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51
  你很漂亮!
  孙辉这句话跳动在昏暗的房间里。他细长的眼睛饱含深情,目光灼热。李筱清捂着心房瞪着回忆中的这个男人,而回忆夸大了一切美好的事情,她李筱清几乎要认为,那是她一生中最愉悦、温情、自满、自足、悠长、华美的一个夜晚了。她现在只要一想到他的声音、他任何一个举止神态,心里就止不住暖意丛生。
  自从那天晚上她和孙辉重新联系上之后,孙辉开始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发短信和打电话。她不接他的任何电话。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和他说的。她也不要听他说什么。但她控制不了孙辉的短信。那些短信一条比一条热烈。,在不断企求李筱清谅解他之余,他不停地向她表白,他是多么想她,时间是个滋生爱情的东西,分别越久他越思念她;他确实是真心喜欢她的;他说他绝对是个重情义的人,他无法忘记她对他的好,如果她能够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把她当做一件珍宝;他想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他爱她爱她爱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请她一定要相信他。他还反问李筱清,如果他真的是个不讲人格的人,他干吗后面还要不停跟他解释那么多呢?
  是啊!他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偏偏从不解释为什么那么露骨地跟她借钱,难道是他觉得把这事挑明了说大家会难堪?没这么简单吧?李筱清都快被他搞迷糊了。感情上,她无法不相信他这一切都是发自肺腑的。但她却又忍不住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人的感觉是靠不住的。为什么孙辉非得在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就跟她借钱呢?这个:关键点,这个孙辉总是回避解释的关键点,这个:无法不使人往歪处想的关键点,这个横亘在她心里的死结,使他一切的表白,使一切的美好,都黯然失色。难道他现在这么频繁地向她示爱,不是为了下次骗她更多的钱?什么都有可能。李筱清最后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再理会他了。短信他爱发就发吧,他爱干吗就干吗。就算他说的一切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呢?归根结底,一切都可以是无所谓的。
  10
  第二天他们起得很晚,下午唐洛西力邀李筱清去他的歌厅,还暧昧地叫她老板娘。在唐洛西看来,这个夜晚显然使事情向前迈进了一步。他变得更加胸有成竹了。在他的歌厅里,唐洛西开始第一次深入地谈起了他的事业。这一次他的说法与以前有些出入,他先前说过他会守着这个小歌厅慢慢生活下去,求稳保本;但这个下午,作为一个男人的不甘平庸的心态在他身上流露无遗。他对李筱清说,有机会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歌厅的规模扩大,他以前干过大的,现在干这么小,太不甘心了,他心里从来都潜伏着东山再起的念头。李筱清不置可否,唐洛西的这种心态她能够理解。但那是他的事,至少现在,她还不打算让他的事与她李筱清扯上什么关系。他们坐在歌厅里说话。唐洛西大概认定李筱清是他的人了,现在他的话不再像以前那么多,但却明显更自我了,他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他自己的事情,忘了作为一个绅士,应该给李筱清倒一杯水,或者去冰箱里拿一瓶别的什么饮料。李筱清感到无聊,她听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到的,唐洛西突然说到了钱。好像他是在那里分析如何把歌厅做大,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资金这个首要问题。那话题刚出口的时候,唐洛西应该是半真不假的。
  如果你愿意给我提供一点赞助的话,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啦。他这么说。
  李筱清永远无法忘记她当时的反应。唐洛西这句话像有人给她捅了一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隐痛复发了。又是钱!又是钱!李筱清心里一迭声尖叫起来。
  你说什么?
  她大声问。连她自己都觉得她的声音很恐怖,她反常得过分了。
  唐洛西一怔。他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剧烈反应。也许他还是十分在乎那反应的,因而他有了点逆水而上的劲头;也许不是,是别的原因,鬼才知道呢,反正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李筱清敏锐地觉得事情更严重了。
  我说我要问你借点钱啊。
  唐洛西笑着说。表情高深莫测。
  李筱清的脸忽地冷下去。事后很久,她回想起这个下午,有时就觉得这个下午自己的表现太失态了。事实上,她完全可以装着没听见,把这个钱不钱的问题蒙混过去。也许唐洛西根本就是无心的呢?只不过她反应那么大,反而使唐洛西觉得这个女人在钱这种事上有怪癖,以至于最后把事情搞砸。但谁知道呢?谁又能说唐洛西不是有预谋的呢?那话是他深思熟虑说出来的,就算她想混都混不过去。你看!她前面有好几个晚上都在他的歌厅里陪他到很晚,他都没有对她有过任何暧昧的表示,当他真的要和她做那件事情,他还那么理智地先问好:“要不要做”,他根本就对她没多大兴趣的,她看中了她的综合条件才想和她结婚,或许他就是想把她手头那点钱骗到手,最后翻脸不跟她结婚呢?什么都有可能,警惕是必要的,她没有错。
  现在李筱清冷若冰霜地将头扭向屋外。唐洛西真是个喜欢主导事件发展方向的男人,他强大的表达能力再次喷射而出。
  不就是跟你借点钱吗?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们还不是一家人?你用你的钱支援老公的事业,有什么不合理吗?我倒不明白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我觉得很正常啊,难道你这个人把钱看得比老公还重要吗?反过来说吧,如果我们最后没结成婚,我借你的钱自然会还给你。有什么问题吗?你这么紧张。你钱还没借给我呢?借不借你自己做主。你不借,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筱清抖起来,一步跳离唐洛西,站到门口。她失控了。
  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激动。以前就有一个男的,我才跟他认识不到一天,他就开口跟我借钱,借完钱后人就不见了。我跟你认识才几天?八天?十天?这时间很长吗?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吗?你就跟我借钱。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难道我这个人这么差劲?我是不是丑得让人想吐?男的想跟我好,都是为了剥削我?
  唐洛西一脸肃穆,五官都在往脸中心的一个地方缩,使他的脸瑟缩成一柄凶器。但他发出的声音却一反常态地温和,这温和因为对他来说不同寻常而令人费解。
  哪个男人骗了你的钱?你把他和我相提并论吗?你还认识多少男人?
  李筱清烦躁地说,你,你说什么啊?
  我无话可说了。唐洛西冷若冰霜。
  你以后别再找我了!
  李筱清昏头昏脑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她自己也错愕在那里。她转过身,真希望唐洛西像以前那样对她积极和主动。但这次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冷淡的人。他只是简洁地瞟了她一眼,鼻子都没哼一下,就转身向黑漆漆的歌厅深处走去。李筱清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里面。她倒是希望唐洛西回来的,可他却没有。她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后来流下了眼泪。
  她相信唐洛西找她是另有所图的,否则的话,怎么只和她争执了两句,他就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呢?连一点挽留她的表示都懒得有。他一定看到她对钱的态度如此坚决,深知从她这里是榨不到油水的,他立刻决定放弃她了,绝对是这样,这个居心叵测的老男人。
  李筱清听着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市声,觉得脑子都在炸掉了。她最终还是镇定下来,正了正神色,头也不回地离开唐洛西的歌厅。
  11
  孙辉还在坚持给李筱清发短信和打电话,但没有开始那么多了。他还是那些话,他想她,他爱她,他希望他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李筱清不再相信孙辉,这一点现在是绝对可以肯定的。有时候,孙辉的短信来了,她看都懒得去看。眼看着春节就来了,国道上更为忙碌起来,离虎门不远的一个地方,开始经常堵车,李筱清有时坐在出租车上,就听到交通台及时不断地对司机们发布着这些消息。李筱清的母亲打来电话,问她大年三十怎么过?因为前面有两年她是耍了脾气没和家人一起过的,这回她母亲特意问一问她,其实是希望她和大家一起过。李筱清听着来自母亲的询问,仿佛再次走进了家人庞杂的场面中,众人焦虑的目光围困住她,令她死无葬身之地。李筱清坚定地拒绝了母亲。可是除夕之夜她该怎么过呢?去年她对家人谎称和朋友出去玩,其实她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看那乏味的中央台春节晚会。腊月二十七夜里,孙辉又拨响了李筱清的手机,这一次,李筱清想也没想就接了。电话接通,双方都不出声。
  还是孙辉先说了。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李筱清恍若隔世。她并没有记清楚孙辉的声音,这一刻当他的声音飘进她耳朵里,她的心一下子就化开了,挡也挡不住。我很想你。他说。李筱清不说话,是她觉得说什么都不必要,因为她注定不会再相信孙辉。她此刻与他通话只是纯粹地享受他的声音、他的表白给她带来的愉悦。她还可以在他欲言又止的声音里,回味那个悠长的夜晚,眼下这个孤单的夜晚就可以变得醉人起来。我爱你!虽然我们才在一起一晚上,但离你越久,我越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你了。孙辉说,你还爱我吗?你记得你说过这句话吗?李筱清不记得她说过这句话了,逝去的那个迷人的夜晚,她有可能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现在她不要想她说过没有。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反正我是爱你的。孙辉的声音亦远亦近。李筱清把头和手机一起沉进被子里,在一种水样温热的感觉中,昏昏睡去。
  再起床后就是腊月二十八的上午了,与除夕夜仅隔一步之遥。李筱清起床后看到昨夜手机因为没关,电全没了。她走到阳台上,四下顾盼,看到左邻右舍纷纷在窗台、廊檐上挂上了灯笼和彩色链灯。不一会儿,楼下有一对男:女双双走出去,女孩伸手拽了拽男孩的耳朵,男孩用力箍住女孩的腰。李筱清浑身冷下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一刻,在她生活里的许多时候,她都是一个最不重要的最可被他人、被时间忽略的人,如果有一天,她不小心煤气中毒死在屋里,兴许也要隔好多天才能被别人发现尸体。这就是她李筱清作为一个单身大龄女人的最大悲哀,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几乎成了她的宿命。这个上午李筱清的心情无比郁闷,她长时间站在阳台上,极目四望,后来,不可理喻地,她想起那个叫孙辉的男人来。她愣住了。就这样,她站在阳台上,无可奈何地任思念漫延她心里,思念的间隙,她又唾弃着自己。最后,她竟然生出了一个更加不可理喻的念头:去一次宝安,到孙辉原来所在的三十一区去看一看。这个念头来势凶猛,锐不可当。
  她几乎是跑跳着在国道上拦了一趟去往宝安西乡的车。她心情是那么的激动,竟忘记了要给自己一个去三十一区的确切理由。一路上她脑海中呼啦啦显现出这样一些场面:
  她来到了孙辉的饭店,远远地,她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饭店,一步一顿地向那里走去。而那个叫孙辉的男人正坐在门口的吧台边,突然看到了她。他慌忙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她,立刻想到该躲起来。她迅速跑上前去,挡住他的去路。你不是离开深圳回你的湖南乡下了吗?怎么你还在这里啊?我早知道你根本就没走。你不停给我打电话我就知道你没离开深圳,如果你不在深圳了,打电话不是要漫游费的吗?你那么喜欢钱,穷光蛋一个,如果离开深圳了,肯定不舍得给我打电话的。我早知道你就没走,你太低估我了,你做什么我都想得到。她就这样责问着他。
  但她只是设想了一会儿,就再也想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了自己在这个上午非得去一趟三十一区的目的:她是试图去得到一种证实,证实孙辉真的是骗了她。
  可是难道只有孙辉仍留在那饭店就可证明他是个骗子吗?就算他不在那里了,真的回了湖南老家,这照样不降低他成为一个骗子的可能性。而且孙辉没有离开那饭店的可能性是多么的小啊,几乎所有在深圳的外来务工人员,在这个春节都回他们的老家了。那么,反过来是不是可以说:她这个上午必须去一次孙辉的饭店,就是想得到孙辉不在饭店的结果?他不在那里,于是她由此说服自己相信他不是个骗子。我的天!是这样的吗?可是,把这个“在与不在”作为一种论据,是那么的没有说服力。
  结果永远还是未知的。那么她还想去证实什么?什么也证实不到。
  看来,她也许根本不是想去证实什么,她只是把它当做一场仪式,去一趟三十一区,从此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