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溜溜      更新:2024-04-21 18:23      字数:5104
  我把艾米丽的小身体从背后搬到我的大腿上,我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开始吻她的耳坠和眼睛,吻她小小的红唇、滑得像巧克力的肌肤、脖子和下巴。
  我感觉到一些音乐的高八度上跳动着她的娇艳的身体,打开一屋子鲜花的味道,鲜花激起我悲伤的冲动。舌尖的味蕾,令我的神经无限的丰富和敏感。
  然后,我们就都倒在床上了。
  半途,我想起了So和郝东的警察故事,艾米丽和我此刻显得很幸福,幸福得令人感到悲伤。我只好停止活动。
  于是我爬起来喝水。
  艾米丽躺在床上大叫,你怎么了?!
  喝饱了水,我走到床边,耐心地告诉艾米丽,我最近一直失眠,一直多梦,很多奇怪的梦,还有个医生说我得了一种比死亡更严重的病。
  “我当然不相信这种说法,艾米丽,你说这世界上,没有比死亡更严重的病了吧?”
  艾米丽摸摸我的头,说:“你一点也不像木村拓哉,但你眼睛里的忧伤和颓废倒是很像流浪汉,如假包换。”
  “去哪儿换?”在这个美人儿的身边,我轻松地调侃起来,“什么时候进行质量三包的?”
  “你看今晚,这些梦在影响我们做爱,宝贝。”
  “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了?”
  回到床上,艾米丽摸着我的胸膛,对我说,“做梦是正常人遇到的正常事,如果你不做梦了,你可能就不是正常人了。不过,我是喜欢动物的人。”
  Dolores 低沉或者高亢的声线,清亮,神秘而自由。乐队融合了八十年代后期“梦幻流行”(Dream Pop )和爱尔兰克凯尔特民谣的特点。听见女主唱的声音,我的耳后廓不自觉地往后张,往后张……这些音乐像鸟语,像花香。我想生活要尽量鸟语花香,把死人的记忆全部埋在土里,不让它们发出声音。
  “To all those parents with sleepless nights。 ”
  “Tie your kids home to their beds,clear their heads。”
  “啊  哼哼,啊  哼哼……”
  很奇怪,我心里很软。
  艾米丽说她更喜欢“小红莓”首张专辑,叫做《每个人都干,为什么我们不行》,艾米丽说听这名字就知道很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爽。
  这天的后来,我们没有继续做爱。
  艾米丽说怀念从前那些不知所谓的歌,她已经不听九四年之后的“小红莓”了,她说九四年之后他们的CD仅是封面设计得比较另类,最讨厌的是把政治都拉进来了,想通过音乐反映社会问题。
  “你说你想反映你就能反映了吗?”
  但是音乐总是老样子,就没有意思。包括我们正在听的《Salvation 》。
  人是会老的,明星也一样。
  让“小红莓”痛彻了心肺。
  没有什么可以永远不败,也没有什么可以永远重要。
  但是我们要时时刷新自己,像为了换取网页的点击率一样。
  艾米丽对音乐的独特见解,令我耳目一新。
  我又爬起来去客厅里倒水喝,深色窗帘挡住外面的光线,我全身赤裸着站在那里,站在“小红莓”的音乐声中。我站在那里,想起So不安地提起郝东永远不回来了,那条无尽的漫长的路上,我看到她无助的双眼。
  我又做梦了,梦里有一个像艾米丽的女孩子,头发长得似绿色的水草。她是一个电影明星,因为我看到她在电视上直播节目里领奖。
  她说她会老的,总有一天。
  33。我们都是小动物
  慈悲的真正含义是感觉与人类呼吸共存的共通的感觉,并且有勇气和胆量以大无畏的精神来表达对这种内动的同情。
  我们都有点伤心,但是也都认为对方很无情,没心没肺。
  艾米丽养了一年零三个月的亚丁讨厌过第二个闷热的夏天,从三楼的阳台跳下去,自杀身亡了。
  亚丁是一条红黄相间的热带斑纹鱼。
  艾米丽在手机短信里伤心地说:目前还查不出来自杀的原因,没有遗书,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他杀的痕迹。它为什么要走呢?又不打个招呼。
  好心的艾米丽用印着KFC 老爷爷的红头像餐巾纸把那条死不瞑目的金鱼抱到了我的茶几上。她说要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让亚丁安心走走。
  于是在客厅里那棵沉默的巴西木成为了一片安慰艾米丽的海洋。她用红色的瑞士军刀在树下刨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坑,把亚丁放了进去。
  我问她要不要唱支安魂曲什么的,她翻着白眼瞪了我一下,然后自顾自低头干活。
  “亚丁不信教。宗教是邪。”
  我想起外婆那本黑色的《圣经》,圣经上的故事,古老要穿越几个世纪而来,在墙壁摇旗呐喊的影子,晃呀晃,无声地招呼着什么,却始终都不见有声音,像一个哑巴绝望的手势。
  看来“三岁一代沟”的说法基本可信。艾米丽和我除了英语交流之外,好像讲汉语还有点言语不通的感觉。
  一个什么都不信仰的人和一个什么都想信却没有什么可以信仰的人。
  慈悲的真正含义是感觉与人类呼吸共存、共通的感觉,并且有勇气和胆量以大无畏的精神来表达对这种内动的同情。我们都有点伤心,但是也都认为对方很无情,没心没肺。
  亚丁,寂寞的一生,在艾米丽的花瓶里,似乎是顺理成章的,根本没有找到过爱人。
  艾米丽的花瓶,一共养了一只小乌龟和一条小金鱼,那条小金鱼就是已经死去的亚丁。如果有一天,鱼可以和乌龟联姻,不知道亚丁是不是还舍得离开这个世界。显然,缺乏做爱的对象和环境,是导致亚丁自杀的主要原因。此报道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张新闻报纸的任何一版。我把我的分析和亚丁一起埋在了巴西木的根部。
  站在黑暗中间,鱼那么孤单。
  我悄悄把艾米丽的银行账号抄下来。
  小金鱼的心是破碎了,我的心却那么狂野,按捺不住,奔向每一个夜晚,黑暗映着我不安的心,我想乘着它去飞舞,按约会的时间和地点飞向一个神秘而未知的境地,为了赢取某种不现实的梦想。
  这天晚上,艾米丽坚持要亲自下厨做一顿不丰富的晚餐,一是为小金鱼开追悼会,二是顺便喂饱两个人的胃。
  除了番茄炒鸡蛋和意大利面粉,我们几乎玩不出其他什么有创意的花样来。
  “上海人应该很能做莼菜汤吧,那种喝起来很像接吻的菜叶汤。”
  “我爸才是上海人,烧菜高手呢。”
  艾米丽又穿着我T 恤衫,在厨房里舞来舞去。
  “至于我嘛,我觉得我不是上海人,好像哪儿的人都不是。”
  “算了,我叫地球人吧。”
  艾米丽为找不到自己是哪儿的人还伤了一部分脑细胞。刚才,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一个兼职做妈妈和保姆的父亲,将小艾米丽养到今天这种活泼可爱的程度,需要很多细碎的努力吧。听说上海男人是最能过日子的人。
  单亲家庭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符号,这些孩子们都喜欢说:要离就离吧,反正你们喜欢吵,反正我们没多少关系。
  艾米丽把番茄切成花生米大小的丁状,红番茄痛苦地挤压在木质菜板和不锈钢刀片之间,像一摊新鲜的血液。
  “是真情会死于非命!”
  我站在厨房的门边,一时不知该不该让艾米丽继续拿着刀。
  我们都没有吃饱,三个小时之后,又来了一盘番茄酱意粉。
  艾米丽的黑皮笔记本被烟屁股烫了一个小洞,我用手指摸了一下这个黑洞,没有一点烟的温度。它像一个胎记,一个伤疤。
  本子上最新记录:
  迪站在废弃的红砖上,终于挡不住失恋的打击,眼泪汪汪地望着我。
  他过去那个坚强的样子,全不见了。他以为活下去,就是活在BF的天空,可是现在BF走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之前我们是如此那般地渴望着生活可以美好着继续下去,渴望彼此的GF和BF能够冲破世俗的困境,最终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绑在一起幸福。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希望不论什么事他都能坚强地走过来。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彼此却只能采取封闭的方式,不与人交流,即使是朋友。
  希望总像漂亮的肥皂沫,旋即破灭。安卡,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底。或者是我们一不小心松开手就会失散很久,或者永不相遇。还有辛迦南。想着他,我就眼睛痛了。
  迪哭,像个孩子。辛迦南喝醉了那晚,也像个孩子。为什么大家长这么大了,都还像孩子?!
  安卡来信说,上上周末去了堪培拉旅行,照片上,她穿着那件旧年妈咪寄去的羽绒服,围着旧年我送给她的围巾。她说在澳大利亚的温热地带五月至八月正是冬季。冰天雪地里,她还是温暖的样子。
  这里还是夏天,似乎永远都会是夏天。广州连续两个月没有下过雨了。
  这样的艾米丽竟是没有心计和警惕的,令人猜想和担忧她在外面,是否受过骗,但是我心疼什么?
  艾米丽又忘了小鱼之死,正在我的床上一边看碟,一边大笑。
  觉得肚子又饿了,像十几个人在我的身体里挖掘,不断掏空我。我只感到很饿,又去煮着意大利面。
  实在是,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心里隐隐作痛。那些从故事里读到的爱情已经不在这个时代了,确定一份爱情有多难?但肯定和天河城里衣服不一样,并不只是时髦的复制品吧。
  又是一个奇怪而无法忍受的话题,不去深入罢了。
  34。好吗?再来一次
  那番喘着粗气与之交错、纠缠、恍惚的场景,好像梦一般无休无止无边无尽。
  我不知道力量将耗竭在哪里,才是尽头。
  她披着一条彩虹色的毛毯。自杀了。
  凌晨五点,我洗过澡之后,打开同学录浏览到这一页,才看到,是苏晨。时间是半个月前,在重庆某公寓,割腕。四川的同学说她侧身蜷缩在无水的浴缸里,好像是很怕冷。可是西南部那个地区,暮春的花还开得正盛。
  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万一”这回事儿,我心里想着,要是万一……为了证实,我拨通了曹薇薇的手机号码。很快,我又没有礼貌地挂断电话。
  “你节哀顺便吧,我开始也不信,但是那是真的,想不到她倒成了中国记者自杀第一名呀,XX报社可以一下子就成为流行话题了呀,还有那个书社……搞得真像个诗人自杀了似的……”
  曹薇薇嘴里正嚼着什么食物,一边告诉我,她一周前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从语气里,听不出她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我估计她将会长得更胖些了。
  我大步流星地跑进客厅里倒水喝,似乎是一亩干裂的田地需要立即灌溉,已经缺水很久了,很久很久,达到撕心裂肺的干渴。
  五月十六日的广州,很有夏天的感觉。大量绿叶衬着红花,涂糜地开在连衣裙上,女人们穿着它,在大街上招摇过市,空气中透着陈腐被烧焦的气味。这是我时常能闻到的一种气味,一种陌生的气味。而每一次闻到它,都觉得十分陌生,仿佛它们自身在变异。
  我把整杯冰水一口气喝干,水从喉咙往下沉,滑过胸腔,冰凉地燃烧,去到胃里。我感到胃在痉挛,肋间的神经在疼痛。仿佛客厅是一片荒凉,幼狼,站在荒原上迎着猎猎风暴。它想疾声高呼,拼命张开嘴大叫,却什么都没有叫出来。我感到这场景的寂寞,干燥而饥渴,需要大量的潮水来洗涤身体,将附在身上的恶毒都冲刷掉,将附在命运中的际遇都冲刷掉。清水,它来带走,一切,我和我的感受。
  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在我的私密的城堡里,不为外人所知的城堡倒塌了。在没有闻到腐朽的尘土之前,她来照顾我的那两个夜晚,那些风笛的声音都应该是预兆。
  这些天,我像提线木偶一样任凭艾米丽摆布,我想着自己的心事,面无表情,与装在胃里的那杯冰水不断周旋,作着斗争,我沉在那杯水的世界里,很伤心,像个孩子丢了心爱的玩具。失去的那件东西,没有替代品。
  艾米丽一刻也不闲着,她要抓紧一切时间去快乐。
  这是家名叫Cave的酒吧,在新世界广场旁边的一个阴暗角落,人影撑开了空间,上面是天,下面是地。
  我走在她后面,进门时蹭了一背白灰。我们各自怀着不能表达的愿望和可怕的秘密,走进这家酒吧。
  空气很污浊。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时时发着呆,本来是张嘴想要说话,却又是恶狠狠地缄默着。我只是不知能与人分享苏晨,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