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25 04:07      字数:4985
  宣传队的指导员姓吴,叫吴满天。人长得很清秀,一看就会让人相信他天生就是一个唱歌跳舞的材料。吴指导员吴满天就找邱柳北谈话,地点选择得看似很随意,有时在办公室里,有时在练功厅里,有时在吃完晚饭的机关营院里。
  吴指导员就说:小邱,你要安心工作,你是个高中生,歌又唱得好,以后会大有作为的。
  那时的高中生并不多,所以高中生走到哪里都很吃香。
  邱柳北就低着头说:指导员,我要下部队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
  吴指导员知道了邱柳北真正的动机后,做邱柳北思想政治工作的劲头倒上来了,他从古至今,从工作岗位到理想情怀讲了个遍。最后他都讲得差不多口干舌燥了,才热切地盯着邱柳北的眼睛说:小邱同志,你想通了吗?
  邱柳北说:我还是要下部队,当一名合格的战士。
  吴指导员就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他没想到,自己碰上了这么难缠的兵。以前,不论是谁有问题,他一通政治工作,保准能做通,即使暂时做不通的,隔上一阵子,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他现在已经找邱柳北谈了五六次话了,邱柳北就是那一句话,他所做的努力就烟消云散了。吴指导员也是个拗劲十足的人,他不相信,邱柳北这块高地他攻占不下来。于是办公室内、营院里都留下了他和邱柳北交谈的身影。
  那时的邱柳北已经横下一条心了,一定要到祖国的最前哨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吴指导员也下了最后的决心,一定要把邱柳北的工作做通,让她安下心来,成为宣传队里一名合格的文艺战士。
  俩人你来我往地便展开了拉锯战和持久战。当然,指导员和邱柳北谈话做思想工作,是在业余时间里。在没有得到领导首肯的前提下,邱柳北唱歌跳舞以及正常训练仍是要进行的。这一阵子邱柳北情绪很不高,每次面对父亲的来信,她都不知说什么好,多数情况下,她只能三言两语,毫无热情地报一份平安。信写得很没有激情和内容,她觉得在没有实现自己的想法前,自己没必要跟家里谈得更多。
  就在邱柳北苦闷、彷徨的时候,她认识了夏天来。夏天来比邱柳北早一年入伍,也是个高中生,他在宣传队里是男声独唱,他的保留节目是《打靶归来》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夏天来的嗓音宽阔、雄厚,天生就长了一副唱歌的嗓子,而且乐感很好。
  夏天来生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深得宣传队的女兵们喜欢。他的身边经常有一些女兵缠着,然后就小夏小夏地喊。他似乎也很愿意和女兵们打成一片,样子是嘻嘻哈哈的,眉目间多了许多愉悦和幸福的神情。
  邱柳北从来不和男兵说笑,甚至女兵她也爱答不理的,按照自己的话说是没心情。在这之前,她对夏天来也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她只知道他叫夏天来,女兵称他为小夏。
  那天,他们训练完,一哄而散跑回宿舍的洗漱间冲凉去了。蹦跳了一下午,他们都浑身是汗了。夏天来没有走,每次训练完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要关窗子、打扫卫生、锁门什么的。邱柳北也没急着走,她怕指导员又拉住她去谈话。两个人便落在了后面,夏天来关完了窗子,便看见了她,她正准备走出去。这时夏天来叫了她一声:邱柳北——
  她站住了,回过身来望他。
  他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不说话,仍然望着他。她心想:我高兴不高兴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
  他又说:邱柳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
  邱柳北就冲他睁大了眼睛。
  他接着说:你不喜欢咱们宣传队,你想下部队是不是?
  邱柳北说:是又怎么样?
  这是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想到的是,他冲她笑了,笑得满脸内容和意味深长。
  她说:你笑什么?
  他说:你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我刚当兵那会儿,也像你这么想来着。
  她说:那你为什么又不想了?
  他说: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很幼稚,在哪里都是革命工作。
  她没说话,她想:最后他被指导员俘虏了,他现在说话的口气和指导员的口气如出一辙。她没必要和他说什么了,她扭头便走。
  他锁上门,跟了出来,在她身后说:我写过血书,也泡过病号。
  她听了这话,立住了,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真的,那时,我弄的动静比你大。
  她一字一顿地说:那你为什么没有成功?
  他说:后来我爱上了咱们的宣传队,在这里我找到了实现我理想的自我价值。
  她长吁了口气,心想:他果然背叛了自己。她咬着牙说:我不会当叛徒的,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吃惊而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祝你成功。
  说完,他迈着大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她望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楼道的深处。
  邱柳北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个夏天来在她未来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让她幸福过,也让她痛苦过,最后使她走向成熟。
  三十一
  邱柳北有了那一次和夏天来不同凡响的接触后,不知为什么,她开始留意起夏天来了。也就是说,不知自己的哪根神经,被夏天来打动了。
  不久,俩人被指导员安排在一起,排练了一个男女声二重唱。夏天来的嗓子在男兵中是最好的,邱柳北是女兵中最好的;指导员之所以下那么大决心和毅力劝说邱柳北留在宣传队,他是有目的的,那就是他要把邱柳北培养成宣传队的台柱子。
  有一天,夏天来和邱柳北在操场上的一棵树下练习唱歌。这里没有人打扰,夏天来唱得很饱满,声情并茂的样子,邱柳北却提不起精神来,她的样子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夏天来看出来了,便说:咱们不唱了,说说我的过去吧。
  邱柳北对这个早她一年入伍的夏天来已经有些兴趣了,她没说听,也没说不听,就那么大睁着眼睛望着夏天来。
  夏天来就说: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来新疆当兵吗?
  邱柳北不点头也不摇头,仍那么看着他。
  他又说:新疆是祖国的前哨,我要当一名真正的士兵,为祖国站岗放哨。可新兵连结束,我却来到了宣传队,这算什么事?
  她说:那后来你为什么又愿意在这里了呢?
  这是她最关心也是最想听的,因为她此时就遇到了这种矛盾和困惑。
  他说:我下部队演出过,去过哨所,那里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
  她问:那是哪样?
  他说:荒凉、孤独、条件很差。没有敌人,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自豪。
  她又说:可那里的机会毕竟比咱们这儿多。
  他笑了笑,笑得很含蓄:我认为作为一个士兵,在哪里都是祖国的最前沿,如果有一天真正打仗了,到那时,我们拿起枪,走向战场也不迟。
  他简单的几句话,邱柳北似乎呼啦一下子就想开了。指导员找她谈过无数次,里里外外,深深浅浅的,能讲到的都讲了,可她并没有被说服,指导员越那么讲,她越想下到部队,下到最基层去。
  这话从夏天来嘴里说出来了,她心里的什么东西就被触动了。
  那天她望着他,望出了内容和希望。
  这时他就不失时机地说:咱们再唱一遍。
  这次,果然就不一样了,俩人的感情都很充沛,配合得天衣无缝,也很投入,吸引了不少从操场路过的官兵。他们驻足在那里,向他们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从此,夏天来在邱柳北的心里有了立足之地。
  一天早晨,邱柳北起来绕着操场跑步,她远远地看见夏天来站在操场边一棵树下,冲着远方大声地说着什么,直到她跑到了近前,才听到他在大声地朗诵着高尔基的《海燕》,他是那么投入,那么忘我。
  她停在那里,神情激动地望着他,后来不知不觉地和他一起朗诵起来,刚开始是小声,后来就放开声音了,直到他们激情澎湃地把《海燕》朗诵完了,停了一会儿,他才转脸望着她。他说:你也会?
  她笑一下,接着又朗诵了一首莱蒙托夫的《帆》。后来,他也跟着朗诵了起来,俩人都那么投入。之后,俩人四目相对,就那么久久地凝望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了晶亮的东西。
  那天,他们没有说更多的话,大部分话语都通过眼神交流了出来。后来,他们就走了。
  从此以后,他们都似乎时时留意起对方来。不论是排练的时候,还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经常碰在一起,很快又躲开对方的目光。邱柳北一碰到夏天来的目光,总是脸热心跳的,心里慌得不行,然后她就大声地和女兵们说话,来掩饰她心里的慌乱。
  那些日子,邱柳北兴奋的同时又莫名地伤感。她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来自何方,又要流到哪里去。总之,她睁眼闭眼的总是会想起夏天来,由夏天来,她又想到了父亲邱云飞。她在夏天来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她觉得两个人很像,究竟哪里像,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她经常在夜里大睁着眼睛思索这些问题,那时她的精力很充沛,想象也很丰富,于是,她就在床上辗转着想象着。
  有一天,她从食堂里走出来,她低着头走得很快。因为在这之前,她只要发现夏天来吃完饭走出去,她就想追出来,希望看见他,哪怕看一眼也好。就在这时,夏天来突然从一个墙角走了出来,很不经意的样子。她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闪,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从兜里快速地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小声地说:给你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她那一刻心跳如鼓,不知自己的脸是白了还是红了。她拿着他递给她的两片纸没有回宿舍,径直来到了排练厅。时间还早,这里还没有人。她打开了那两片纸,那是一首诗,一首并不朦胧的爱情诗,她很快就明白了。那诗是这么写的:
  你是一片云,
  我是云中一珠雨滴。
  你包容着我,
  我是你的一个分子。
  你可以把我抛弃,
  可我离开你,就会蒸发没了踪影,
  你是我的泉呀,
  在我生命里汩汩流淌。
  奔向远方。
  ……
  这是怎样的一首诗呀,她是邱云飞的女儿,不缺乏这种丰富的想象。那时父亲也给母亲写过诗,可母亲并不领父亲的情。她读过父亲写给母亲的诗,那时她觉得父亲真好,母亲真幸福,可是她并没有看出母亲的幸福来。
  对父亲的婚姻,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评价:母亲是现实的,父亲是浪漫的。这种现实和浪漫经常发生冲突,于是就有了矛盾,也就有了属于父亲和母亲的日子。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所以她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于是,她来到了新疆。在这里,她幸福地遇到了夏天来,但她不是母亲,她是邱柳北,她有能力也有悟性,感悟到他的诗,还有诗里的那份情。
  从那时开始,俩人的情感便非同一般起来,是那种心照不宣的情感,也是地下恋情。部队有明文规定,战士不允许谈恋爱,恋爱是要受处分的。他们这份感情就别致起来,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陪着众人用眼神交流。俩人在一起排戏的时候,心灵是默契的,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就心领神会了。于是他们二重唱的演出渐入佳境,配合得浑然天成,迎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吴指导员又不失时机地找邱柳北谈了一次话,谈话的时间选择在晚饭后的营院里。这时的营院很有情调,已是战士们自由活动的时间,夕阳西下,树影婆娑。指导员就心满意足的样子,他认为现在邱柳北的表现都是他谈话的功劳。那天他和邱柳北谈得很愉快。
  他说:怎么样,想开了吧?
  她说:想开了。
  他说:我说过,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她说:就是。但我不是金子。
  她说这话时,是一脸轻松和甜蜜。
  他又问:现在你不想下部队了吧?
  她说:不想了。
  这么说完,她还偷偷地笑了一下。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现在就是赶她走,她也不会走,因为这里有夏天来。
  那一次,他们的爱情有了进展。那是个周末,部队周末晚上总要在礼堂里放一场电影,在他们排队走进礼堂时,夏天来男兵的队伍已经落座了,夏天来坐在边上,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空座儿,因为那里偏,没有人愿意坐在那里。女兵们就你推我让的,这时,她朝那空座儿望去,他也正好朝这面望,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在那个座位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