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817
  类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发展出今天这样的文明了!”
  白望按压着眉心一个据说可以安神的地方,沙哑着声音道:“可怜我竟然还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小丑的身份。是我用近乎诅咒的口吻对安格说你相信吧,学着去相信别人,感激别人的怜悯,享受新生,享受幸福的长远……”
  他的按压失效了,一股热流涌上眉心,滑过面颊,流进岁月深深的沟壅里。
  “骗了安格的不仅仅是那个人,还有我……”
  “没有人可以为别人的道德担保……神也不行……”
  “一个希望的破灭要比没有希望更加让人绝望。因为它曾经让你觉得很幸福,而这种幸福会让你在明白它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的时候,倍感人生的无常和尘世的凄凉。”
  龙天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他伸手擦了一把,才发现远远不止雨水那么简单。而白望手中的烟早已燃成灰烬,可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是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
  “如果只是被外人背叛也就算了,可是安格身上承受的打击远远不止这些。他妈妈跑去跟捐献人下跪的一幕正好被他看见,那天他也是像今天这样突然就吐了血,突然就昏迷不醒。对他而言,最沉重的打击并不是自己不能获救,而是他最爱的人因此被伤害。”
  “相信吗?虽然刚才他还对着妈妈大喊大叫,但心中对她的爱从未减少过半分。”
  “那他这份爱可真够扭曲的……”龙天忍不住说出了心中最直接的想法。
  “是啊,他被彻底的扭曲了,在一层层打击之下。他妈妈曾经想再要一个孩子,用亲兄妹的干细胞挽救他的生命,可是这个计划也在一次事故中破产了。之后安格在医院的卫生间里很平静地割了腕,被抢救过来后很快又自杀了第二次。我以为他是绝望了,觉得自己再也活不成了,于是威胁他再寻死我就去吊销行医执照。他终于哭了起来,反反复复说着那些只替别人着想的话。他说,不想把家里那点钱,都给医院做福利事业,不想自己的生命,还在被人怜悯的给予,不想爸爸妈妈一生耽误,耽误给他这个废人。他们还年轻,他们可以生小弟弟,那种特别可爱特别健康的小弟弟,一生都不会让他们伤心……”
  龙天闭上眼睛,两道泪很清晰地滑过脸庞,坠落到胸膛的什么地方去了。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幅图画,安格坐在点点滴滴的樱花里,安然而恬静的笑着,笑得脸庞仿若白玫瑰一般温柔的绽放。
  “主任,对不起,我……”
  “我误会安格了。他……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
  龙天脸上的泪水还是不停地滴落,眼前一直是安格那张绝对完美的脸,他是那样的晶莹剔透,直如最高贵的瓷器。他纯真的眼睛在层层的睫毛里,居高临下而又温柔无比的看着,宽恕了世人所有的罪。
  龙天从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后,整个人已经变成一滩会行走的水了。
  就像《千与千寻》里的河伯一样。
  回去收拾一下吧,你这副样子让病人们看到了算什么?这句话如同大赦一样把龙天释放回家,他忙不迭往回走着,就好像背后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黑洞。
  而当他的步伐来到二层一扇素白简约的大门前时,他就再也走不动了。
  骨髓库。
  他呆呆地望着门上那几个肃穆的蓝色字体,一时间心中窜出无数个声音,每一个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叫嚷送到他耳边——
  白望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男孩儿。
  荷依说:我喜欢安格。我一直喜欢的人就是他。
  自己说:安格,我想跟你做朋友。
  安格说:我的存在是个错误。
  最终,这些纷乱的声音都像进入了一个收音器般消失殆尽。
  不过瞬时,仿若一世。
  龙天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踏进那扇大门。
  “嗨,哥们儿,我想捐骨髓,申请单怎么填?”
  。
  第43章 情深不寿若为尘(二)
  在此之后的一周里,血液科的天花板上总飘荡着一股名曰压抑的气流。
  夏荷依消失了,白望沉默了,安格沉默了,就连龙天也沉默了。
  居然连龙天也沉默了,他不是号称用牙齿上的反光都可以秒杀一切牛鬼蛇神的太阳神吗?
  可惜,就是这么个随时随地可以给病房里带来欢笑的男人,也似乎因现实而消沉,有逐步淡出主场的趋势。
  这一天,安格终于拔掉了浑身的管子,可以由护工推着,到楼下转一两圈了。一个星期的彻底卧床让他的手臂更加细瘦,皮肤更加透明,微风拂过,入院时候剪的头发,如今已经有点长了。
  安格让护工把轮椅推到一个没有风的假山后停下,这里偏离主路不易被打扰,他可以安静地晒一会儿太阳。这时,两个血液科的护士一路说着话一路走过来,最后更坐在假山正面的长椅上攀谈起来。
  “知道吗?龙天跑去给安格捐骨髓了。”
  安格正打算休息一下,闻言立刻睁开了眼睛。
  “啊?还有这事儿?”
  “我男朋友不是在骨髓库吗?他说有个男医生跑去填申请单,看了名字后才知道是咱们科的人。而且啊,检测费什么的都是他自己垫的,我看安格对这事儿根本就一无所知。”
  “这是好事儿啊,为什么又捐骨髓又自掏腰包的,他疯啦?”
  “你也知道,配型这事儿就跟中彩票似地,十万分之一的成功率啊。就算龙天有这好心,也很难说能帮上忙啊。或许他不想让安格再受一次打击吧。”
  “那结果呢?”
  “就是没中彩呗……”
  “……虽然安格这个人很不招人待见,可是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止不住会难过。”
  两个护士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而安格则震惊得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他才命护工赶紧送自己回去。一回病房,他就拼命摁响了警铃,把龙天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你去登记捐骨髓了?”
  安格也真没客气,开门见山就是这句话,倒惊得龙天一愣一愣的。
  “啊……我们科每个人都登记了,我虽然是新来的,但是也不甘人后……”龙天仰天打着哈哈,却被对方一句话逼回了原形。
  “是因为可怜我才去捐的吧?”
  龙天的目光一下子沉静下来,他认真地看着安格,轻声道:“我之所以瞒着你这件事情,就是不希望你生出这样的误解。甭管你相不相信,当我决定捐骨髓的时候,不止一千次地向诸天神佛祷告,希望我的骨髓正好是你需要的。”
  安格的手指一刹那在被单上抓成死紧!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声音里生出丝丝的颤抖来,就算这样他也忍不住嘴硬道,“在我心中,你不过就是一个外人而已,一个连替补都算不上的末流人物。”
  “安格你还真是绝情捏,人家明明把你当成朋友来着……”龙天假意取下眼镜来还擦了擦,“我为朋友做这些事情,不算过分吧?”
  “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
  已经不容许龙天再插科打诨转移话题了,安格再次逼问道。
  “有这么吃惊吗?我做的事情白望也做过啊。”
  白望?
  “啊……夏荷依也做过了。好像是四年前。”
  夏荷依???
  “你都不知道吗?”
  “……”
  “哦,看来他们都学我,做好事不留名。”
  龙天挠挠头,望向安格的目光却越发复杂:“安格,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决定捐献的时候心里是很挣扎的。你也知道我喜欢夏护士,所以你对她的伤害我很有意见。可是我觉得任何冲突都不会有生命权重要,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不计较你是不是天真无邪,就算你是个杀人犯我也一样救你。”
  “龙天。”安格忽然直呼了姓名,使得对方不得不专注地看过来,看到他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他那淡色无痕的双唇中说出来的时候,龙天以为自己听错了。如果一个孩子认为自己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他怎么可能会道歉?可是……
  好受用。
  心一下子就柔软了。
  龙天叹了一口气:“如果你真的想道歉的话,就去跟夏荷依说吧。”
  垂下的面庞上依然能够看到纠结的眉头,他内心似乎十分挣扎。
  “她是一个真正把自己定位在救死扶伤这个身份上的人,就凭这一点,就值得你的道歉。更何况……”
  龙天站了起来,迈步向门外走去。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捐骨髓时的那一点私心的话,那就是夏荷依爱你,而我爱夏荷依。”
  龙天的手指修长,摁在门把手上没有丝毫的犹疑,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安格的手指几乎和被单一样白,它轻轻地颤抖着,一把揉皱了那一片平整雪白。
  “不要再以爱为名伤害那些爱你的人了。”
  在赶走夏荷依的当天,白望留下来后,说了这句话。当时听起来十分反胃,而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得如此震撼人心。
  那种感觉就像找到了一件逃生衣,让他可以从窒息的水底浮上来,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我,还可以回到你的身边吗?
  你,还认得我吗?
  “嘟嘟”的信号声后,一个清晰的女声传来。
  “你好。”
  “……”
  “你好。听得见吗?你是谁?”
  “……”
  “……难道……是安格……”
  她应该猜得出的。尽管这个手机号他从未打过,可是就像她的号码对他而言烂熟于心一样,他的手机号也一定存在她心中的某个地方,四年。
  安格全身都麻痹了,他只能任由眼泪洗过面颊,喉咙主宰大脑,沙哑无比却又平静无比地对着话筒那边的女孩儿说——
  “荷依,我把你认识的安格找回来了。”
  “……你回来吧……”
  最初的那个男孩儿,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夏荷依重新穿戴整齐出现在血液科病房的时候,所有的同事都对她微笑鼓掌。
  虽然她只是个实习护士,却俨然被他们当做了家人。
  而家人的一份子——龙天住院医正背对着她辛苦地赶着病历,只是在一个不经意的扫视中,看到他双手握拳,做出“真棒”的手势来。
  夏荷依不禁莞尔。这个男人难得不居功自傲,似乎已经磨砺出一点了。
  那……另一个人呢?
  白望对她的归来也报以冷静而又热烈的欢迎,并指出——她将继续担任安格的责任护士,负责安格在血液科的一切事宜。
  去打个招呼吧。安格这两天,似乎变了很多。
  白望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吞云吐雾,也不知道这里天天飘香火会不会飘到院长办公室,揪他一个“抗旨不遵”。也正因为此,夏荷依看不清到底是云雾迷离还是他眼神迷离,总觉得白望有一些未尽之语,说得不清不楚。
  还是去见安格吧。
  刚走到他病房门口,夏荷依的心就变得像奔驰的千里马般有点拉不住缰了。
  上次是被这里面的人以羞辱的方式赶走的,后来虽然通了电话,可是他也没道歉。“我把你认识的安格找回来了”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她一直都认识他啊,难道是他想装成素不相识?
  想来想去想不清楚,荷依放弃了对那个脑袋瓜的理解,抓住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说着“对不起打扰一下”一边拉开了门,万全地准备下却袭了一座空城,荷依不由苦笑起来,这杯弓蛇影的到底是为了啥啊……
  细心之下却发现房间里还是有一些变化,床头柜上不仅有马克杯的花草还有一大盘五彩缤纷的水果糖。夏荷依走进去拿起一颗来仔细端详,发现透明的糖纸两遍都画上了笑脸,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整整一盘带笑脸的水果糖。
  啊好怀念啊……安格以前哄人的方式……
  安格。以前。哄人——
  不知不觉中心跳就开始加速了,这时候荷依注意到装满水果糖的托盘下面压着一张纸,抽出来后才发现是一段手写的话。
  哭也是一生,笑也是一生。
  不经历悲痛怎知快乐可贵。
  苦也是一生,甜也是一生。
  不品尝苦味怎知蜜糖芳香。
  是安格的手写体,只有他这种天才儿童才在17岁的时候还拥有胖胖的儿童体。
  可看着就是那么喜庆,那么贴心。
  夏荷依剥了一颗糖塞进嘴里。嗯。好甜。
  真的像蜜一样的甜。
  她的安格,天使一样的安格,终于又回来了。
  。
  第44章 情深不寿若为尘(三)
  有一个词叫觉醒,还有一个词叫涅槃,电影里谁谁谁要是觉醒了总会长个翅膀或者满身纹路以显示今非昔比,可是安格不用,他只要冲谁粲然一笑就会有一大帮子人奔走相告——安格居然笑了!
  再多的形容词放在此处也是枉然,只要看小护士们呼啦啦把“白望还是龙天”这道选择题整齐划一的改成“还是安格吧”这个编外答案,就知道这个笑容的杀伤力了。更何况,安格还有本事让一直盘旋在病房上空的乌云一扫而空,处处都显得那么豁亮那么鲜彩。
  护士站的大转台上永远有一盘色彩绚丽的水果糖。
  每个医生工作站的电脑边都放着一个马克杯的小绿植。
  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天天拽着不同色的大气球在走廊里呼啸而过。
  早上一接班就能闻见病房里飘着一股雨后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