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北方刷刷      更新:2021-02-26 17:11      字数:4820
  坚持他的《论资本家的乏走狗》的风骨么?他是不是也会面对各方约稿应酬不暇,用电脑打出一篇篇闲适的不能闲适的文章寄出去期待着稿费养家糊口呢?……
  但是问题在于——我们这个时代,究竟是忧患更多了矛盾更普遍更尖锐了,还是忧患和矛盾已被大面积地化解,接近于国泰民安,老百姓只要好好过日子就莺歌燕舞了?……
  任何一个人几乎都有一百条理由仍作一个忧患之士,比如信仰失落,道德沦丧,民心不古,情感沙化,官僚腐败,歹徒横行,吸毒卖淫,黑社会形成,贫富两极悬殊,大款穷奢极欲一掷万金,穷山沟里的孩子上不起学,男人娶不起老婆,拐卖妇女儿童案层出不穷……
  这些足令某些人身不由己地变成忧患之士。如果他不幸同时还是小说家或诗人(今天诗人已经被时代消化得所剩无几了),那么他的小说里他的诗里,满溢着责任感使命感什么的,他大声疾呼文学要回归责任感使命感呀什么的,当他是个偏执狂,并不多么的公道,也难以证明自己才更是小说家或诗人。在他之前古今中外有过许许多多他这样的小说家和诗人,并不都是疯子,起码并不比尼采疯多少。比如杜甫和白居易的诗,直到今天仍在被世人经常引用,一点儿也不比被自作聪明的后人贴上“纯诗”之标签的李清照和“超现实主义”之标签的李白缺少价值……
  任何一个人几乎又都有一百条理由作一个闲适之士。如果他刚好同时还是小说家或诗人,便几乎又都有一百条理由认为,文学的责任感已变得那么的多余。已成一种病入膏肓的呓语。改革已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业绩,市场繁荣生活提高,“海”里很热闹岸上很消停,老百姓人人都一门心思挣钱奔小康,朗朗乾坤光明宇宙,文学远离现实的时代明明的已经到来了,还逞论什么责任感使命感喋喋不休地干什么哇烦人不烦人呀?在他之前古今中外有过许许多多他这样的小说家和诗人。他们的小说和诗正被一批又一批地重新发现重新评价重新出版掀起过一阵阵的什么什么热,似乎证明了没什么社会责任感使命感的远比有责任感有使命感的小说或诗文学之生命力更长久……
  倘偏说他们逃避现实也当然值得商榷。因为他们的为文的选择是不无现实根据的。
  孰是孰非?
  我想因人而异。甚至,更是因人的血质而异的吧?
  当然,也由人的所处经济的,政治的,自幼生活环境和家庭影响背景所决定的吧?南方老百姓对现实所持的态度,与北方老百姓相比就大有区别。
  南方知识分子谈起改革来,与北方知识分子也难折一衷。
  南方的官员与北方的官员同样有很多观点说不到一块儿去。
  南方的作家和北方的作家,呈现出了近乎分道扬镳的观念态势,则丝毫也不足怪了。这就好比从前的猫与现在的猫,都想找到猫的那点子最佳的感觉,都以为自己找到的最佳亦最准确,其实作为猫,都仍是猫也不是猫了。于南方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进化。于北方而言并不意味着什么退化。只不过是同一个物种的嬗变罢了。何况,不论在南方和北方,作家还剩一小撮,快被时代干净、彻底地消化掉了。
  所以现在是一个最不必讨论文学的时代。讨论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恰符合“存在的即合理的”之哲学。
  至于有几个西方人对中国文坛的评评点点,那是极肤浅极卖弄的。对于他们我是很知道一些底细的。他们来中国走了几遭,呆了些日子,学会了说些中国话,你总得允许他们寻找到卖弄的机会。权当那是吃猫罐头长大的洋猫对中国的猫们——由逮耗子的猫变成家庭宠物的猫,以及甘心变成家庭宠物,仍想逮耗子的猫们的喵喵叫罢。从种的意义上而谈,它们的嬗变先于我们。过来人总要说过来话,过来猫也如此。本届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一位美国黑人女作家,而她又是以反映黑人生活而无愧受之的,这本身就是对美国当代文学的一种含蓄的讽刺。
  而我自己,如今似乎越来越悟明白了——小说本质上应该是很普通,很平凡,很寻常的。连哲学都开始变得普及的时代,小说的所谓高深,若不是作家的作秀,便是吃“评论”这碗饭的人的无聊而鄙俗的吹捧。我倒是看透了这么一种假象——所谓为文学而文学的作家,在今天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以为自己是大众的启蒙者或肩负时代使命的斗士,自然很一厢情愿,很唐·吉诃德。但以为自己高超地脱离了这个时代,肩膀上业已长出了一双仿佛上帝赋予的翅膀,在一片没有尘世污染的澄澈的文学天空上自由自在地飞翔,那也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感觉。全没了半点儿文学的责任感的负担,并不能吊在自己吹大的“正宗”文学的气球飞上天堂,刚巧就落在缪斯女神在奥林匹斯山为他准备好的一把椅子上……
  但我有一天在北京电台的播音室里做热线嘉宾时,却没有说这么许多。归根结底,这是一些没意思的话。正如一切关于文学的话题今天都很没意思。所以还浪费笔墨写出来,乃是因为信马由缰地收不住笔了……
  某种错误
  三十六岁的女人,是妻子已经十一年了。婚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但丈夫希望她生的却是儿子。于是这女人仿佛有了罪。在丈夫面前逆来顺受,几乎由妻子的身降低为婢女了。
  女儿还未满周岁,丈夫进城打工去了。她所在的村并非一个穷村。人们只要勤劳,每家的小日子都能丰衣足食地过着。
  丈夫是因为嫌弃她和他们的女儿才离乡的。
  这一点女人心里十分清楚。
  女儿一岁半那一年的春节,丈夫回家过一次;女儿四岁那一年,丈夫第二次探家;女儿七岁那一年,丈夫在家里住的日子最短,才十几天。
  至今丈夫再没回过家。
  起初还寄信回家,还寄钱回家;后来信写得短了,钱数少了;再后来只能收到钱,收不到信了……
  终于,连钱也收不到了。
  这样的事,在人世间是不少的呀。农村有,城市也有;中国有,外国也有。
  所以朋友讲给我听时,我并不特别往心里去。
  女人和朋友沾点儿亲,他对她的生活现状挺关注。
  他接着讲到的事,竟使我也成了关心那女人的一个人:
  她是一个省吃俭用的女人。一分也不乱花丈夫寄给她的钱。不仅小有积蓄,还盖了两架塑料棚,种时令菜蔬,每年收入也可以。她雇了一名外省的帮工,曾做过他三年半的女东家。
  丈夫第三次探家以后她雇的那帮工。他是一个流浪的打工者。有时也从城市流浪到农村,替别的农民种粮种菜。她是在县里的“劳力市场”上见到他的。询问了他一番,觉得他怪憨厚老实的。她又是个有心的女人,向劳力资格登记处的人方方面面地详细了解他。人家对她说只管放心地雇他。说他已经由这个“劳力市场”中介,被雇过数次了。没有雇主对他不满意的。
  登记表上,写着那小伙子二十七岁,未婚。
  “二十七岁了怎么还没成家呢?”
  “这话问的,穷地方的人啊!就是为了挣点儿钱娶媳妇才离开家乡的嘛!”
  于是她将他带回村里,带回了自己家,腾空院子里的仓房让他住。
  小伙子是个尽职的人,责任心很强。将她家的两架大棚当成自己家的一样精心侍弄。她每年靠那两架大棚所获的收入自然更值得欣慰了。她也和气地对待他,不当他是外人。
  当年春节前,小伙子要回家乡去了。她大方地多给了他二百元工钱,还买了些东西送给他。
  他临走问她:“东家,今年还雇我不?”
  她说:“当然雇呀。不过你可以和老父母多团圆些日子。只要你五月底前能回来,我保证不雇别人。”
  他走后,她想——这种关系,雇工哪有讲什么信用的?不可信他一过完春节就回来的话啊。他那么问我,无非因为我多给了他二百元工钱和些东西,他表示满意罢了。
  她决定一开春就到“劳力市场”去再雇个人。
  不料他初八就回到了她家里。
  她问他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急呀?
  他说有点儿信不过她的保证,怕她雇下别人。
  他说得老实。她听得笑了。
  那一年菜蔬过剩,很不好卖。卖不是小伙子分内的事。她雇他时双方面讲明确的,他只负责大棚里的菜蔬生长得好坏。但小伙子连他分外的事也主动承担起来了。幸亏有他尽心尽力,那一年她的大棚没亏损……
  她更不当他是外人了。遇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便愿与他商议,听听他的看法。他也简直将她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眼里总是有活儿。从早到晚干这干那,使她看着过意不去……
  她每每问他为什么不知道累呀?
  他憨厚地笑笑说,从小就喜欢干活儿。
  连她的女儿,也觉得他是除了妈妈外第二可亲的人了。
  当年十一月份,她一想到往年过春节母女二人的寂寞,不免地忧上心头,怨挂眉梢。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他留下来陪她母女过春节行不行?
  他犹豫片刻,坦率地说,那得允许他先回家乡一次,将老父老母送到至亲家去。他说否则他会觉得愧对父母,怕父母在春节喜庆的日子里备感冷落。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是一个有孝心的儿子。也认为他的要求合情合理。提前与他结了工钱,放他走了。
  春节是一天天地近着了。
  过去一天,她就不免这么想—— 一个有孝心的儿子,怎么会已经回到了家乡,却不与老父老母团团圆圆地过春节,反而千里迢迢地赶回别省异地陪东家母女过春节呢?
  东家就是东家,雇工就是雇工,双方之间是有利益得失的互相算计的呀。关系处得再好那不过也是表面的现象呀。
  然而他二十八那一天竟回到了她家,还带回了些他家乡的土特产。
  多了一个男人,那一年春节,她的家里多了往年春节缺少的、除非男人才能带给一户人家的生气。
  那一年春节女儿过得很开心。
  她自己脸上也每浮现着少有的愉快微笑了。
  她不是一个感觉粗糙的女人。渐渐地,从小伙子在她面前常常无缘无故地脸红这一点,她看出他是爱上她这位女东家了。
  而她自己呢,夜里扪心自问,也不得不承认,她也是多么的喜欢上他了啊!
  但一想到她名分上是有丈夫的女人;一想到她大他三四岁;一想到两年来他一直是她的雇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清清白白;一想到他们之间如果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发生,即使无人知晓,自己在他面前还能维护住女东家的庄重形象吗?而倘若被外人觉察,口舌四播,自己还能在村里抬得起头来吗?
  于是她又故意在他面前处处不苟言笑,严肃得十分可以了……
  而那小伙子,他的身是雇工,他对女东家的感情——不,让我们照直了说就是对女东家的爱吧,是没资格主动流露的呀。对于一名雇工,那将是多么不明智的事啊!她对他好,那是抬举他;而她某天上午说辞退他,他是不可以滞留到下午的啊!正因为他爱上她了,他希望自己别被辞退。正因为他怕被辞退,他比刚到她家时话更少了,更循规蹈矩了。
  他像一只蚌,将对女主人的爱,严严密密地夹在心壳里。
  在她那方面,亦如此。
  她是妇道观念特别强的女人。
  他是特别本分的小伙子。在乎自己的品行端否,像传统的少女在乎贞操的存失。
  爱这件事,在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注定了是不自然的,极为尴尬的。
  它明明发生着了,却又被两个人处心积虑地,协力地掩盖着。尽管他们的心灵与肉体都是那么地渴望彼此亲近,彼此占有。哪怕是偷偷摸摸地,以类似通奸的方式……
  爱对于那一个男人和那一个女人,成了自己折磨自己也相互折磨之事。
  然而他们的关系一直清清白白的。
  他们从来也没想过那一种清清白白对他们各自的意义究竟何在?
  因为,相对于人性,相对于爱,甚至,仅仅相对于本能的情欲和性的渴望,一对暗暗爱着的男女之间那一种清清白白的意义,是根本不可深思的。一旦深思,便极可疑。一旦质疑,便会如窗上的霜花遭到了蒸蒸热气的喷射,化做微不足道的水滴,并显现它的晶莹所包含的尘粒……
  又一年过去了。
  身为东家的女人,首先经受不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