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暖暖      更新:2023-05-21 14:14      字数:4818
  “来,回去看看我们的旅舍房间。”
  这一开溜就到了黄昏。
  蓓云忍不住问老胡:“你会不会牵记你的男人?”
  老胡诧异,巫蓓云这次表现突奇,老夫老妻,以往度假,她才不会挂住周至佳,胡乃萱劝道:“放心,他们自然会找节目。”
  “以后不如拉他们一起来。”
  “你忘记开头一两年我们也曾努力过?两位先生整个假期板着脸像谁欠他俩三百两似的,我们得不偿失。”
  蓓云怔怔地,她怕至佳寂寞。
  家内电话没人接,想必还在至善处。
  蓓云有坐立不安之感。
  “来,换件衣服,去看跳舞表演。”
  蓓云惆怅了,还能穿什么鲜样衣服?往日,她最喜欢轻而暖的贴身裙,多冷都不肯穿长裤,男女有别,坚持丝袜半跟鞋,曾被思想前卫先进的女同学视为史前怪物。
  养下小云后因时常抱幼儿上街,长裤大衬衣方便行动,不变通也得变通,因为衣服宽大不碍眼,身上那多余的五公斤脂肪竟永久停留,至今不去。
  还能穿时装?
  蓓云惆怅了。
  这个时候,颇有点后海没利用医院的机械子宫,母爱派一直认为天然母体环境最适合孕育婴儿,可是许许多多由医院培育的孩子还不是赶着叫爸爸妈妈,一样愉快地长大,并不记得幼时医院中孤清生活,不知为父母省下多少麻烦。
  蓓云发觉养孩子同其它所有工夫一样,并无硬性标准,只要过得了自己那一关,根本不必理会他人意见。
  蓓云只不过换上一件略为精致的便服。
  大型歌舞表演并无新意,观众对豪华场面亦已司空见惯,蓓云忽然想起下午那个年轻人说的“闷到极点”,她轻轻走到场外,见到大堂摆着几具吃角子的老虎机器,反正百般无聊,便过去一试运气。
  她一只一只试扳,直至耗尽辅币。
  手袋空空如也。
  正不死心想去换铜板继续,忽然听见“啧啧啧”三声。
  蓓云抬起头,看见一个熟人,他正是那个年轻人。
  他手中拿着一个二十五分的角子,向蓓云扬一扬。
  一身黑色的他看上去更加神清气朗,他笑笑说:“最后一次。”
  蓓云伸出手要角子。
  “噫,赢了怎么办?”
  “哪有这么巧。”
  “无巧不成书。”
  “这是活生生的生活。”
  “生活中奇事更多。”
  “好,”蓓云笑,“如果中了奖,我们五五分帐。”
  “另加一瓶香槟,”他说,“如果输了,你仍欠我那瓶酒。”
  蓓云对他的身分好奇。
  此时偌大的大堂只有他们二人,同时站在红色满铺地毯上,隔着约十来公尺交谈,气氛特别。
  他缓缓走过来,递出那只角子。
  蓓云小心地接过,那枚铜板被他握久了,有点和暖。
  他用手擦擦鼻子.“慢着,这架机器不好,我们要挑一架有累积奖的。”
  蓓云见他煞有介事,不禁好笑。
  反正是度假,不玩白不玩,她陪他逐架老虎机审视,最后他说:“这一架,过来。”
  蓓云走过去。
  他说:“我叫你用力,你便扳下。”
  蓓云点头,看看他面孔,等待吩咐。
  年轻人把蓓云的手放在机器把手上,他握住她的手,低喝道:“现在!”
  两人齐齐出力,只见图案急速跳动,刹那间三格相同的花样停在一起,蓓云因从未试过不劳而获,顿时欢呼起来。
  接着叮叮当当辅币掉落之声大作,那年轻人不知自什么地方取来一只大牛皮纸袋递给蓓云,角子足足落了一分钟才掉清,蓓云十分兴奋,看那年轻人,他倒气定神闲。
  蓓云说:“一人一半。”
  他微笑,“我们得找个地方数个一清二楚。”
  蓓云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他一切所说所为,不外是要找机会留住她。
  她捧着沉重的一袋角子呆呆地看着年轻人。
  只有在大学时期,才有异性向她吊膀子搭讪头。
  她记得他们变尽千方百计,或经意或不经意地引她注意,她最终发觉了,不论对那男生有意或是无意,心内总是甜丝丝,嘴角时常微微笑,那真是女性的全盛时期,流金岁月。
  之后……之后,闲情早已抛却良久,努力为家庭效力,忙得连抬头工夫都没有,直至今天。
  蓓云忽然觉得当中的一截劳碌日子像是跳过去了,她在这个奇异的晚上恢复了青春,有人重视她,不管为着什么理由,有人希望留住她。
  只听得那年轻人说:“跟我来。”
  蓓云像着了魔似跟着吹笛手而去。
  她心底十分清醒,不,不是为着年轻人,而是为着想重新拾回一点青春。
  他带她到酒吧坐下,叫一瓶香槟,一人先干了一杯,然后数角子。
  那感觉像孩提时玩海盗寻宝游戏获得胜利,年轻人在数硬币时不住这样说:“一个给你,一个给我”,似足分赃,蓓云笑得前仰后翻。
  半晌她按住胸口,别是酒气上涌了,为什么这样高兴,是否压抑得太厉害,情绪一经陌生的年轻人引放,一发不可收拾。
  蓓云又苦恼地想,发泄一下有何不可,时时刻刻记住年龄、身分、不可越轨、刻板文章,已经受够,她于是又笑起来。
  一下子喝干一瓶,年轻人挥手再叫一瓶酒。
  他处处留意女伴的需要。
  蓓云想起丈夫周至佳,自从结婚一周年始,至佳便决意做算盘子,拨一拨动一动,一张报纸永恒挡住面孔,唯唯诺诺,今日叫他做一件事,一星期后还搁着,下次叫他做同一件事,又得重新唠叨一遍,丈夫们老抱怨妻子噜嗦,不重复又重复行吗,说一百次只得一次效力,只得念它五百遍。
  蓓云叹息了。
  年轻人把蓓云那份推到她面前。
  她笑笑,“都是你的。”
  “是你的运气。”
  “不,是你的法术。”
  “讲好有福同享。”
  蓓云摇摇头,“你已经使我开怀畅笑,这是一份太珍贵的礼物,我已不复记忆上次那样高兴是什么时候。”
  蓓云喝尽杯中的酒,站起来离去。
  年轻人没有留她。
  回到房间,胡乃萱正在更衣,见蓓云回来,诧异说:“你上洗手间便是一小时,害我望穿秋水。”
  蓓云倒在床上,怔怔地落下泪来。
  “你受了什么委屈?”
  蓓云轻轻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头。”
  胡乃萱自然不会取笑巫蓓云,她何尝没有同样感慨。
  所差的是蓓云半醉,她则十分清醒,欲问老友:“你的手袋呢,你把手袋扔在哪里了?”
  蓓云并不关心,和衣转一个身,熟睡。
  睡得早,起得也早,与小云一起吃早餐,只喝一杯黑咖啡,小云赶着与小萱去学打马球,蓓云独自坐在太阳伞下沉思。
  清晨,沙滩上已有年轻男女手拉手漫步,女的还挽住高跟鞋,分明昨夜跳舞至天明,太阳升起来了,尚不甘心与男伴话别,蓓云也有过这种视归如死的心态,如今已化为视死如归。
  忽然有一只手按在蓓云肩上,“是什么令你烦恼?”
  蓓云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是昨夜那个年轻人。
  她顺口答:“我的丈夫不了解我。”
  年轻人哈哈笑起来,他的表现十全十美,从容不迫,根本不可能是个业余者,蓓云对他的身分已有一定认识。
  “昨夜睡得好吗?”
  “托赖,还不错。”
  “有没有做梦?”
  “已经过了那个年龄,过了那种季节。”
  年轻人又笑:“可以坐言起行,也就不必做梦了。”
  蓓云正在咀嚼他这番话的含意,一阵比较强劲的海风吹来,将年轻人身上薄膜似的白衬衫逼得往身上贴,将他美好的身段展露无遗,他的肩膀异常魁梧,他把英俊的面孔迎向海风,柔软的头发被风扫至一边,蓓云早已知道美少年同美少女一样悦目,年轻的时候,她重视男伴的五官身裁多于其它,好色是人之天性。
  蓓云默默不语。
  “你若要找我,请拨一0三三号。”年轻人低声说。
  蓓云正欲回答,听见胡乃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原来你在这里。”
  她转头向老胡招手,再回头,年轻人已不知所踪。
  蓓云开始怀疑他的存在,这年轻人会不会是她的幻觉,因疑心,故此生了暗魅,只有她看得见他,只有她听得他的谈话,因为他实则上并不存在。
  胡乃萱一过来,蓓云便发觉她的脸色有异。
  蓓云讶异地说:“你看见什么,神色惊怖。”
  老胡一摸面孔,懊恼地说:“我至今还未曾学会掩饰自己。”
  生活中能叫老胡吃惊的事已经不多。
  蓓云开她玩笑,“你难道碰见尊夫王日和与美同游?”
  谁知老胡伸手紧紧握住蓓云的肩膀,“我看见的是周至佳。”
  蓓云不由得甩开她的手,“你说什么?”
  “周至佳也在这第八号岛上,我刚才看见他。”
  蓓云怔住。
  “他身边有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子。”
  蓓云强作镇定,“你看错了。”
  “蓓云,小云刚刚在我身边,她马上过去叫爸爸。”
  蓓云噤声。
  “这上下他们恐怕还在早餐桌子上,你要不要去找他们?”
  蓓云耳边嗡嗡声,过良久,她才说:“我并无处理这种事的经验,我要考虑一下该怎么做。”
  “他们一有准备,你就落了下风。”老胡急得不得了。
  又过一会儿,蓓云才说:“我早已输了。”
  “还没计量,怎么甘拜下风?”老胡额角冒汗。
  “我不是打蟀。”
  “也该是非黑白弄个清楚。”
  蓓云怔怔地想:天亡我也,无端端临时改了旅程,自七号珊瑚岛来到八号珊瑚岛,碰上了私自出走的周至佳,白板对死。
  蓓云脸容苍白,毛骨悚然,这一刻终于来临。
  “蓓云,真没想到周至佳是这样的一个人。”
  蓓云疲倦得不得了,“是,真没想到。”她完全不想辩白。
  胡乃萱当然知道话已经说得太多,于是闭上尊嘴。
  蓓云最后问:“他们在哪里?”
  “在鹦鹉厅。”
  “老胡,帮我一个忙。”
  胡乃萱慷慨地答:“你说,我一定会为你做得到。”
  “去帮我改飞机票,我希望马上走。”
  胡乃萱大为诧异,“蓓云,要走的应该是他们两人,你别弄错了。”
  蓓云没有回答,她已经累得不想解释。
  胡乃萱马上说:“我这就替你去办。”她站起离去。
  巫蓓云外表看去犹自十分镇定,她缓缓向旅舍走去,一路问准了鹦鹉厅所在。
  她还有心情这样想:真是个猎艳的地方,挖空心思,别出心裁来讨好游客,一个喝咖啡的地方竟摆了几十只鸟笼,笼中鹦鹉纷向客人祝贺:“你好吗”,“谢谢”,“请再来”……那尖锐的饶舌声此刻听在蓓云耳中十分讽刺。
  一只白色的鹦鹉对牢蓓云展翅,“快乐,快乐。”它不住重复。
  蓓云看到女儿朝她迎过来。
  “妈妈,”小云握住母亲的手。
  蓓云不见周至佳及他的女伴。
  蓓云问女儿:“你肯定没有看错人?”
  小云黯然答:“那的确是爸爸。”
  蓓云便说:“妈妈有点事要先回家,你可以留下来,胡阿姨自会陪你。”
  “妈妈我同你一起走。”
  “不必,妈妈想独自处理这件事。”
  “你会无恙吧?”小云十分担心。
  蓓云诧异了,“自然,你对母亲没有信心?我几时令你失望过,这些年来,我一直把所有事宜处理得妥妥当当。”这话是巫蓓云说给自己听的。
  这时身边另一只七彩的红嘴绿鹦鹉忽然大叫:“幸福幸福”,蓓云把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只有这个孩子是真实的,只有小云全盘接受她的爱,蓓云可以放心,她付出多少,小云会照单全收。
  这年头,还希祈被爱?有人肯让你尽心尽意爱他,已经很好。
  巫蓓云取消假期回家的第二天,周至善先来探风声。
  蓓云并没有责怪她,只是苦笑道:“我一向把你当作朋友,至善。”
  周至善涨红脸,讪讪道:“我并不知至佳背着你做了些什么。”
  但是她帮他隐瞒事实,她讹称至佳住在她家,其实这段日子,至佳另有住所,招呼他的,只怕是他的红颜知己。
  周至善只不过是巫蓓云的姻亲,她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周至佳身边一换人,周至善的嫂子便另有其人,也难怪她。
  蓓云说:“我的屋子只招呼朋友。”
  至善遗憾地告辞。
  当天傍晚,周至佳也赶了回来。
  他的开场白十分稀奇:“我以为你同小云去七号珊瑚岛度假。”不是他的错,当然也不是蓓云的错,就差没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