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更新:2024-02-15 11:16      字数:4988
  墨瞳又轻声地说,“妈,我们留着它吧,虽然它有点瘸,可是很可爱。叫他布布好不好。”
  “好。”
  墨瞳把洗得干干净净香香的小狗抱在怀里,“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它可以陪着你。”
  墨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母亲。
  “这个,是煤气公司给的爸的抚恤金,我把它都存在这张卡里了。密码是您的生日。这一片快拆迁了,您可以用政府补给的钱,加上这笔钱,买一处近一点的房子,不必去花神庙那么远的地方住,好好装修一下,以后,您可以住得舒服一点。”
  母亲慢慢地接过银行卡,捏在手里,呆呆地看着它,看着看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她伸手抱住墨瞳的腰,把头搁在他肩上。
  孩子已经长得这样高了,却那么瘦,肩膀上突兀的骨头硌着母亲的额头与脸颊。
  墨瞳愣了几秒,也伸出手去,搂住母亲。
  两个最亲近的人,用生疏的姿势,越过长长的苦痛的岁月,轻轻相拥。
  一个星期以后,墨瞳顺利地通过了毕业论文的答辩。
  又过了三天,墨瞳报名参加了青年志愿团,即将去苏北贫困县支教一年。
  陈昊天听到消息是墨瞳是一个星期以后。
  陈昊天到了墨瞳家。
  他问:“瞳瞳,为什么不继续读书?现在,学生可以贷款念书,如果你不知怎么操作,我可以帮你。”
  墨瞳摇摇头,“不了,陈先生。学校说参加支教的学生明年可以回校直接念研究生,还可以有助学金。再说,我想到外面去做点事。”
  “为什么,”陈昊天说,“去那么苦的地方。”
  “并不算最苦的。”墨瞳微微笑着。
  “瞳瞳,你。。。不必逃开的,不必逃开的。还有很多办法,很多办法。。。”
  墨瞳走过去给陈昊天的杯子里续上水。
  刚刚放下水瓶,却突然被陈昊天拦腰抱进怀里。
  陈昊天听见自己的声音里有无限的痛惜。
  “瞳瞳瞳瞳,”他把男孩子的头按在怀里,“跟我走。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去美国,或是欧洲。什么地方都好,跟我走,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墨瞳在他怀里轻轻地挣动,“那,委屈的是另一个孩子。是粘粘啊。”
  墨瞳慢慢地推开陈昊天,“没有父亲的苦,我最知道。不要让粘粘再受这样的苦。再说,”墨瞳走到窗边,“再说,我也不是逃避,也不是委屈,我只是绝不想做一个可怜虫,这一次,我要自己站起来!”
  他回过头来,从窗子透进的光亮铺陈在他的身后,仿佛为他的身影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边,他的脸隐在背阴里,声音却清朗如水。
  “陈先生,如果,一个人,碎了心,自己不懂得捡起来,任由它碾落成泥,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所以,我把它捡起来,再放回胸膛里,慢慢地去修补好,它还可以热热地活活地跳动。”
  陈昊天看着男孩子,看了许久,然后慢慢地点头。
  “好,瞳瞳,好。”
  他走到门边,“如有任何需要,记得在第一时间找我。”
  “我会的。”
  他拉开门,突然听墨瞳在身后说,“谢谢你,昊天哥,谢谢。”
  陈昊天回头,温柔地叹息,“瞳瞳啊,我等你这一声,等了很久呢。”
  55
  离出发还有半个月了,墨瞳原本准备的行礼只装了一只小小的箱子,母亲却又不声不响地给他添了许多衣物和日用品,又给他新买了一只大箱子。
  墨瞳说,“妈,其实用不到这么多东西,又不是太远,有长途车,半天就到N城,很方便的。”
  母亲也不说话,又拿出一件蓝灰色的厚毛衣,“新织的,赶时间也没敢弄什么复杂新鲜的样子,这种花好就好在显厚实。”
  墨瞳一寸一分地摸着,非常厚实柔软的触感,是很好的全毛毛线,没有丝毫毛刺和涩滞,墨瞳觉得,多年的那一个伤口,在这短暂的触摸中终于愈合无形。
  也许这世上,只要有爱,便没有治愈不了的伤痛吧,他想。
  可是,那一份被弃置的掩埋的爱呢,它造成的伤口,什么时候可以消失?
  墨瞳去同学那里商量出发的事宜,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同学家住大桥附近,墨瞳没有乘车,拐上了长江大桥,沿着桥边慢慢地走着。
  夏天的长江边,十分凉爽,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湿润微咸的水气,扑扑地掀起人的衣角。偶尔有船鸣着汽笛从桥下经过,让墨瞳回想起很小的时候,跟着老师来参加长江大桥时的兴奋,那时候的自己,心里装着简单的烦恼与简单的希望,烦恼着爸爸的一去不回,希望着有一天,一家三口象从前一样平静安宁地生活。小小的年纪,许多事,说不出口,也说不清楚,但是,那种与苦恼与期盼与大人是一样的吧,正因为说不清道不明而俞加地沉重。
  而今天,他又将带着苦痛与希望离开了。
  要去的地方不太远,不过是江的另一边,却是,另一处的生活,另一处的人生。
  墨瞳沿着桥栏一路走过去,猛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斜斜地靠在桥栏上。
  突然,她开始纵身向上爬,半个身子已倾到栏杆外。
  墨瞳发足跑向前,用力从后面抱住她的腰。
  女人挣扎起来。
  墨瞳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女人的双手在空中乱舞,又狠命地去掰墨瞳的手指,尖利的指甲,刺破墨瞳手,热辣辣地痛,墨瞳咬着牙,怎么也不松手。
  可是,绝望中的女人,力气大得吓人,墨瞳被她甩出去,重重地撞在桥栏上,尖锐的痛从腋下传来,在那一刹那间,借着灯光,墨瞳看见女人半张青白的面孔,心里微微一愣,不及多想,冲上前紧紧地抓住已经探身出去的女人的腿。
  不远处,有守桥的武警战士奔了过来,两人一同把女人拉回来,她颓然地瘫倒在地。
  尽管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披下来,挡住了眉眼,尽管她的衣着不复齐整妥贴,墨瞳还是认出了周释雅。
  周释雅却没有看清墨瞳。
  她的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楚。对武警的问话,充耳不闻。
  墨瞳的手抖个不住,腋下的痛在每一次呼吸时一波一波涌上来。
  他看看这个情形,上前拉住武警,说,我认识她,我带她找她家人。
  他又留下了身份证号码与电话号码,打了辆车,把周释雅先带到了母亲家。
  回到家,在母亲的帮助下,给周释雅洗干净上手脸。母亲又帮着把她散乱如草的头发梳拢来,结成一束。
  周释雅状若呆痴,任由他们给她做清理,消瘦的面孔青白交错,象是连表情都枯萎了一般。
  墨瞳倒一杯水,拉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把杯子放上去,要她喝一口茶。
  周释雅这才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墨瞳,却完全是看着陌生人的茫茫然。
  她突然开口问,“为什么?你说他这是为什么?”
  墨瞳说,“什么?”
  周释雅的眼中开始滚出大颗的泪滴。“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啊,结婚的时候,他穷得连套象样的西装都没有,袜子上都是有补丁的。买房子,搞装修,买家俱,全是我一手操办,我给他买衣服,从里到外,我没有嫌弃过他一分。这些年,我帮他们家盖起了新房子,他挣我们周家的钱,孩子脑子有毛病不是我的错啊。我跟他说,周家不会薄待了他,也不会薄待我们的女儿,我除了没有给他生儿子,我做错了什么了?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他居然在外面又养了一个,儿子都三岁多了。。。。。那我的女儿怎么办,有谁还能疼她这么一个有毛病的傻孩子?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能这样对我?”
  她急促地,语无伦次地说着,浑浊的眼泪涂了满脸。
  墨瞳看着她,剥落了跋扈的外壳,她亦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在爱中被伤害的无措的妇人。她的凄苦,并未因她拥有的金钱而有丝毫的减轻。
  墨瞳忍着腋下火烧火燎的痛,在她面前蹲下来,“再怎么难,也不能走这一步。不然,你女儿更没有人疼了。她现在只有指望你了是不是?即便是心智有缺陷的孩子,也懂得妈妈的重要的失去妈妈的悲哀。”
  周释雅的眼神渐渐地有了焦距,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男孩子,她认出了墨瞳。一缕羞愧与悔意染上她的面孔。
  “是你,是你安墨瞳。。。是你。。。救了我。。。”
  墨瞳站起来,“还有两个武警。”他笑,“你的劲儿真大。”
  周释雅也站起来,“我。。。该走了。”
  墨瞳说,“天很晚了,你住一夜,明天再走吧。”
  周释雅认真地再看一眼男孩子,“不用了。可不可以借打一个电话。我会叫人来接我。”
  墨瞳点点头。
  过不多久,门口有汽车的声音,周释雅从窗口向外望去,回过头来,对墨瞳说,“接我的人来了。谢谢你!”
  她走到门口,她回过头,“安墨瞳,对不起。”
  第二天,墨瞳起得挺晚。因一晚上都被腋下的痛折腾着,睡不好,直到三四点钟才浅浅睡去。
  他起身去卫生间,拉开衣服细看,腋下的青紫已漫延直胸口,他掩好衣服,低下头捧了凉水,冲洗微微有点热度的额头。
  突然有热热地东西从鼻子里涌出,叭叭地滴在水中,一点点鲜红,在水中晕染开来。
  他用手捂住鼻子,仰起头,那腥红依旧汹涌而出,顺着手臂滴落到水池中,染红了整池的水。
  他不可抑止地头晕,眼前的景物在摇晃,仿佛是水中飘浮的倒影。
  家里没有人,他的口中也发不出声音,耳畔却是一片呜呜的响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
  为什么?这么冷。
  已凉的天气,未寒的时节。
  墨瞳慢慢地半跪在凉凉的地砖上,等着这一阵晕眩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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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瞳看着手机上闪动的号码,一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昨天墨瞳看病的医院打来的,请他去一趟,有重要的事说明,最好,请家人陪同。
  墨瞳挂断电话,心里隐隐地有某种预感,心里有没来由的恐惧,推开母亲卧室的门,母亲的房里开着电视,声音放得低低的,床上摊着刚收下来的衣服,她慢慢地一件件叠着,间或抬眼看看电视屏幕,象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看住了,笑一下。
  她刚刚平静的心绪,还有她刚刚平静的日子。
  墨瞳轻轻掩上门。
  院长看着独自进来的男孩子,微微有些诧异。
  “你,有家长陪同来吗?”
  墨瞳摇摇头。
  “有什么问题,请您跟我直接说吧。”
  院长凝神看看他,缓慢地说:
  “实在对不起,由于我院新来的化验师的工作失误,将你的血样与另一位病人的搞混了,造成了误诊。”他拿出一张诊断书,看着男孩清瘦稚气的脸,他突然觉得说不出口。
  “很。。。遗憾。。。安同学。。。”
  墨瞳拿过诊断书,细细地逐字逐字地看。
  白—血—病。
  深蓝色的字,写在轻薄的白纸上。
  墨瞳一直一直,反反复复地看。
  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院长,“谢谢。”他说。
  院长看着他的眼睛。
  清辙的眼眸,如水的忧伤。
  “安同学,不是。。。没有办法的。还好发现得早。”多年的行医生涯,早已看惯生死,心磨历得如同岩石般坚硬,但是,看到年青柔婉的生命被逼到最后的防线,依然不能不动容。
  墨瞳把诊断书收进口袋,点点头。
  墨瞳坐地医院大楼前小花园里的长凳上。坐了许久。
  一个身影走过来,挡住树叶间纷纷扬扬洒下的夏日阳光。
  是一个年青的男人。
  很端正清俊的面容,极其儒雅的气质。
  他在墨瞳身边坐下来。
  “你就是与我们弄错了化验单的男孩?”
  墨瞳看着他,微微笑一下,点点头。
  男人说,“你家人知道了吗?”
  墨瞳摇摇头。
  男人真诚地说,“现在的医学这样昌明,不是没有办法的。你这么年青,生命力这样强。”
  墨瞳看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