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3-05-21 14:14      字数:4849
  蓓云只得抖擞精神,仰一仰头,走进会议室。
  真的,都在等她,会议室灯火通明,照耀一如白昼,工作人员习以为常,亦不觉占用夜晚时间办公有什么不对,身体已经被训练得廿四小时随时应召。
  蓓云坐到主席位上去,所有同事的目光自然地集中在她身上,她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为它付出更多都是值得的。
  小息时洗手间里有人谈论巫蓓云。
  “巫小姐刚才走进会议室来的姿态,简直堪称英俊。”一个这样赞她。
  “是的,”另一位附和,“我很佩服她。”
  “而且没有架子,她态度与立场都坚定,但是不乱发脾气。”
  “乱叫的只是疯犬罢了。”
  “真的,人家有涵养。”
  “对下属乱吼最没意思,我要是有那么能干,我还垫底呢,早升上去了,何用怪我们无能,我们越是平庸,越显得上头神俊,多好。”咕咕地笑。
  “喂,会还没有开完呢。”
  会议一直开到清晨三时。
  回到家已是四时,巫蓓云没有睡,一碰到床哪里还起得来,下属当日夜更后可以连续放两天假,她可要在三小时后返公司向上级汇报,不过不要紧,正如她说,时代已经非常进步,想即时入睡,或三日三夜不睡,都有药物帮助,当然,所有的药物都有副作用,但是江湖救急,哪里理得那么多。
  蓓云把握那几小时把手下给她的会议记录整理出来,纳入电脑,编排好了,打印机立时印出来。
  爱玛进来服侍她用早餐,“啧啧啧,”它斟上黑咖啡时忠告女主人,“我才是铁打的,你不是,你是肉身,小心,小心。”
  “谢谢你关心,他们父女呢?”
  “好梦正甜。”
  巫蓓云十分满意,她一个人辛劳,换来一家逸乐,十分值得。
  她淋一个浴,换上另一套衣服,再回公司去。
  是,又是她,白天夜里都少不了她,这种很原始的卖力手法仍能博得上头欢心及信任。
  在电梯中巫蓓云有一分钟空闲,电光石火间,她问自己,这样急于上班,是否因为不愿在家久留?
  幸亏电梯这个时候在三十六楼停了下来,如果会议厅在六十七楼,也许她还会问:巫蓓云你到底快乐吗?这可糟糕了。
  一口气直落,蓓云在下午六时才下班回家。
  还用说,累得垮下来,她问爱玛:“为什么我只见到你一个人?”
  爱玛自有现成的答案:“因为只有我同你不用睡觉。”
  “他们呢?”
  “周先生出去听音乐团表演,小云与同学看电影。”
  只有巫蓓云,工作即是她的娱乐。
  她叹口气,“我有多久没见小云了?”
  “没多久,两日两夜而已。”
  “真不相信我们住在同一间公寓里。”
  “休息吧,说那么多有啥作用。”机械人有机械人的智慧。
  蓓云穿上鞋子。
  “你还要上街?”爱玛大为讶异。
  “我要去接周先生回来。”蓓云叹口气。
  “不必如此周到了吧,”爱玛劝阻她,“快点休息。”
  “他需要支持。”
  “你呢?谁支持你?”爱玛问得好。
  我?蓓云笑起来,她的左手支持右手,右脚支持左脚,她取过车匙出门去。
  在市政大会堂侧等了片刻,只见人群缓缓散出,她一眼便看到周至佳,也怪不得胡乃萱一眼没把他认出来,身型是变多了。
  她把车驶进,探头出去问:“节目精彩吗?”
  周至佳一见是她,有意外之喜,连忙上车,“你怎么来了?”
  “要不要去吃块巧克力蛋糕?”蓓云记得她怀着小云的时候一次可以吃半个蛋糕,胖是胖得不得了。
  “还是赶快回家吧,你要休息了。”周至佳也很为她着想。
  呵相敬如宾。
  蓓云鼓起余勇,把车子驶上山去。
  暮色下都会夜景闪烁如一袋倾翻了的珠宝。
  周至佳诧异了,“这么美,我们却还是第一次上来观景。”
  蓓云伏在驾驶盘上,他或许是,但她已经来过一千次,同别的人。
  蓓云特别爱这风景,一条回环公路自山上看下去,像煞一条金光灿烂的腰带,来的车全部亮着白色大灯,去的车亮着红色尾灯,自远处看去缓缓不绝蠕动闪亮,年轻的巫蓓云总是央求男伴把车子开上来,一边听音乐一边聊天,一下就天亮,好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
  这些,她从来没告诉过周至佳,到这个时候,蓓云亦十分诧异,她原来很少向周至佳说到自己,那么,这十多年来,他们到底讲过些什么?在旁人眼中,他们居然还是感情不错的一对。
  她轻轻说:“开头是你努力事业,现在轮到我了。”
  周至佳却道:“回去吧,你精神吃不消了。”
  蓓云这才把车往回驶,车子由电脑控制,把常用的路途驶一次,电脑记录下来,下次自动依样画葫芦会得照做,但他们从来没有上过山,所以要靠人手。
  周至佳说:“谢谢你。”
  太客气了,双方都似在尽责任,义务之外,已无其他。
  8
  半夜,周至佳出了毛病。
  爱玛响起紧急讯号,那是刺耳的警报,把巫蓓云自床上惊起。
  “什么事?”她问爱玛,“什么事?”
  “周先生不舒服。”
  蓓云奔进周至佳房间,“你跟我身边,”她吩咐爱玛,“随时召梁医生。”
  她看到周至佳滚在床的一边,已呈昏迷。
  巫蓓云非常镇静,“快,爱玛,联络梁医生。”
  她托起周至佳上身,探他脉息呼吸,这当儿爱玛报告:“梁医生将在医院会合我们。”
  “背起他,我们送他进医院。”
  “是。”爱玛学过救护程序,驾轻就熟。
  小云跑出来问:“可要我帮忙?”
  “你乖乖在家等消息。”
  自公寓到医院,才用了十五分钟,可是梁医生比他们更早到,立刻替周至佳检查。
  “内部轻量出血,即送急症室。”
  蓓云与爱玛在外头静候。
  过很久,爱玛安慰女主人,“不要怕。”
  蓓云抬起头来,“我没有怕,这种时刻,担心也无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可惜我上午十时有个非开不可的会,死人塌楼也要准时出席。”
  爱玛恻然,“我明白。”
  这个时候梁医生出来了,“巫女士,周至佳的情况已经获得控制。”
  巫蓓云松下来,觉得眼涩舌燥。
  梁医生看看爱玛,问她:“刚才你同这具机械人谈话?”
  蓓云点点头。
  梁医生忍不住说:“巫女士,同机械人讲话等于喃喃自语,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理现象。”
  蓓云一怔,“可是爱玛追随我们已有十多年。”
  “正是,这十多年,你不住将你的观点、思想灌输给它,它贯通融汇之后,等于是第二个你,它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外边的事与人,它是你的应声虫,你与它不该有深切的感情。”
  蓓云只是赔笑。
  “我仍然愿意推荐心理医生给你。”
  蓓云则问:“我们可否进去看周至佳?”
  “你可以进去。”梁医生看一看爱玛号机械人。
  蓓云唯唯诺诺,待梁医生走开,才朝爱玛歉意地笑笑。
  爱玛憋了好久,忙向主人诉苦:“岂有此理,我同他一没交情,二无恩怨,为何当着我脸,乱诋毁我。”
  “算了,爱玛。”
  “这人是坏人。”
  “不,他是好医生,他只是对机械人略有偏见。”
  “我们机械人任劳任怨,服务人类,不问报酬,却落得如此下场。”爱玛无限唏嘘。
  蓓云劝道:“旁人一两句闲话,不必放在心上。”
  “幸亏我的主人明白事理。”
  “来,我们去看看周至佳。”
  周至佳脸色苍白躺在病榻上,机械看护向巫蓓云汇报:“刚刚注射过人造血浆,破裂的血管亦已接驳妥当,大小平安。”
  周至佳微弱地睁开双目,蓓云握住他的手。
  她当然关心他,但不知怎地,她觉得他的手陌生。
  蓓云在他耳畔轻轻说:“我下了班再来。”
  周至佳点点头。
  爱玛问:“周先生要不要我留下来?”
  看护笑,“医院里有我们呢。”
  爱玛说:“拜托拜托。”
  蓓云带着它走了。
  离开医院,才发现身上穿着浴抱拖鞋,不禁叹息。
  爱玛犹自忿忿不平,“那姓梁的,恐怕是个庸医。”
  “我要赶返公司,爱玛,由你照顾他们父女了。”
  “我只是个应声虫。”没想到一个机械人有那么大的火气。
  蓓云苦笑,比起她,不敢怒又不敢言,爱玛是强多了。
  巫蓓云没有太多时间自怜,她分身乏术,忙碌非常。
  人类科学还是落后,最好可以复制多几个巫蓓云,当作元神用,一个放家里,一个放医院,另一个放公司,真人正身可以潜返卧室,或元龙高卧,或梦游太虚。
  下班前与梁医生联络过,知道周至佳第二天便可出院,她嘱咐小云去看她父亲。
  回到家却发觉小云端坐私人电脑之前,与她远方的笔友打交道。
  “小云,你父亲会想念你。”
  小云不耐烦地抬起头来,“他很快会有他自己的孩子。”
  “你也是他的孩子。”蓓云十分震惊,“你一向爱他。”
  谁知小云反驳:“以前他是个尽责的好父亲,现在婆婆妈妈的尽给我们添加麻烦。”
  “你不可以这样说他!”
  小云不理睬母亲。
  蓓云伸过手去,啪一声按熄电脑开关,“我在跟你讲话。”
  小云抬起头来,“妈妈,其实你心中想法同我一样,只不过你掩饰得好。”
  巫蓓云退后一步。
  掩饰得好,那为什么连巫小云这个小女孩都看得出来?
  小云说下去:“从前,父亲是我们家最佳资产,现在是我们的亏损。”
  蓓云深深悲哀,“生意,有赚有蚀。”
  “我有种感觉,父亲永远不会再回到大学里去。”
  “你这个女孩子好不奇怪,开头你是支持父亲的。”
  “可是他变了。”
  “你才变了,小云。”
  “我无须容忍他,他只是我的父亲,你不同,母亲,你是他的伴侣,你得终身照顾他。”
  蓓云一句“谁说的”随时可以冲口而出,终于在女儿面前忍了下来。
  “父亲变得只关心自己,再也不理别人。”
  “他处于非常时期,你要体谅他。”
  小云耸耸肩,重新开着电脑,津津有味与笔友交谈起来,连母亲也一并冷落。
  蓓云知道再谈论下去也没有结果,这是小云的青春期,在这个阶段的少年人有权言行乖张,小云还不算过分,父母必需容忍。
  蓓云掩上门悄悄出去。
  她只得自己再跑一趟医院。
  周至佳房内有另外一位男病人,一见巫蓓云出现,便艳羡地说:“呵,你的伴侣又来看你!”
  可见该位先生甚为寂寥。
  巫蓓云瞄一瞄他,便知他处境与周至佳相同。
  “小姓卜。”他笑容很和煦。
  人也识趣,与巫蓓云寒暄几句,便站起来告辞。
  蓓云笑着问周至佳:“身子无恙了吧?”
  周至佳叹口气说:“你对我可说仁尽义至。”
  蓓云诧异,“为何忽然讲起客气话来?”
  “有感而发。”
  “明日好出院了,不必想得太多。”
  周至佳示意蓓云坐下,蓓云却不欲久留,只是站着。
  一边搭讪问:“卜先生是何方神圣?”
  周至佳扼要地答:“单身人士,教音乐,自觉孤苦,想要一个孩子。”
  蓓云微笑,“他的愿望看样子这一两天便可实现。”
  “所以他很兴奋。”
  “祝福他。”
  “蓓云,你有事,请回吧,明日一早我已可回家。”
  “明早我命司机来接你。”
  没到早上,那日凌晨,蓓云在家便接到周至佳求救电话。
  蓓云正挑灯夜战,听到周至佳沮丧的声音,愕然。
  “你还没睡?”
  “蓓云,我想你马上接我出院。”
  蓓云看一看手上的工夫,皱皱眉头,这人恁地麻烦,一时一个主意,完全不替别人着想。
  “蓓云,请你马上来。”
  “那么,你即时办理出院手续,我十五分钟后到。”
  “谢谢你。”他听到这个才松口气。
  蓓云叹息,他任性,她却来替他收拾残局,自此之后,她永远是他的副手,任劳任怨补充他的不足。
  希望他不要无限量地挑战她的能力,希望他不要讪笑她:“原来你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蓓云无暇多想,披上外套就出门。
  到了医院,征求过梁医生的意见,才上去见周至佳。
  他已经什么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