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1-02-17 09:43      字数:4799
  夏荷依微微低下头,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她只是敬职敬责地护送他回到了病房,又牵过氧气罩帮他带好。
  “接上心电监护吧,只要你这边有什么事儿我在护士站一眼就能看见。”
  “你在这里不就一眼都看见了吗?”
  “可是……”荷依露出犯难的神色。
  “病房每天晚上值夜班的都是两个护士吧。最近也没什么事儿,一个护士足够应付了。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监护我这个重病号吧。”
  虽然看不出这个病号到底重在那里,但是安格的难缠是众人皆知的。夏荷依犹豫了一下就打定了注意,回护士站和同事一交代,对方立刻做出了一个“伺候好他就天下太平”的动作,对她表示百分之二百的支持。夏荷依安顿好工作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摘掉氧气罩,背对着她睡着了。
  什么嘛……如此强硬地把她叫过来,自己却睡着了……
  荷依试着叫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看来他是真睡着了。病房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些花草长势喜人外也没什么好看的,甚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到。荷依无聊的翻着手机,渐渐的眼皮开始打架,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病床边睡着了。
  而这时,一直背对着她的安格才缓缓转过身,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移动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无声无息的,十分艰难的一点一点靠近,在距离她不过十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床头灯将柔和的光芒打在她安然入睡的脸上,看上去是如此的沉静,如此的娇媚,就好像幽谷里静静开放的百合花,散发出柔和清淡的光芒。而她的棱角又是锐利的,尖尖的下颌,挺翘的鼻梁,像敲碎的蛋壳边一样有着锯齿般的线条。
  安格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沿着她的轮廓细细抚着,最后在鼻尖处停顿下来。
  始终,不过盈寸。
  方才无论如何都要强忍住的泪水,此刻终于不再有任何隐藏,正汹涌地洗过他的面颊。
  他好想看清,把她看得更清楚,可是无奈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好想用手代替大脑,记住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怕吵醒她。他怕惊醒沉睡中的黄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手指轻轻碰着她的指尖,感觉着上面因为消毒液腐蚀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指腹。那是属于护士特有的指腹,那是……她的指腹。
  再没有一个女子的手指,会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如此难舍难弃……想要在上面呵气,想要含在嘴里一点一点融化。
  荷依,荷依,我那么爱你,你都不知道。
  我好想变成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只要能看着你就行了,一直看着你就行了。
  我想要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地看着你。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都一样爱你。
  哪怕我有多一天的时间。
  我也想。
  留在你身边。
  夏荷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大概是凌晨四点的样子吧。
  病床上没有人,只有一个被蹂躏过的人形窝,昭示着昨晚的确有个很不安分的家伙躺在上面。荷依抬起眼睛,果然看见窗台前淡蓝的天光下落下一道深蓝的背影。
  给人深思熟虑的错觉。
  “安格?”荷依试着叫了一下,那道人影像纸片一样贴在窗户上,虚幻得不像真人。
  “你终于醒了。昨晚还睡得安稳吗?”那边传回来一个声音,说不出的低沉,竟有些不似他的。
  他动了动,似乎是半转身低下头看了看表,剪影中夸张地突起刀裁般挺直的鼻梁,还有长长的睫毛,就像漫画书里的美少年一样。
  然后他彻底正过身来,如此浓重的阴影下,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两道锐光射过来。
  “你一共睡了7个小时零4分钟,你知道这对于一个值夜班的护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他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荷依像被暴风雨洗礼一样止不住颤抖起来。
  而在这震动不休的世界里,荷依只能听见自己惊慌失措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
  第40章 慧极必伤萌去意(四)
  十步之外,二人两两相望。
  清晨醒来的美好心情已经被破坏殆尽,夏荷依不得不垂下颈项,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说对不起就能交代的事儿?”
  他的目光依然锐利逼人,夏荷依一阵慌乱之后,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明显。
  不对!太不对了!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虽然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但是那眼睛中诉之不尽的依赖之意却十分清楚,不然她也不会在病房内值守整整一夜。就算她不小心睡着了,也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过错,怎么就换来他兴师问罪的突变?
  荷依低声辩解道:“值守的时候睡着了是我不对,可是如果真有情况的话我会醒过来的。”
  “真醒得过来的话就不会在我下床离开后还大言不惭地呼呼大睡了。”
  荷依自认睡眠很浅,从事医疗行业后更是犹如惊弓之鸟,稍稍有些动静就会惊醒。可是这时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只好委婉地避开了这个问题。“那你可以叫醒我啊。我就在你的身边不是吗?用很多种方法可以叫醒我吧。”
  那边的人影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隔了一会儿才低声呵呵地笑了出来。
  “我为什么要叫醒你?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吗?”
  他语气中的阴冷让夏荷依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她几乎能够预料到他将说出的话……
  “本该上夜班的护士没有坚守在护士台这叫擅离岗位,放任病人不理自己睡着了这叫责任心泯灭!夏荷依,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护士,我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人存在!”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语气之重却是前所未有。荷依看着窗前的阴影,只觉得浑身像是被冷水浇透了一样沉重、潮湿、寒冷,皮肤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大脑却无法发出任何指令。
  不能动了。
  一动也不能动。
  只能感觉到心脏那个地方疼得她快要背过气去了。
  以至于大脑出奇的清醒,可以看到他的胜券在握——
  “这么说来,之前的那些友好,都是我的错觉?”
  他眼中精光一闪,轻蔑地笑道:“也不算错觉。而是,我为了赶走你故意放低的姿态以及为今天所积蓄的能量。”
  不能动。怎么都不能动。
  像绑在火堆上的女巫,承受着审判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他把双臂打开,向后撑在窗沿上,打开的身体像振翅的堕天使。
  “夏荷依。我想你弄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同情被劝解被可怜被帮助的。你知道什么叫好心办坏事吗?就是特指你这种人。四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妄想把你的人生和我绑在一起,我、不、乐、意。可是你还是带着一副慈悲为怀的嘴脸重新回来,而且强硬地插入我的生活。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是你提醒我曾有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是你占有了我的梦想而我却只能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我真的很讨厌你。我恨你。”
  他咬牙切齿地说完这句话后,忽然高声大喊道:“有人吗?有喘气儿的没有?统统给我过来!”
  这时候,龙天正从病房外往里走,看见以白望为首的几个医护人员正在往安格的病房里跑,心中一惊,以为安格出了什么事儿,连忙扒开围观人群也冲了进去,却不想看见安格好好地站在窗边。目光一扫,又看见夏荷依低着头孤零零站在了最靠前的位置——
  这种诡异的气氛到底是怎么了?
  而这时,安格已经嘿嘿地笑了起来:“人到得还真齐,该来的都来了。也好,我就一次把话说清楚——”
  “我的责任护士夏荷依昨天晚上玩忽职守,守着病人也能睡着。我不能忍受这么没有责任心的护士,我要踢掉她,换成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白望迅速看了安格一眼,而龙天已经忍不住叫嚷开了。
  “怎么可能?全科人都知道夏护士是最细心,最不叫苦的人!”
  “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问她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荷依身上,像天上的九个骄阳,烘烤着她的皮肉。
  龙天暗暗心惊,可是他依然争辩说:“就算昨天晚上有点疏忽,也没酿成什么大错。道个歉就行了,难道还真上纲上线把人赶走啊?”
  “不、行。”
  安格狠狠地瞪了龙天一眼,口气越发强硬。“我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你们做工作安排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病人的感受……”
  “够了!!!”
  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夏荷依忽然抬起头来,冷漠地看了安格一眼。
  “我会离开的。从今以后,没有夏荷依护士这个称谓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她摘下燕帽,恭恭敬敬放在病床上。然后推开众人跑了出去。
  “夏荷依!”
  龙天大喊一声,他很想追出去,可是脚上像灌了铅,沉重地迈不开步子。他咬咬牙又回到房内,对着安格大声道:“你非要用这种态度对待真正对你好的人吗?!”
  有人上来拉龙天,可是他依然不吐不快地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之前被领导派来照顾你的时候,我也有怨言,我也觉得憋屈,可是夏荷依主动找到我,告诉我关于你的过去!她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她说你救过她的命,她说她学医,她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哭也是一生,笑也是一生!”
  安格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可是他紧闭的双唇没有吐露任何字眼。
  “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去吧。”龙天说完这番话后,忿忿不平地跑掉了。大家面面相觑,又一起瞧着白望的意思。白望看了安格一眼,回转身赶人。
  “都散了吧散了吧。这边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等众人都离开后,白望关上门,插上门销,这才回转身来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说:“别再抓了,你的指甲全裂了。”
  安格这才缓缓撤回一直抓住窗沿的手。大概因为用力太猛太久的缘故,关节已经完全变形而不能屈伸,十个指甲全都劈开,指头磨破,可是没有血出来。
  一滴血都没有。
  安格就这么捧着自己的手指,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要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他们……”
  荷依,荷依。
  请相信我,把你赶走这件事情在我心中一样痛。
  我是那么渴望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有你陪伴。
  可是我不能。
  或许多年后你会明白。
  我对你的爱有多沉重。
  天气预报说今天雷阵雨,看来这一次是准了。
  天上早已乌云满布,压得比树梢还低。时不时有隐约的雷声传来,如同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
  龙天好容易才在小花园的一个边角处追上了荷依。
  “你别过来!”
  荷依忽然大声喊着,背对的身影看上去柔弱而无助。
  “我现在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脸……”
  龙天从没听过荷依用这种声音。她总是淡定的,从容的,就好像早已看穿红尘的是是非非。
  “可是……快下雨了……”
  “你走掉就好了!忘记我就好了!我想一个人呆着!”
  可是,这个时候又怎能转身离去?
  龙天站在她身后,看见眼前的雨成断线珠子般落下来,然后点成了线,线成了片,不出几分钟,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荷依蹲在前面,龙天站在后面,耳边只剩哗哗的雨声,眼前只有一片水幕,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在外,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俩。
  龙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太较真了。”
  “本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要看眼缘,合得来就凑一块儿合不来就不在一块儿,你又何必为了他把燕帽都摘了?不就是一个病人吗?还真把自个儿当上帝了?他想叫板咱还犯不着跟他较真,大家好聚好散吧,让主任重新给你安排一个岗不就得了?”
  荷依摇摇头,伤心道:“龙天,你别说了,你不会明白的……”
  “他在我心中不只是一个病人……甚至不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同学,朋友……”
  “我喜欢的人就是安格。”
  “咔”的一声惊雷,仿佛就落在两人之间。
  “四年前我就喜欢他,现在我还是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每一次看到他,那怕只是一个背影,甚至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也可以让我心跳加速……”
  “我不指望这份感情能够被回应,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在你们进来之前他当着我的面说他讨厌我,恨我……是不是只有我彻底消失掉才会让他觉得心安,觉得满意?可是我想见他啊,在这四年里我对他的牵挂从没有分分钟停止过……”
  荷依是一个生性淡泊的人,她从来没有在人前露出如此姿态。而这一刻,就像是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忽然被顶开了,强烈的情感像喷泉一样呼呼地冒出来。她蹲在地上,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任眼泪从眼眶里滚烫地滴落下来,流过指缝,滑下膝盖,冰冷地溶入泥土之中。她不知道眼泪能不能种出植物,如果能,她呆过的这个地方一定能开出一大片深蓝色的小花。
  而她所忽略的身后,龙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