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9 05:44      字数:4781
  ?当然啦,疯有疯的乐趣,而且唯有疯子才体会。”
  一个月过去了。文森特没有一丝一毫要位到别处去的念头。
  他亦没有看到别的人有过要离去的明确希望。他是根据这样的感觉—一他们都无法适应外界的生活——而知道这一点的。
  病房里弥漫着濒死者的恶臭气味。
  文森特拼命用意志来准备迎接绘画的愿望和力量可能复活的一天。他的病友们无所事事地混日子,只想着一天三顿饭。为了使自己不如此堕落.文森特拒绝吃任何发霉变质的食物。他只吞咽一点黑面包和汤。泰奥寄给他一册莎士比亚的合订本;
  他读了(理查二世》、哼利四世。和碑利五世》,把自己的头脑引向别的时代和别的地方。他为了摆脱集聚在心头的痛苦—一就象泽地里的水—一而进行了顽强的斗争。
  泰奥结婚了。他和他的若婀娜常给文森特写信。泰奥的健康情况不佳。文森特对他的弟弟比对自己更为担心。他要求若婀娜重新给泰奥烧煮有益于健康的荷兰莱,泰奥已经吃了十年I的饭馆伙食。D文森特明白,绘画比任何别的事情更能使他散心,只要他有可能全力以赴,那恐怕是最有效的药物了。痫房里的人们没有办法把他们自己从慢性的死亡中拯救出来,他却有他的绘画,绘画将使他脱出避难所,成为一个健康的、幸福的人。
  第六个星期末,佩隆医生给了文森特一个小房间当工作室。房内墙上糊着绿灰色墙纸,还有两块海青色底、淡淡的玫瑰图案的窗帘。窗帘和一把沾满污垢斑点一活象一幅蒙蒂塞利的图画—一装饰市的圈椅,是一个死去了的、比较富有的病友留下来的。从房间里看出去,是一片麦田的斜坡,一望无际。窗上安着结实的黑色栅栏。
  文森特迅速地画下从窗口望见的景色。前景是一片麦田,”被暴风雨摧毁得干干净净。界墙顺山坡而下,在一些橄榄树的灰色枝叶外,是茅舍和群山。在画面的顶上,文森特放了一大块灰白的云彩,飘浮在青空中。
  他在吃饭的时候回到病房,高高兴兴。他的力量没有消失。他又与大自然面对面了。对绘画的感情抓住了他,并且迫使他去创造。
  精神病院现在无法致他于死地。他走在康复的大道上。几个月以后他就能出院。他将能回到巴黎和他的老朋友中去。生活又一次开始啦。他给泰奥写了一封激动的长信,要求颜料、画布、画笔和有趣的书籍。
  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又黄又热。花园里的蝉发出刺耳的噪鸣,比蟋蝉的鸣叫声响十倍。文森特把画架拿出去,描绘松树、灌木和小径。他的病友走过来,从他的肩头上望着,保持着绝然的安静和尊敬。
  “他们比阿尔的规矩人更有礼貌,”文森特响I南日语。
  那天傍晚,他去看佩隆医生。“我感到很好,医生,我希望你允许我到外面去画画。”
  “不错,你看上去好多了,文森特。洗澡和镇静对你有好处。
  不过你感到这样快就出去不危险吗?”
  “危险?晤,不。怎么啦?”“假定你……发起来……在田野里……?"文森特笑起来。
  不会再发了,医生。我已经好了。我感到比我发病前还要好多呢。”
  “不,文森特,我担心……”
  “我请求你,医生。要是我能到我希望去的地方,画我爱画的东西,你没有看到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幸福呀广。哦,如果绘画就是你所需要的…”
  因此,大门对文森特不关了。他背上画架,出去寻找图画。
  他在疯人院后面的山中消磨了许多个整天。圣雷米周围的丝相开始占据了他的思想。他要把它们画出点名堂来,就象他的向日葵图画一样。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丝相从来未被描绘得如他所见的那样。他发现在线条和比例上,它们就象埃及的方尖碑一样美丽;是阳光灿烂的风景中的飞溅四处的黑点。
  阿尔岁月中的老习惯又恢复了。每天清晨日出的时候,他带着一幅空白的画布,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每天日没的时候,看到空白的画布上抄录着大自然。如果他的力量和才干有所削弱的话,他亦无能觉察。他一天天感到更强壮、更敏感和更有信心。
  既然现在他又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他就不再担心精神病院的伙食了。他津津有味地把饭食吃得精光,甚至连蟑螂汤也一滴不剩。他需要食物来补充地的工作力量。他现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他已经在精神病院里耽了三个月,发觉使他摆脱苦恼的丝相主题,超出了他所受到的一切痛苦。树木高大坚实。低低的前景,长满荆棘和矮灌木丛。
  后面是紫黛的远山,绿色和玫瑰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他把前景中的荆棘丛画得很密,尽是黄、紫和绿的笔触。当天晚上,看着自己改画时,他知道他已经跳出了凹坑,又站在坚实的土地上,面对太阳了。
  在那压倒一切的喜悦中,他又一次看到自己是一个自由的人了。
  泰奥多寄来一些钱,文森特获准赴阿尔取回他的图画。拉马丁广场的人们对他很客气,但是,他~看到黄房子心里就难过起来。他感到要昏厥了。因此他未按原定的打算去拜访鲁兰和雷伊医生,而去寻找扣留地图画的房主。
  当天晚上,文森特没有照他答应的那样回到精神病院。第二天,人们发现他脸朝下躺在塔拉斯孔和圣雷米间的一条沟渠里。
  热病缠了他三个星期。病房里的人—一他曾可怜他们,因为他们的发作是定时的——对他非常耐心。在他康复到足以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不断地对自己说。
  “真可恶。真可恶!”
  在第三个星期末,当他开始在空荡荡的走廊似的房间里走走,活动活动的时候,修女们领进一个新病人。他非常听话地跟着走到他的床跟前,可是修女们一走,他立刻大光其火。他扒掉身上的衣服,撕得粉碎,不停地投直喉咙叫喊。他把被褥抓得稀烂,捣碎钉在墙上的盒子,扯下帐幕,敲断帐架,把手提箱踩得粉碎。
  病友们从来木碰新来的人。最后来了两个看守人,把疯子抱走。他被关在拉廊上的小室里。他象野兽般地嚎叫了两个星期。文森特日日夜夜听到他嚎叫。后来叫喊声停止了。文森特望着看守人把这人埋在小教堂后面的墓地中。
  文森特感到一阵可怕的沮丧。他的健康愈恢复正常,他的头脑愈能清醒地思考,亦愈感到继续画画是多么愚蠢—一花费是如此地大,却一无进账。但是,要是他不画,亦就活不下去。
  佩隆医生把自己吃的肉和酒送一点给文森特,但是不允许他走近他的工作室。在恢复期中,文森特对此并不在意,但一当他的力量恢复,就觉得对同伴们的那种不可忍受的闲散讨厌之至,于是他反抗了。
  “佩隆医生,”他说,“我的工作是我恢复健康所不可缺少的。如果你叫我象那班疯子一样,啥也不干地空坐,我就会变成他们中间的一份子。”
  “我明白,文森特,不过。正因为你画得太吃力了,所以会发病。我必须不让你兴奋。”
  “不,医生,不是因为画画。而是因为到阿尔去才发的。我一看到拉马丁广场和黄房子,就觉得不好受。倘若我不再回到那儿去,就不会再发。请让我到工作室去吧。”
  “我不愿意对此负任何责任。我写信给令弟。如果他同意,我们就让你再画画。”
  泰奥回信请佩隆医生允许文森特作画,并带来一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泰奥快做父亲了。
  这个消息使文森特感到象最近一次发作以前那样地高兴和健康。他立即坐下来,给泰奥写了封热情洋溢的信。
  “你知道我希望什么吗,泰奥?那是:家庭对于你,就好象泥块、草地、金黄的谷粒和农民之对于我。若婀娜正在为你设计的娃娃会使你紧握现实,在一个大城市里,用其他的方法是不可能做到的。你说若婀娜已经感觉到她的孩子在迅速成长,那末,你现在一定心满意足了。”
  他又到他的工作室去了,从加横木的窗口描绘有一个小收割者和一个大太阳的麦田景色。除了那道以陡斜的角度顺坡直下的墙和后果的紫黛远山之外,全画一片黄色。
  佩隆医生尊重泰奥的愿望,允许文森特到院外去作画。他描绘从地上涌起来,流进大穹的丝相。他画了一张妇女们摘l橄榄的画:土地是紫色的,远景是储黄;枝干青铜色、叶子绿灰色的树木天空和三个妇女是深玫瑰红色。l在去画画的路上,他常常D停下来跟田里干活的人们交谈。在他的思想中,他认为自己比之这些农人低下一等。
  “你看,”他告诉其中一人,“我在自己的画布上耕种,就象你们在田地里耕种一样。”
  普罗旺斯的晚秋集中在美的焦点上。大地展露出它的全部紫色;花园里的烧掉的草地在幼小的玫瑰花四周发出光辉;绿色的天空与形状不一的黄树叶形成对照。
  文森特的充沛的精力随同晚秋俱来。他看到他的画在进步,好主意开始重新在头脑中跳动,他高兴地让它们发展。由于长期的居住,他开始锐利地感觉乡村,它的性质与阿尔返然不同。
  大多数的西北风被俯瞰峡谷的群山所制止,太阳远不刺眼,他对圣雷米的乡野一旦了解后,便不想离开精神病院了。在他居留下来的头几个月中,他祈求但愿这一年能太太平平地过去,神经不错乱。而现在他却被他的画画缠住,自己不知道到底是在医院里呢还是在旅馆里。尽管他感到很健康,但认为搬一个地方,再化六个月的时间来熟悉陌生的环境,是不聪明的。
  巴黎的来信使他欢喜不已。泰奥的妻子在家为泰奥烧饭,泰奥的健康恢复得很快。若婀娜毫无困难地带着娃娃。泰奥每星期寄来烟草、巧克力、颜料、书籍和一张十或二十法郎的纸币。
  阿尔归来的发病的记忆,从文森特的头脑中消失了。他再三地向自己保证,只要不回到那个该死的城镇去,就能有六个月的正常的健康。他在丝柏和橄榄树的习作干后,就用水和少许酒洗一遍,把画面上的油洗掉,然后寄给泰奥。他接到泰奥来信说,他并非满意地在“独立沙龙”中展出了文森特的几幅画,因为他感到文森特没有画出他最好的作品。在文森特的技巧尚未达到完美之前,他不想再陈列了。
  泰奥的来信向他保证他的作品正以显著的步子前进。他决定在精神病院住满一年后,要在圣雷米的村子里租一幢房子,继续他的南部绘画。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狂喜——在高更来到阿尔之前的日子里,他在描绘他的向日葵镶板画时的那种狂喜。
  一天下午,他平静地在田野里散步,头脑开始错乱起来。当夜很晚的时候,精神病院的看守人在离开他的画架数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他。他的身体蟋缩在一株丝柏的树干下。
  第五天,他的神智恢复正常。病友们把他的发病看作是不可避免而加以接受,这种态度深深地伤害了他。
  冬季来临。文森特不想起床。病房中央的火炉现在烧得很旺。人们从早到晚闷声不响地坐在炉子周围。病房的窗又小又高,只透进些微阳光。火炉发出热气和浓烈的臭气。修女们,益发缩在黑色的披肩和头巾里,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摆弄个字架,走来走去。耸立在户外背景中的光秃的群山,就象死神的头颅。
  文森特睁眼躺在倾斜的床上。莫夫的斯赫维宁根图画教了他什么呢?“含辛茹苦,无怨无悔。”学会毫不抱怨地忍受,毫不厌恶地对待痛苦……是的,但他是冒着头晕眼眩的危险。如果他向痛苦、孤寂屈服投降,那就等于自杀。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这样一个时光——有必要象甩掉~件破旧的大怨那样甩掉痛苦。时日消逝,每一天就象是最后一天。他的头脑空空,没有欲念和希望。他听到修女们在议论他的画,她们拿不准他是因为腻而画画呢,还是因为画画以后才疯的。
  白痴坐在他的床边,一连几小时地对他号啕大哭。文森特在这个人的友情中感到一股温暖,所以没有赶他走。他常跟自痴谈话,因为没有别的人要听。
  “她们以为我的画把我搞疯了,”一天,当两个修女经过的时候,他对这个人说。“我心里很明白,一个画家是一个过于被他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所吸引,因而不足以成为他生活的其余部分的主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但是这就使他不适宜于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吗?”
  白痴只会淌口水。
  德拉克洛瓦著作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