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805
  而她所忽略的身后,龙天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游丝般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中——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安格啊……”
  。
  第41章 慧极必伤萌去意(五)
  龙天的心情也像被雨水洗过一样,整个都发白,发泡,生出了一条条皱纹。
  即便如此,他仍然坚持把夏荷依送回了宿舍,并安抚她好生歇着,这才转身离开了。
  这一路混混沌沌走来,也看不见别人诧异的目光,也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尊容,就这么湿哒哒、冷飕飕地回到病房,身后一排湿脚印。
  当他经过安格病室前时,无意中看见门上的毛玻璃上映着一个人影,看身型和举止都很像夏荷依,他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这么快又回来找安格了?她到底是多喜欢多离不开啊?可是安格这个人不能按常理理解啊,万一再受伤害的话……
  这时候,屋内忽然爆出一个高声:“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让我讨厌?!”
  龙天闻言二话不说就推开门冲了进去,里面的两个人齐刷刷回过头来,龙天这才发现站在床前的女子不是荷依,而是一位更为年长,但容貌气质俱佳的女性。她吃惊地看着龙天湿得跟落汤鸡似的造型,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看来你就是白望提过的龙医生了。我叫吴子桐,在妇产科,同时也是安格的妈妈。”
  龙天更惊讶了。他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看见安格的妈妈,更没想到她看上去是如此的美丽、知性、善良、温柔……
  “外面下大雨了吧,我跑过来的时候也是湿得很糟糕呢。龙医生不如先去换身衣裳,仔细别着凉了。”
  龙天心中更是感动:暴殄天物啊……这么完美的女性怎么养出这么个东西……
  他终于开口道:“我没事儿。就是正好经过门口,听见安格又在欺负人……”
  床上的安格立刻扫过凌厉的一眼。“谁欺负人了?!是你们联合起来逼我一个人好吧?!”
  龙天根本不看他,只跟吴子桐露出友好的笑容:“既然您是妇产科的前辈,那我就冒昧称您吴老师了。如果您想了解什么情况,还是让我陪着您去找白主任吧,在这屋是谈不出什么效果的。”
  吴子桐还没说话,安格抢先道:“谁说谈不出效果?今天还就在这里把事儿说清楚了。这手术反正也做不了,我要回家,我今天就要求出院。”
  吴子桐飞快地把头扭向安格,震惊道:“你说什么?!”
  安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如你所见,你儿子再一次被人晃点了。手术做不了了,那胆小鬼逃跑了。”
  吴子桐飞快地回望龙天:“他说得都是真的?!”
  龙天脸上也是写满了震惊:“我没有听主任提起过……”
  “哈哈哈哈!”安格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身子却在床单里蜷缩成一团,“亏了你们一个二个都那么信任白望,难道不知道他是天底下最擅长说谎的天才吗?”
  以吴子桐的阅历,她很快就明白安格所说非假,那个捐献者多半是毁约了。不仅如此,她还敏锐地察觉到隐藏在波涛汹涌海面下更深层次的那些东西。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升了起来,她已经大概能猜出来,为什么那天晚餐时,白望会有那么异常的反应……
  我的孩子……
  真的没救了吗……
  吴子桐挣扎着转过头去望向安格,眼中已经蕴满了眼泪。“安格,安格,我该怎么办?”
  我亲爱的孩子……我该怎么办……
  安格趴在病床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只用如鹰般锐利,如蛇般阴沉的目光死盯着她。然后他沙哑着声音说:“你想要怎么办?你是不是在想那件事?”
  一道惊雷闪过,安格的脸上煞白,他显然想起了当年妈妈下跪受辱的那一幕!
  他忽然暴跳起来,手指头几乎戳到她的脸上!
  “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是吗?你还要去对那些背叛者摇尾乞怜吗?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这是我的命!我自己的命!不用你们来管!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假装高尚然后把我推进深渊啊!”
  “安格!!!”
  龙天见吴子桐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终于雷霆震怒了:“我不知道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可她是你妈!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她说话!”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爱!”
  安格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可是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龙天:“爱是什么,是尊重,是平等,是理解。我已经17岁了,我已经有独立的人格和自我判断力了,为什么还要被父母指东划西像个积木一样想拼就拼想拆就拆并被述之为不懂事?他们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活得有尊严,指着街边四体健全的乞讨者用最轻飘飘的语言说不要学他们的样子。我懂了,我学会了,我知道在这世界上比钻石还要坚硬的一种东西叫骨气。可是为什么他们现在又来告诉我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不要?他们不知道人在最艰苦的时候那怕心中只有一小撮火苗也可以顽强的活下去吗?可是为什么要把我心中的那一撮火苗掐灭?难道这么多年了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要跪着生!”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固。
  然后安格哇的一声喷出血来,点点滴滴的,像极红色的樱花。
  吴子桐刚想上去扶一把,却被安格一把推开,他喘着气,颤抖着指向龙天,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所以,就算我错了,在我18岁拥有刑事处罚权之前,我的错也是他们的。他们要承担我所有的罪过,我所有的错误,我所有的幸与不幸……”
  “承担我存在的错误……”
  我活着的错误。
  吴子桐终于跪倒在地上,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龙天的脸都快僵透了,也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格,浑然不觉自己看上去更他妈的不要脸。
  他的反应变得很慢很慢,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光怪陆离匪夷所思,就像某个实验话剧一样。而刚才还大吵大闹的人,突然就喷了血,突然就流了泪,突然就苍白着脸昏迷过去。
  而龙天还呆呆的站着,看着点点的樱花鲜艳欲滴。
  还在看着。
  有着急抢救的人把他用力的推开,于是他就真的被推开了。
  有人递给他一把小锤子让他去墙角敲自己脑袋,于是他就真的去墙角面壁敲脑袋。
  他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身周很快聚集了一滩水,可是他绞尽脑汁仍想不通一个问题——
  为什么都是父母欠儿子的?
  为什么十八岁以前可以不为任何事情承担责任?
  为什么活着就是一种错误?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所以他认为疯掉的是安格。
  他发誓要让安格十八岁之前改掉这个奇怪的逻辑,发誓一定要让他活到十八岁,发誓一定要让他手术成功,发誓一定要让他知道生命是可贵的人性的高贵的……
  而在龙天完全忽视掉的现场,白望正竭尽全力施行抢救。他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一幕幕全是刚刚冲进来的时候看见吴子桐抱住安格痛哭的样子,那个画面像雷电一样击中他的胸口,让他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一幕——
  你已经都知道了吗?
  我那么无能的事实。
  这时候有人过来,飞快地给他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把他一张无法见人的面孔都隐藏在权威专业的装束之下。
  好在。
  还有这身皮在。
  我还可以暂时像个男人一样,顶天立地。
  白望快速走过去,一边指挥下属安排急救,一边温柔而又坚定地拉开吴子桐,交给别人照看着,自己却冲在最前面进行救治。这时候,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用心在和对方的心交流。
  安格,安格,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如果你不想后悔的话。
  就不要现在就说放弃。
  这时候,安格的睫毛终于轻轻动了动,仪器上的指标开始趋近正常。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而白望背后的白衣已全部湿透。
  白望把善后工作交给下属,这才转过身来到吴子桐面前。
  他准备接受她的耳光、踢打、甚至把命交给她都可以……只要她能够答应一件事情。
  “我敢说在国内没有比我更擅长医治安格这个个例的医生。所以,我恳求你同意让我接手他的后续治疗。”
  吴子桐含着眼泪怔怔地望着白望,忽然间,她扑过来,扑进他怀里,像藤萝对大树的依附。她仍止不住的哭泣着,眼泪很快打湿他肩头的白衣。
  白望眼中忽然滚落发烫的泪水,他知道自己不必再远走他乡,不必撕掉行医执照,不必背负着伤害内疚一辈子。
  他要尽100%的努力,来挽救那1%的希望。
  。
  第42章 情深不寿若为尘(一)
  病房里的硝烟终于散尽,白望把龙天提溜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无视他那像融化般浑身滴着水儿的形象,白望指了一下旁边的沙发座,顺便给自己磕了一根烟。
  龙天也不是愚钝不知深浅的人,立刻来了一个立正站好,自我批评得既深刻又沉重:“是我不好,我把事情闹大了,我不应该让再障病人情绪波动,我不应该看见再障病人情绪波动的时候不横加阻止……”
  龙天自然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不仅笑容好看,痛心疾首的样子也非常的动人。所以每每犯错就赶快认错,往往认完错以后更招人喜欢。
  果然,白望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看见安格的母亲了?”
  龙天点点头。
  “很美丽知性,而且善良的女性吧?”
  龙天用力的点点头,几乎不用一秒钟考虑。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和她比的话,大概就是安格了。”
  龙天很想纠正一下对方的口误,安格是很漂亮,但他不善良,一点都不。如果他算善良的话,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善良得像喜羊羊。
  白望横了我一眼,加重语气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和她比美丽、善良的话,大概就是安格了。”
  龙天难以接受,他很倔强地表露在了脸上。
  白望无视对方倔强的目光,把烟点燃后抽了好几口,这才合着云雾叹出声来。
  “正如你所见,安格的妈妈也是咱们的同事。我很多年前就认识他们母子俩了,安格的病是我确诊的,他每一次病情反复都是我治疗的……可以说,我对他有一种超脱医患关系的情感,称之为父爱也不为过。”
  难怪别人都传他是你的私生子啊。龙天暗暗撇嘴。把别人家的小孩娇惯成这样,主任你这个“父亲”当得我哑口无言。
  白望没有在意龙天的古怪表情,吞吐着云雾淡淡道:“我是真心喜欢安格的。你没有见过他小时候,那是怎样一个可爱、懂事的孩子啊。打针从来不哭,乖乖的绝对不会乱跑,当我们这些大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他还会贴心送上画着笑脸的水果糖,就好像他才是安慰人的那一个。他总是用很纯净的笑容对所有关心他的人说,我会好好活着的,我要活到老,养爸爸妈妈一辈子。”
  白望的话虽然很朴实,但龙天却忍不住听进去了。
  “我不知道是上天在眷顾这个可爱的小生命还是在折磨他,安格获得了比别人多得多的机会,也得到了比别人多得多的伤害。安格12岁那年找到了第一个配型的骨髓……“
  龙天悄悄注意到白望的一个措辞——第一个。
  意味着什么?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吗?
  他心中突然有强烈的不安。
  安格的病为什么现在都没有好?
  隐隐开始害怕,害怕后面的故事。
  “……而当别人都在为他欢呼雀跃的时候,他却一个人露出担忧紧张的表情。我问他在担心什么,他却悄悄对我说:总觉得要把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是一件好可怕的事情。”
  龙天为之一震——这样的念头出现在一个十二岁小孩子的脑子里,他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第一个故事的结局很显而易见。她的家庭反对她捐献骨髓,觉得伤身体,于是她退却了,逃跑了。人们总有很多理由,要学习,工作很忙,身体不适……呵呵,人们有那么多善良的借口啊,一点都不会为它们的后果难受……”
  “怎么会这样?”龙天终于忍不住打断白望的话,愤怒的嚷着,“既然已经决定要捐献骨髓,为什么又那么多的借口?为什么又要反悔?这不耍人玩嘛……”
  “这算什么!”
  白望冷笑着,眼中压着怒涛一样的情绪。“别说这个人和安格毫不相识,救助他完全处于人道主义立场,想反悔就反悔。就连那些兄弟姐妹,父母子女,给自己的亲人献骨髓的时候也有推三阻四的,撒泼不干的,更有甚者,面对自己的亲人也能张嘴要钱,或者要交换条件的……”
  “人与人之间的背叛在这世间本来就俯仰皆是。人性永远是那么的复杂,可以无私也可以狭缢,可以博爱也可以冷酷,可以忠诚也可以背叛,人性如果象血液一样可以用仪器来分析的话,人类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发展出今天这样的文明了!”
  白望按压着眉心一个据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