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      更新:2024-02-15 11:16      字数:4990
  墨瞳摇摇头。
  男人真诚地说,“现在的医学这样昌明,不是没有办法的。你这么年青,生命力这样强。”
  墨瞳看着这个温和的男人,他见过他,那天,他看见他抱着一个满面是血的男孩子冲进急诊室的。
  “那个男孩是你的。。。爱人?”墨瞳问。问完,才醒觉自己冒昧了。
  可是,那个年青的男人没有丝毫的不快与犹豫,他说,是的。
  如此的坦白,如此的义无反顾。
  墨瞳淡淡地笑了,“我好羡慕他呢。你们,要幸福啊。他没事儿了吧?”
  “应该是没事,可是他还没有醒。”
  “他一定会没事的。”
  墨瞳把伸进阳光里,看着光线从指缝中露出。
  “没有生病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健康是这样好的。突然一下子,它就变得,抓也抓不住了。”
  年青男人轻轻地拍拍墨瞳的头,“不要放弃。奇迹是有的。”
  墨瞳在男人离开后,重又掏出诊断书,又看一次,再看一次。然后,把它撕成碎片。放进一边的垃圾箱里。
  有些许的碎片被风吹落到地上,小小的麻雀以为是什么吃食,跳过来,尖尖的嘴一下一下地啄着。
  墨瞳走过去,小麻雀早就惊飞了。
  墨瞳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枝丫问蹦跳着,轻声地说,“真是小傻子,不是什么好吃的呀。”
  突然地,泪就流了满脸。
  又被他迅速地擦去。
  明天,墨瞳就要出发了。母亲最后一次帮他检看了行礼。
  妈妈说,“不早了,我煮了有绿豆汤,盛一碗你喝了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墨瞳突然叫住她,“妈。”
  母亲停下来,“啊?”
  墨瞳站在背光处,看着光亮处的母亲,头发有一点毛毛的,在灯光里却有如飞了一圈淡金。
  墨瞳听见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也早点睡吧。”
  第二天,墨瞳与同学一起,启程去了苏北。
  陈昊天没有赶得上送他。
  等他从加拿大接了妻女回到N城,墨瞳已经走了两天了。
  陈昊天喃喃地说,这个孩子,他跟我说是今天走的。
  同样没有能送墨瞳的,还有周释怀。
  但是,在墨瞳走前的那一天晚上,他在墨瞳母亲家门外的树丛里站了许久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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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瞳走了一个月了。
  周释怀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用手盖住眼睛,片刻之后,打开大班桌的抽屉。
  在这一格抽屉里,放着一个手工陶杯,还有一张男孩子的照片。
  那是那年在渡假村时照的。
  雪地里,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与牛仔裤的男孩,年青的脸上,映射着冬目轻浅的阳光,淡而羞涩的笑容,流转的眼波里满满的期盼。
  无论在怎样的境遇里都无法抹去的希望的光亮。
  周释怀把杯子拿在手里,杯子上的那张人脸,有点夸张的笑,有点夸张的厚实嘴唇,上面有一个浅浅的手指的罗纹。
  周释怀把它贴在脸颊上,然后,又贴在嘴唇上。
  陈昊天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文件。
  他看看周释怀手边的照片与杯子,没有做声。
  周释怀在文件上签上名字,陈昊天拿了正要走出去。
  “昊天,”周释怀叫住他。
  陈昊天回头看着他。
  他这些日子来,面色暗淡了许多,眼神常常飘乎,陈昊天隐约觉得多年前,那个颓丧绝望的少年的灵魂又回到那已长大的挺立成熟的躯壳里。
  “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吗?”
  “哪句话?”陈昊天明知故问道。
  “你说过,你会留下来看我后悔。你。。。现在,看到了。昊天,我。。。后悔。这个词,有很多年,我不去想,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碰上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后悔,从来没有这么深地。。。明白这个词的意义。好几次,我站在墨瞳家的门前,可是,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昊天,你告诉我,该怎么去挽回,该怎么去找回被我无情弃置的一切?”
  陈昊天看着他,“我不知道,释怀。也许是因为我这一生太过平静无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想做,任何事,都不会太晚。”
  有人敲响了门。
  进来的,是周释雅。
  她说,“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陈昊天要开门出去。周释怀说,“昊天,请你,就留在这里。”
  周释雅说,“大哥,我要离开一断时间。”
  “为什么?”
  “我,明天会与泽宇去办离婚手续,在北京,有一位医生,新近回国,是治疗脑损伤的权威,我决定带妞妞过去。也许会住上一阵子。”
  周释怀点点头。“这样,也好。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还回财物处吧。在北京,万事自己小心,我会请那边的朋友关照你。”
  周释雅也点点头。慢慢地走近周释怀,又叫一声大哥。
  “有件事,我在心里藏了很多年,临走前,我想对你说大哥。”她把头转向窗外,字字艰难。
  “你知道吗?当年,把约定的地点告诉爸的,不是安然,”她停下来,“是我,是——我。”
  周释怀手中的笔叭地断裂,黑色的墨水染了满手。
  “那天你逃出家门,我看到了。我。。。跟在你后面,看到你去找了安然,听到你们说,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碰头。我。。。告诉了父亲。大哥,当时,我只是,不想你走,不想你被人当成变态。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父亲赶早一步带走了安然,把他关在老屋的地下室,就在当年你的卧室的下面。在你被关在房里的时候,他就被关在你的下面。他们封闭了那间地下室,狠狠地打他,父亲还叫人给他注射毒品,他。。。后来病了很久。父亲伪造了收条给你看,你。。。自杀之后,我。。。很怕,很想告诉你真相。但是。。。越是怕。。。越是。。。说不出口,爸看出来了,就把我送到苏北二姨家,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回了加拿大。我听父亲的手下说,父亲在你走后,把安然放了,可是对他说,永远不准他回到N城来,否则,要。。。弄死他的妻儿。哥,”她再叫,仿佛被罪恶感压塌了腰背,“你知道吗?前两天,我上了大桥。。。是墨瞳。。。救了我。。。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哥。。。我是。。。有罪的人,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哥,无论你怎样惩治我,把我赶出周氏,或是,赶出周家,都是。。。我应得的,我的报应。哥。。。只是。。。墨瞳。。。”
  尘封的真相被霍然揭开。原来所有的因都缘于那个死去的人,而所有的果,都被加于最无辜的人。
  周释怀只觉得心头一片惨淡,这许多年,支撑着他的所谓信念在一瞬间轰然倒塌,他不过似一个拙劣的编剧,完全不知事实的情形下,自己给自己导演了一出悲剧,且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复仇者,一次,两次,错失了心头的挚爱,把别人推入绝境,让自己陷入无望。
  “哥,”周释雅又喊,“哥。。。”
  周释怀转向她,“小雅,你说得不错,你是有错的,但是,更大的罪人,是我,是我小雅。但愿老天爷还能给我一次纠正的机会。”
  下一秒钟,他冲出门去。
  他发动汽车,飞速地驶出去。
  性能极好的车在高速公路上无声地飞驰。
  周释怀在心里说,其实,我还是错了,能够给我这一个纠正的机会的,不是老天,应该是你,墨瞳,应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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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村少年七七,捧着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山芋,在黄昏的时候敲响了老师家的门。
  墨瞳开门走了出来,“是七七啊。” 他把孩子拉进屋。
  七七说,“我们家新蒸好的山芋(红薯)哦,我妈叫我端一碗把你切, 安老师,你闻一闻,很香的。”
  墨瞳笑着说,“我闻到了。替我谢谢你妈妈。七七,来,你跟着我说,‘给你吃’。”
  “给你切。”孩子重复。
  “给你吃。吃。chi。”
  “吃。”
  墨瞳直起身,摸摸男孩的头发,“这回对了。记得,要说普通话。”
  “为什么?一定要说普通话吗?”
  “一定要说的。我们国家这么大,有那么多的方言,如果大家各自说自己的家乡话,彼此就无法交流了。”墨瞳的眼里是浅浅的笑意,在暗暗的屋里闪动如水面的波光。“比如说,将来你娶了媳妇儿,你说你的,她说她的,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话,那不是糟糕了么?”
  七七吸吸鼻涕“我是不要娶媳妇的。女的都麻烦。”他拉拉墨瞳的衣角,“哎哎,安老师,我告诉你哦,我们班上,还有二班,好多女生都想嫁给你哦。我们男生都跟她们讲,安老师要仙女才配得上呢。”
  墨瞳笑,“我哪里有那么好。七七,快回去吧。妈妈等你吃饭呢吧。老师送你好不好?”
  七七跳出门去,“不要不要,安老师快吃饭。”
  墨瞳到这里教书一个多月了。
  这个县一共有五个教学村,五个村小,墨瞳选了最远最穷的一个。一个多月来,墨瞳赢得了全村老少的喜欢,这个沉静和善的男孩子,让人忍不住地疼爱。同学们更是乐意亲近他,爱上他的课。每逢他上课的时候,教室门口还挤着许多老人家与小媳妇,大家安安静静地,听他清朗标准的普通话。墨瞳几乎包揽了所有的课程。他甚至带着孩子们在空地上练习队列。看着小孩子们把土踢得扬起来,砰砰砰的脚步,象是大地的心跳声,让他止不住地微笑起来。
  他似乎忘记了过往,忘记了自己的病,也忘记了在那一场爱怨纠缠里一起沉浮的人。
  墨瞳刚刚吃完饭,七七又跳了进来。
  “安。。。安老师,有个人要找你。乖乖呀,他开了好漂亮的一辆车啊。”
  进来的,是周释怀。
  风尘扑扑的周释怀。
  墨瞳的世界在一刹那间浮上的旧日的画面。
  这一段以来渐渐地退去,退成背影的旧日。
  墨瞳静静地看着他。
  周释怀也看着墨瞳。
  这个孩子,消瘦依旧,眉眼依旧,衣着依旧,身上的那一份柔与韧,丝丝缠绕相扣,在静立之中,悄悄绽放,动人之极。
  周释怀微微闭目,走上前去。
  “墨瞳。我来了。我来,向你坦白我的罪。”
  墨瞳微微后退一步。
  “你知道吗?墨瞳,安老师,从未做过那件事,他,从未做过。一切,不过是我由的轻信、愚蠢与固执造成。”
  墨瞳终于点头,“我明白。我一直都相信父亲不会那么做。我们,有许多年不见,但是,他是我父亲,我一直,都信他。因为我深爱他。”
  我也信过你,因为我也,深爱过你。
  一次,又一次。
  信任自己所爱的人,爱自己信任的人,这原本是世上最善意最圆满的一个循环。
  只是,现在的我们,都已不在这个循环里。
  你不能,我不想。
  “墨瞳,”周释怀的声音里满是苦涩与悔意。
  “时至今日,我如何开口求得你的宽囿,只是,请你,墨瞳,请你,允许我,得到一个纠正的机会。”
  屋里的灯泡突然闪了一下,接着暗下去,只余一点点微红。
  墨瞳拖过一张椅子,就要站上去,周释怀上前,拉住墨瞳的胳膊,“让我来。”
  男孩轻轻挣出来,凉凉的手指划过周释怀的心手。周释怀听他淡淡地说,
  “还是我来吧,这个灯泡质量不好,你不知道窍门儿,还真弄不亮它。”
  他站上椅子,小心地旋动灯泡,转至某一个角度时,灯重亮起来。淡黄的灯光,水似地洒上他的面容,温润洁净。
  周释怀这会儿才闻到屋内隐隐的中药味儿。
  他问:“墨瞳,你不舒服吗?怎么吃中药?”
  墨瞳不经意地说,“一点小感冒,这里的老中医给的方子。”
  其实,这些日子,墨瞳的身体透支得厉害,他去看了当地的一个很有名的老中医,老中医按祖传的方子给他配了药,也,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