士又都跟着老七,闹轰轰地回来,在前面海涵堂上直叙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大家散了。珠儿打听清楚,却叫宝檀掌了灯,走到家主居处一叶阁。那里本来两个贴身小厮,宝象拨在郑不健处,这里便只得宝瓶侍候,见珠儿来了,笑嘻嘻接过灯笼。
  珠儿将宝檀留在外间,自顾轻手轻脚推门进去。那门虚掩着,只一推就开了。老七看来还没休息的意思,正对着窗户,坐在书桌前的髹漆藤椅上,早听见是珠儿,回过头来。珠儿顺手掩上房门,朝他仔细打量一眼:“几天不见,这又瘦了好些儿。”
  老七微微一笑:“夜深了,怎么还不睡?”
  珠儿轻嘿一声:“倒是想睡,又怕你被人砍得缺胳膊断腿儿。”
  老七失笑,身子一拧,将藤椅拧得半转:“我要真有一天这样了,再不用说,就是被你平素咒的。”
  珠儿走到书桌边上,顺势绰起一枝湖笔,就端砚里蘸了墨,在纸上胡画一通,看看像是一张符的模样,揭起来就往他胸前一按,笑道:“我若真有那个法力,就保佑哥哥一辈子都平平安安,那些想砍你胳膊的,自个儿缺胳膊断腿。”
  老七笑着,把那符举在眼前,喝彩道:“几日不见,不想你长了这个本事,拿出去印一印,可以抢张天师的生意了。”
  珠儿笑而不答,却拿一只指头抠藤椅缝儿。老七觉出不对:“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哥哥……”
  老七等了半晌,后面却没了下文。朝那边看过去,见她还只顾低头在藤椅孔眼里捅来捅去,最后才道:“蓝姐姐送你的那把匕首,你带着么?”
  老七微觉诧异,一屈肘,从随身荷包里摸出那把绿鲨鱼皮鞘小刀。珠儿接过去,抽开来,又套回去,心在不焉玩了一回,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娶蓝姐姐呢?”
  “总得这些碎事儿完了罢——咦,巴巴地就问这个?”老七忽地警觉起来:“莫不是她来过了?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不是,”珠儿慌道:“蓝姐姐在济南呢,难不成飞过来?我也就是白问问,也该吃喜糖了嘛!呵,夜深了,你两天没休息,还是早点歇着吧,我不打扰了,走了。”
  话才说完,也不等老七回答,连忙把刀往他怀里又一搁,拔步便行。老七满腹狐疑,看着她带上门,实在不明白这丫头今天晚上这出戏,到底是唱得什么。然而近日事务接踵,头绪纷繁,这些儿女家事,也委实顾不得许多,思忖一会,想不透彻,也就罢休。
  第二天早晨起来,依旧换了平民打扮,穿一件夏布汗褂儿,走去坡儿下探访郑不健一起人。敲了门进去,不料里面正反乱着。宝象一开门,就道:“七爷,你来得正好!可是糟糕,路爷不见了!”
  老七微微一怔,便听宝象道:“他伤势还没好透,原本不该跑动。昨晚爷那边出事,我怎么劝他,都不听,依旧跑出去,跟人家一起抓贼去了。我又不敢抛下这边两位——这下倒好,贼没抓着,把个人活生生不见了,一夜也没回来。可怎么处?”
  “昨晚人是不少,”老七回想着:“可是一路回来,并没见着他。”
  “可不是么!”宝象道:“他一瘸一拐的,哪里追得上人家?爷来去都快,自然碰不见。可是到这当儿,不说瘸,就是爬,也早该爬回来了呵!难不成深更半夜,箭创复发,倒在半路上?就是倒在半路,这时候也该有人送回来。除非就那么不巧,又遇见打闷棍的……”
  老七微微摇头:“通都大邑,有什么闷棍,再说他也没钱。刚出山,除了人家射他一箭,也没仇家。功夫又拔尖,按理不会出事。要是出事,这时节也该有消息了。想是有别的事,小孩子家图新鲜,临时做去了,不管,且放一边——郑先生还好?”
  宝象面露愁苦之色:“这回随爷怎么发落。是小的没侍侯好,郑先生住不惯,正说要回去呢。”
  老七诧然看他半晌:“梅先生来过了?”
  “昨儿一早就来了,硬劫着郑先生进园。郑先生想是没法子,自管睡着了。到下午,两个吵了好大一架。”
  老七叹口气,也不再多问,大步往屋里走去。那屋里如今却是好不凄凉,半点人声都没得。郑不健独坐在南窗下发呆,清风眼睛红肿得跟个桃子相似,斜签在椅子上拈弄衣角,看见老七进来,一边起身,一边那眼泪就断线珠子般,往下直掉。
  “好了,好了,”老七在他头上拍一把,安抚道:“都是我不好,原不该送你们在这里。本来告诉过梅先生的,教他……谁知他不听。这样吧,今日就到我那儿去。宝象,你去园子里把马车赶来……”
  “不必了,”郑不健忽地转头:“一直以来有劳公子。公子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主仆从乐清到这里,是经了公子的手,一客不烦二主,还请公子依样把我们送回去,不胜感激。”
  老七一怔,微一欠身:“先生吩咐下来,玉七不敢不从。只是南边到如今还在下雨,这些天直没停过,看样子有些不好。再不多几天,还是止不住,等闲就是一场水灾。不如先在这里避一避,等夏季洪峰过去,再回家不迟,路途上也安全些。”
  郑不健淡淡道:“一把老骨头,原也无所谓安全不安全。当然,要是公子觉得不妥,那就罢了。”
  老七道:“不敢!先生既这样说,那我们便既起程。陆路泥泞不好走,索性走运河水路,总要平稳得多。”
  两下里说定,老七便又返身回来,先找家里管事的拨了艘画舫,一直泊在保障湖码头供家里人年节时候赏灯游湖用的,教准备起来。这才进后院去,直到春熙楼找珠儿。
  珠儿昨夜睡得迟了,刚才起身梳洗,坐在妆台边,教宝檀在身侧打辫子。从镜子里看见老七,笑道:“稀客!我们扬州城的大忙人,如今怎么也有这闲空,光降我这冷冷清清的地方了?”
  老七却不进来,撑着门道:“少贫嘴,还不快收拾好!成日家只听你说侯门如海闷得慌,今儿带你出门玩去。”
  “耶,我没听错吧?”珠儿倒诧异起来:“这时候出门……这时候又是什么单刀案的,又是这个那个的,咱们忧国忧民的玉七公子正要调兵遣将,保家护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有功夫玩去?得,你尽管去忙你的,我再闷,也不至于……”
  “正是为着那案子呢,”老七道:“从乐清请了位神医过来,谁想梅先生性子太直,跟人吵了一架,所以现在只好再送回去。左右是坐船,不争多几个人,你索性也出来散散心,顺便看看你情四哥去。”
  珠儿吓一跳:“跟那大夫一道?我不去!”
  老七奇道:“你见过他了?”
  “我哪里见过他?”珠儿回过神来,慌又解释:“我才不跟生人一道。”
  “偏你就有这许多麻烦,”老七嘿然:“关在家里,说是整日见不着人;带你出去,倒又不见生人了!我不管,左右各有各的船舱,你不愿意见人家,人家还不愿意见你呢——宝麝,赶紧替姑娘收拾东西。”
  珠儿有些着慌,回头一看,见宝麝已经应声行动起来,大声道:“我不去!不许收!”
  老七大是诧异,仔细瞅她两瞅:“真是怪事!今儿这是怎么了?我告你说,不去可别后悔,南边正在发水呢。”
  “发水干我什么事?”
  “你可别忘了你四哥是在哪里,”老七直点着头道:“这一发水,第一个淹的又该是谁?再不指望着你驾船去救,人家可就直接漂东海里去,这回假戏真做,真要成龙王了——偏他又行四,生得那风流,没准东海龙王就认了义子,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个银龙四太子?”
  珠儿破嗔为笑:“果然四哥巧得很。也是奇怪,那地方就至今没人察觉?”
  “不察觉,”老七道:“才刚还为了这个,闹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来,快收拾了东西,船上跟你慢慢讲。”
  好说歹说,总算把珠儿给哄动了身。一行人到码头上船,郑不健主仆早在舱内安置妥当。那画舫本是运河上的漕舫改装过来,船身又大又坚固,中间一个大舱供游湖时摆酒用,两头各十来个精致小舱,这一起人加上船夫,不过二十来个,尽够住了。女眷的舱口尤其安静,中间隔着老七,与郑不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果然双方并不照面。
  珠儿这才放下一颗心。看那船收锚启动,从保障湖口拐入小秦淮河,出钞关码头,转入运河,逶迤着往南而去。倚着舷窗闲望,只见运河水势平缓,河面开阔,无数船只南下北上,扬帆竞发,那种熙熙攘攘的热闹,真不是清气园内的一派肃静可比。看了半晌,心情大好,信口哼起小曲儿来,却是元四家倪瓒的一支《折桂令》:
  “草茫茫秦汉陵阙,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家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侯门深何须刺谒,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
  正唱着,老七听得动静,推舱门来看,笑道:“妹妹好兴致,先前还犟着不来。只是‘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未免骂得世人也忒狠了些。”
  珠儿白眼道:“什么忒狠了,无非就是骂着你罢了。”
  “我倒无所谓,左右这么一堆,”老七笑道:“却不委屈了那一位,你又眼里素来看中的、南边那行四的?那样的风采德范,又武功卓绝,我就不信,莫非就当不得个‘英雄’二字?”
  “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