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3-04-15 17:40      字数:4723
  请你放了他们中的一个,可以么?”说完,又重重重复了一遍,“随便怎么对我——就算要我死都行!”
  ……她居然这么说!
  杜少陵双眼微眯,怒极,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在她眼中难道就这么不堪?无论什么人、甚至连这个他从未见过的她所谓的“师傅”、“林大哥”也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得了失心疯的人也不会像她口中所说的“他”那样什么人都要抓都要折磨!她为什么总是一口咬定他的罪名,却从来不曾问一问他呢?他竭力忍住不动手,下颌的线条渐渐绷紧。
  苏影空洞的眸子却霎那间被仇恨填满。她知道他决不会松手的。无论她怎样软硬兼施,对他都毫无用处。既然这样,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大不了,破釜沉舟!
  她既然无法解救她拖累的人,便也不能苟且活下去。死了,心里反倒安生。冷锐的眼神扫过他,慢慢的,一寸寸的,她似乎要将眼神凝为冰刀,将他的皮剥下来!
  “杜少陵,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我的底细么?”她字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每一个字化为钢钉,钉入他心中,“今天我就对你明说了。我是来你家复仇的。十三年前杜逝杀了我全家人,是师父和林大哥照顾我,教我下毒,你要是敢乘人之危对他们下毒手——那我就算不要了这条命,也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至于墨韵——”她顿了顿,瞥了他一眼,用了能想到的最粗鄙的词道,“我在她那里卖身,便和她认识了,那段日子多亏她照顾,还过得不错,多少也比这儿好上个百十倍。”
  满意地看到杜少陵脸上血色尽失,俊秀的脸此刻好像只是一尊玉琢的头像。苏影绽开笑颜,继续用清亮的声音、欢快的语调诉说那段几乎令他疯狂的往事,“嗯,至于我为什么要卖身么,这也很好解释,自然是要骗杜逝、败坏杜家的名声了。杜逝自己的儿子与他的老婆乱伦,哼,这不是天大的笑柄么!他杜逝能不气么?!我不这么做,你们又怎么会反目?本来打算让你们同归于尽,可惜,可惜,你没能死成,害我白欢喜了一场,还要我自己动手杀了那老匹夫。不过能这样,我……也挺知足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苏影居然抖了抖。杜少陵的眼神……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那根本不像活人的眼睛,双眼死死盯住她,眸子深浓,像是阴间的鬼,带着阴冷死亡和绝望。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的每一个字都是钢钉,都是百颗、千颗钢钉,扎入他的身体、他的心里,千疮百孔。
  杜少陵双手已捏成拳,微微发抖,因大力而发抖——他失控地站起,直冲上前,一只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几乎是拖着她一路冲出房间。
  这段事情,有很多时候可以讲,她选择了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这段事情,有很多种叙述的方式,她选择了最残忍、最血淋淋的一种。
  她只求一死。
  她被粗暴地压到了栏杆上,几乎无法呼吸。腰磕着栏杆,好像随时都会折断,上半身已然仰在栏杆之外。他的是手仍如铁钳一般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求生的本能使得她挣扎着想要呼吸,可早已无力挣扎。她慢慢感到什么都开始混沌模糊,沉重感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死了吧。死了总比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受尽折磨强。
  好像是紧窒的闸门突然开启,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空气不可阻挡地涌入她的口鼻,她本能地启唇贪婪地呼吸,甘之如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眼前这人,还是杜少陵么?为什么前后不过两年时间,他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本以为他对她而言,可以是一点小小的慰藉,可他却将她的幻象深深撕裂。他一步步残酷地向她揭示自己有多么恶毒。他折磨不了她的身体,便折磨她的灵魂。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或者说,在他冷漠地将她推下悬崖的那时起,她便不再信他。
  她何尝不想信他?可她又如何信他!她信他,她近乎丧命;她信他,却连累林大哥;她信他,他却又抓来了墨韵,再度折磨她!她舍弃所有的自尊,扔在他脚边任他践踏,他却不看一眼。他要的不只是这些,他要将她肢解成一块块残肢,慢慢毁灭她的身体,她的信念,她的希望。
  而她自己,在他面前,居然也这般无用,不但被他利用,还将其他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她拼尽所有也无法让他防守,反而拖累更多!她一天活着,就是在造一天的孽!
  天空碧蓝,清澈纯净得刺眼。苏影闭上眼,头脑一阵晕眩,身子未站稳,几乎要栽下去。她没有试图去挽回。这里是二层,栽下去,脑袋着地,定死。睁眼深深望了望天空,她向后猛地一仰,便坠了下去。
  多少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风贴面刮过,她等待着那个终结她生命的撞击。可是,她却感到一阵冰凉——从头顶,一直延伸下来。周围冰冷刺骨。她鼻子发酸,视线混沌,只隐约感到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暗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沉重的黑暗。
  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上。生命再度从体内流逝。
  一个人一天里遇到的事情太多的话,往往会难以承担,导致一切行为判断失常。杜少陵忘了自己是怎样懊悔,又是怎样发了疯似的跳下池子里去救苏影,他只记得手下将她找到时她还有呼吸,那细微可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呼吸带着一丝温暖,拂在他手上,他才忍不住寒冷与恐惧,瘫软在地上。
  当得知她并无性命之忧时,他狂跳不已的心才拼尽下来。他飞奔过去,来到她门前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她要静养,他不能发出太大的噪声。于是轻轻推开门,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恍惚间忆起两三年之前在杜府,初见到她房屋时的惊艳,那绝尘的清香再度萦绕他鼻尖,用难忘怀。
  她来到敛云之后,他从未踏入她房间一步。这几个月,他都肆意地折磨她、逼她。他要报复她,报复她的无情!每当看到她的悲伤,她的无助,她的绝望,他就有恶意的快感——因为她也体会到了曾经深深折磨他的感受——她给的折磨!
  可他为什么会这样不理智,不理智到去折磨自己最爱的女子!折磨她,何尝不是折磨自己?
  此刻,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轻轻走过去,坐到床边。现在的她收敛了全身的锋芒,如同一只乖巧的幼兽,毫无防备,毫无攻击性。她面容平和,再没有冷锐与决绝,再不会让他心痛。此刻,她是真切地在他身边。他一伸手,俯首,她就完全属于他。
  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重要。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最终想要的,只不过是这样静静地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
  再度省视她,只见她的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瘦得几乎脱了形,可他之前居然毫无察觉。长长的眼睫柔和地垂着,投下一小片阴影。五官依旧如此精致,叫他看一眼便无法挽回地沉迷。
  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面颊。触手冰凉细腻。他微微皱了下眉头,怎么还像是刚从池子里捞出来时那么冰。修长的手指划过五官,细心描摹那精致的轮廓。口中不由自主地便逸出一声轻叹,融入空气中。
  是不是只有在她快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要抓住她?是不是只有快要失去,才会拼了命一般的去挽留?眼前的这个人,他差点就要失去。
  他喜欢此刻的她,好像在杜府的时候,对一切都漠不关心。至少她不会与他闹成如今这个局面,他不会事事与她作对,她也不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而怪罪他。至少,他们不会互相伤害。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就算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连做戏都不肯么?戳穿了有什么意义,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既然如此,还不如维持着一个假象。至少表面依旧美好。
  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是谁揭开了这具艳尸的皮肤,让他们看到里面鲜血淋漓的事实。她让他醒悟,他使她坠崖,她要他死,他将她抓回来,她因他而自尽,他又拼命将她救回来。如今,早已分不清到底对的是谁,错的是谁,伤害了谁,受伤的又是谁。
  命运用一根丝线将他们绑在一起,从此,便纠缠半生。
  第二十一章 改变
  手掌与她交叠。她的手柔弱无骨,好似一尾游鱼在他掌中滑动,叫他捉不住。手掌上的掌纹突然生出交缠的细线,藤蔓一般蜿蜒缠绕,将他们捆住。手掌捆住,手指捆住,手腕捆住。好像再也不会分离,再也不会失散。
  可杜少陵却猛地放开手。他不要捆住她——他要她捆住他。用她的心来捆。
  她从来不知道他有多么在乎她,在乎到宁愿她恨他,也不要她漠视他。他不容许她心中没有他。
  他不知道事到如今,她是否还可以原谅他。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可他不后悔。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有机会,让她回心转意,不管希望有多么渺茫。——或者说,他根本不该用“回心转意”。也许她从来就没有对他动过心,留过意,又如何“回”,如何“转”?这四个字就仿佛一面痛经,清晰地找出他那张脸——一厢情愿的愚蠢而可笑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她熟睡的时候,她最恨的那个人会来看她。她从来不知道她最恨的那个人为她做了多少事。她从来不知道,她最恨的那个人,有多么爱她。
  她那么恨他,甚至超过杜逝;可是他又是那么爱她,爱到恨不得将她所有的痛苦都放到自己身上一个人承担。
  可是她不知道。
  她从来都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
  杜少陵缓缓站起身,走出屋子。待她痊愈之后,他也许会让她自由选择,是走,还是留——前提是,如果他肯放手。
  原本以为休息几日就可以完好,可也不曾料得苏影一睡就是三日——不,应该说是“昏迷”了吧。平日里也只好喂她些流质的食物,眼见得她已经瘦得不成样了,可还是持续昏睡,连眼也不曾睁过。风寒愈演愈烈,杜少陵又想起她之前几度心力交瘁,怕是已经伤到了脏器,始觉不妙,当下派人出去寻医,无论好差,一律不拒。堂里本也有位长老精于医术,可近期调到了分堂负责新人工作,无法前来。
  首先来的是都城最有名气的几位,可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开出的药几乎丝毫不差。想必是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便按着方子抓了药服用了两日,可病情反而加剧。无奈之下,杜少陵又将一大批医生请了来,可丝毫不见效。情况的逆转,直到一个男子的到来。
  男子体态颀长,剑眉朗目,面容英俊却难掩目中的沧桑,淡淡的,却无处不在,好像一条致命的细线,缠绕住你。杜少陵一见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焦躁的心情也竟开始平静。男子并没有说话,由手下引入屋内,杜少陵刚跨进来,却被他止住,道:“公子,恕在下无礼,请公子勿入屋,否则在下会分心。”男子的声音清朗温醇,好似陈年的佳酿。
  杜少陵迟疑了一下。毕竟是担心的。可男子的目光直至望来,温和淡定,而且自信。他被那目光出动,微微点了点头。男子展颜,行了礼,便合上了门。
  柳澈走到床前,帐下伸出一条手臂,很瘦,腕骨突出,可还是能够一眼即分辨出是女子。金线搭住她的脉,他在另一端感受着。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如此奇特,又似曾相识。屋内充斥着草药味,其中夹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清香。
  他突然冷笑。他曾经苦学下毒,又教人下毒,现在居然在行医——一下子从十恶不赦的恶人变成了救死扶伤的仁士。他原本便有不错的弟子,加上拜到名师门下苦学一年,功成下山之时已然成为一个神医,云游四海,行医积德。
  思绪突然又转了回来。他居然走神了。自己也不由讶然,治过这么多人,每次都是专心致志,不敢有丝毫怠慢,这回竟然是分心了。突然,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他皱起了眉——也几乎就在同时,帐内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房门也在下一秒被猛地推开,杜少陵神情紧张地站在门口。
  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回过头,定了定神,有些无奈地笑笑,语气依旧温和:“公子。”
  一声呼唤仿佛又换回了杜少陵游走的思绪,男子眼中的安定让他平静。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方才走了出去,合上门。
  他笑着摇摇头,痴情的男子!低不可闻的咳嗽声再次传来,断断续续的,拈着线头的手蓦地一僵。那咳嗽!——他的心几乎也被他手中的丝线悬高了——那咳嗽!怪不得他感到这样熟悉,怪不得他今天总是心不在焉!原来她——
  手微微颤抖,瞳仁骤然收紧,一直压抑在心底想也不敢想的那个奇迹,一点点地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