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漂亮格子      更新:2021-02-21 12:15      字数:4790
  “不……我并不太贪心。”老头叹道,“并不想要那一千两。只是这笔买卖你既然吃饱喝足,能不能也让我这老头子有一口汤喝……再怎么说,刚才杀死那小子,我也是出了力的。”
  中年人哼了一声,终于将铜剑插在地上,而将自己刚才收下的五十两银票拿了出来。
  “给你买棺材!”他手腕一抖,那团成一团的银票,便飞人了碑林之中。
  也就在他扬手发力的那一霎,有一条人影忽而自他身侧的石碑顶上跃出!
  ——原来那老头原来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换了藏身的方位!
  老头人在半空,猛地将双手一张,便听锐声呼啸,一瞬间飞镖、铁蒺藜,毒针、袖箭……已铺天盖地地向中年人射来。
  他已经算好了中年人这时兵刃离手,周身均是破绽,再想要格挡躲藏,都已来不及。要想活命,唯有彻底舍弃兵刃,立即闪避才行。
  ——可若是铁琴、铜剑同时失却,则这人与爪牙尽废的死虎,又有什么区别?
  老头一番做作,杀人、示弱、讨钱,全都只为换这中年人的一个破绽,这时终于即将得手,人在半空,不由得露出笑容。
  可是对手还没有咽气以前,他真不该这么得意的。
  ——因为那中年人眼见他铺天盖地的暗器攻来,不闪不避,只一提左脚,便已将铁琴从地上勾起,左手一揽,右手一兜,将一具铁琴斜抱在怀里。
  琴头斜对老头,中年人的脸上,却也露出了赶尽杀绝的兴奋表情。
  只听“轰”的一声,从铁琴琴头,猛地炸响一道惊雷,浓烟烈火,宛如恶灵的巨掌,遽然从铁琴中探出,狰狞炽烈,粗如水缸,斜伸二丈七尺,猛地将老头握在掌心。
  原来他的琴里,还有这样的机关!
  那火焰旋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烟消云散,半空中,只见那烧得半身焦黑的老头,重重跌落。
  “叮叮”声不绝,却是刚才被火焰吹飞的暗器,陆续掉在四方。
  中年人将铁琴放下,冷笑道:“雇主说的是杀死两人,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你走。”
  连战两人,都是生死一发,这中年人虽强,却也累了。
  雨水打湿了他的须发,便是他锦衣华服,也显得狼狈落泊起来。
  他喘了口气,将铜剑插回铁琴,单手夹了,然后才慢慢走向沈纱,道:“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沈纱看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她单手擎伞,递过了那一千两的银票。
  中年人将银票接过,捏在手里,不由也有些心酸。他与那两人在洛阳城齐名已久,虽不熟络,但颇有神交之意。这时亲手将之诛杀,仅换来这薄薄的几张纸,怎不起那兔死狐悲之心?
  沈纱转身就走。
  那中年人一愣,叫道:“姑娘,没……没有别的事了?”
  沈纱冷笑道:“没有了。”
  那中年人的心中骤然涌起一阵愤懑,叫道:“可是你刚才说的任务呢?”
  他们三人刚才一言不发,便以命相搏,尚可说是为了竞争这女子口中的“任务”而一决强弱。可若是那“任务”其实并不存在,则他们岂非真的是为了那“一千两”自相残杀?
  则他们又与禽兽何异?
  ——不,禽兽虽然护食,可是却也不会为了一口吃的,真的殊死撕咬。
  ——他们虽是杀手,却也还有仅存的尊严,无论如何,若这女子真的自以为,有钱便可以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沈纱冷笑道:“那个任务,你接不起。”
  中年人只觉得热血上涌,喝道:“什么任务,我都接得起!”
  沈纱转过身来,俏丽的脸上却已再也没有一丝笑意:“你的功夫,你们的功夫,都太差了。我现在知道,原来我一向接触的人,和你们相比,根本是站在云端上的。”
  她从十一岁起,就生活在锦绣山庄。此前接触过的,不过是重华公子、薛傲、丁绡、左长苗等寥寥几个人物,但这几人的武功,均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因此她的眼光,也不由高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中年人的白净面皮,已给她的冷言冷语激成了猪肝色。
  “锵”的一声,中年人又拔出青铜剑,喝道:“你用什么兵器?拔你的刀!”
  他已经看到,在沈纱腰间的红绸下,悬着有一口细细的、弯弯的黑鞘短刀。
  沈纱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真的要我,发刀?”
  “拔你的刀!”
  “叮”的一声,沈纱已经拔刀。
  刀名“洗眉”,弯弯如佳人眉峰,亮亮如回眸秋水。
  白刃向人,浅嗔薄怒,经空一掠,脉脉含情。
  刀光回旋,宛如乳燕归林。
  “当”的一声,却是中年人握剑的右手,连着一截手腕,骤然跌落在地上。
  鲜血狂喷,中年人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臂,一时间,竟然难以置信。
  沈纱却已收刀入鞘,转身就走,根本不愿多看那濒临崩溃的中年人一眼。
  “哐当”一声,铁琴落地,那中年人跪倒在地,一手压着断臂,只觉绝望、愤怒、委屈、痛苦……交织翻腾,一颗心都要炸了。
  ——这女人的功夫竟然这么高!
  他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鲜血迅速在自己的膝盖下淤成一摊。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杀人,与他相比,也许刚才死在他剑下的年轻人和老头,还要痛快些。
  他望着沈纱的背影,那窈窕的,艳丽的,一尘不染的,女子的背影。
  ——她只用了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消灭了洛阳城里最好的三个杀手。
  ——她只用了一刀,就把自己打落到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高高在上的女子,自以为是的女子,装模作样的女子,终于激起了他心中最恶毒的仇恨,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颤抖:“你想要高手,真正的高手?那你去长乐赌坊啊,刁毒在那儿!食人剑刁毒在那儿!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刁毒,你敢找他吗?”
  他看见沈纱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更快地消失在了石碑后。
  渡
  九月初二,济源龙牙村。
  申时,有雨。
  雨像是要停了,滴滴沥沥,有一阵没一阵的。人们开始做饭,家家户户冒出炊烟,饭菜香气浸润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温暖。
  一辆双辔的马车,粼粼驶入村中,几只还算警醒的看家狗随便叫了两声,也就顾不上了,又都眼巴巴地去望着自家的灶房。
  马车先后停在几家人家门口,车夫问话之后,才被人指引到吴老四家。
  老婆煎了几尾小鱼,吴老四一口小酒一口菜,正吃得美,忽然听见外面急促的拍门声。
  他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回房在枕头下抓起一把短刀,别到腰后,这才披衣出门。
  门外站着一个仆从模样的人,问道:“你就是吴老四?”
  吴老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没有说话。
  “听说你是龙牙村里,唯一一个敢上鬼王岛的?”
  吴老四小心地点了点头。
  他望着那仆从身后的马车:马车很大,马儿通体雪白,气派非凡,在车厢前沿上,挂着一盏不惧风雨的琉璃马灯。白楦木的车厢上,镂刻的精美花纹,又在黄铜包角上映出点点金光。
  ——单这一辆马车,就是一般人一辈子都挣不下来的。
  那仆从跑回到马车旁,道:“大爷,就是他了。”
  马车紫绒的车帘一起,一个穿着白锦长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身高八尺,虎背蜂腰,剑眉虎目,虽然锦衣华服,但那张白玉雕成般的脸上,却丝毫不见脂粉气,而只显英挺与刚毅。
  他穿的那件白袍,沉沉的,隐隐有光,一望可知也是名贵非常。
  他打着一把白底青纹的纸伞,腰上挎着一口格外长大的、白蟒皮鞘的刀。
  “你带我上鬼王岛。”这年轻人说话的时候,腮边肌肉清清楚楚地隆起又消失。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给他咬碎了之后,才吐出来的,一言出口,根本不容别人质疑。
  吴老四吞了口口水,道:“上、上岛?”
  “上岛。”
  “很、很危险的。”吴老四道,“鬼王岛的水鬼……没人性的……”
  “危险不危险,你不用管。把我送上岛,价钱随便你开。”
  “我……”吴老四咬了咬牙,道,“我……我要十两银子!”
  那年轻人身在富贵之中,全然未料人命的价钱,原来竟是这么便宜,愣了一下,道:“你送我往返,给你五十两。”
  吴老四大喜,拼命点头,道:“好,好!”
  这白衣的年轻人,自然正是锦绣山庄的雪狮子薛傲。
  昨天夜里,他在酒醒之后,伤心欲绝,于是备快马,乘豪车,从锦绣山庄一路驰骋而来,连赶十个时辰,跋涉三百里,目标就是这济源滩上的鬼王岛?
  黄河九曲十八弯,在济源滩龙牙村外,被…座小山阻挡,一劈为二。天长日久,将那小山渐渐侵蚀成了一座河中孤岛。岛的形状像只翘首向西的乌龟,因此得名叫做龟望岛。后来黄河上水匪日盛,盘踞此岛,杀人越货,声势渐旺,这岛也被被改名为了“鬼王岛”。
  岂料不久之后,这犯了讳的名字,却当真引来了黑道中的“鬼王”韩夺天:靠着掌中一柄号称能破尽天下诸般兵刃的“夺天尺”,韩夺天登岛立威,连战数日,一举打服了各方流寇,反将孤岛据为己有,“鬼王岛”三字,这下才名副其实了。
  那韩夺天着实是武林之中罕有的枭雄之才。占岛之后,因势利导,兴建鬼宫,购买战船,挑选鬼将,操练鬼兵,不出数年,已将鬼王岛打造成武林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
  吴老四道:“那……东家……您打算什么时候走?这时候就去?”
  薛傲犹豫一下,道:“欲成大事,必须先有计划,考虑周详才行。我打算明天晚亡出发,这之前的时间,都用来做准备:”
  吴老四点头如鸡吃米,道:“没错没错”
  薛傲微微得意,道:“那么,你先带我到河边,看看鬼王岛再说。”
  吴老四回房去将船钱放好。
  他老婆吃着饭,含含糊糊地问道:“怎么了?”
  吴老四低声道:“来了个要上岛的客人。”
  他老婆倒也惯了,道:“小心些。”
  吴老四才戴了顶斗笠出来,道:“那,东家,咱们走吧。”
  薛傲对那仆从道:“马车扎眼,你也不要在此地久待了。且往回五里,在咱们路过的那片榆树林等我,到后天下午,我若还不过去与你会合,你就自己回山庄去。”
  那仆从听他这样说,已是吓坏了,道:“大爷……”
  薛傲目光冰冷,道:“你就对公子说,我薛傲这辈子对不起他。是我没出息,他的大恩,我只有来生再报了。”
  将马车打发走,他与吴老四二人,便往村外的黄河边走去。
  其时天色晦暗,四下里灰黄一片。雨虽然不大,但地上的积水,却坑洼遍布。
  吴老四即便熟知路径,却也几次踩得一脚泥:“东家……您……您小心点……”
  薛傲淡淡地道:“你带路就好。”
  “您一看就是爱干净的人……”
  薛傲留神分辨着地上的水洼与硬地,道:“你不用和我说话。”
  吴老四“哦”了一声,不敢再多嘴。
  他们来到河滩边,但见黄河汤汤,青灰色的河水滚滚东去。那河面也不知有多宽,只是那么远远地铺开,边缘直似与天幕交接,难分彼此。
  水光反射,视野里隐隐更亮了些。
  吴老四指着河心一座黑乎乎的岛屿,道:“那里就是鬼王岛……现在还没掌灯,越到晚上越亮堂,好认得很。”
  薛傲哼了一声,道:“好。”
  从岸边到岛上,河面宽阔,至少有三四里地。他早有准备,便自怀中拿出一架重华公子得自西域的“千里镜”,拉开镜筒,仔细打量那岛。
  镜筒之中,原本模糊的、小船一般的小岛,一下子变得清楚了。
  那岛其实是分了两部分,下游的一块略小,露出水面的部分不过十数步方圆,与其说是岛,不如说是一根立在水中的石柱,正是传说中望向东海的龟首;上游的岛面积更大,足有十数顷,且格外巍峨,上部浑圆,下部却立如刀削,正是顺流而下的龟身,更是真正的鬼王岛所在。
  薛傲奇道:“这岛的样子,怎么这么怪?”
  吴老四赔笑道:“少爷有所不知,黄河水盛时,这鬼王岛八成以下都能浸入水中。黄河水跟刀子似的,不知不觉,就把它酥的、软的、不结实的,全都剔掉了。”
  薛傲“哦”了一声,果然见那岛上岩石峻嶒,如同骨刺,干疮百孔,密洞遍布。想是因为土层极薄之故,岛上几无树木,而只有一蓬一蓬的灌草。
  吴老四犹豫了一下,道:“东家,您别怪我多嘴……我再多问一遍……您是真的要上鬼王岛?”
  “是。”
  “您不是去和他们交朋友的吧?”
  “不是。”
  “那您去干吗呀?”
  薛傲沉默了…下,道:“你不敢去了?”
  “敢、敢!”吴老四忙不迭地答应。
  那岛上只有一条石径,盘旋向上,宛如龟背灰蛇;自上而下,又有数条吊桥,连通绝壁。
  在岛下的滩涂之上,西南、东南,又伸出两条栈桥,停泊大小船只。想来在岛的北面,对称也有,正如灵龟四鳍。
  吴老四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鬼王岛啊,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薛傲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