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26
  看来,她也许根本不是想去证实什么,她只是把它当做一场仪式,去一趟三十一区,从此告别什么;她看到什么,或者不看到什么,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要用这样一种形式鼓励自己告别一切。
  她终于来到三十一区了,在雄风娱乐城的门口,她心惊肉跳地一步一步向三十一区深入,渐渐她的脚步慢了。她看到了饭店这边的一间电话超市,这个电话超市距离饭店四五个店铺,她再往前走一步,视线里就会出现那个饭店的广告牌。她猛地停了下来。天空也在突然间摇晃不止,天崩地裂了般。她的心脏突突疯跳起来,要从胸口跳出来。谁碰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急促地扭过身,往回狂奔起来。不要去不要去。有个声音在后面呼喝着她。
  她不要看到结果,不要告别什么,也不要追寻什么,让一切都继续模糊着吧,像一团杂草,被时间烂掉,都随他去吧。她逃也似的,跳进出租车。
  12
  这个旧历新年即将到来的前一天,乘坐巴士经过这条国道的人们,也许曾经见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女人,她一个人走在国道边的人行道上,步履匆匆。她看起来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身材矮胖,五官模糊,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但怎样都掩盖不了她作为一个失眠患者的憔悴,以及被时间堆积起来的落寞和神经质。她手里举着一个手机,嘴巴快速动着。看起来她是在给某个熟悉的人打电话。那是一部很漂亮的新型手机,极其适合成为那些游荡在国道上的飞车党徒们的猎物。
  李筱清显然熟知国道上经年累月不断上演的这桩龌龊事。她是故意的。她故意将手机这么隆重地举在马路边,就是希望有人把它抢走。她本来不想这样的。逃离三十一区的那个上午过后,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她反复关机,将里面的那张记录着孙辉和唐洛西电话号码的那张手机卡取出来,试图像某个电视剧镜头上曾经出现的那样,把它扔进抽水马桶,进而使一切踪迹皆无。但她没能做到这么痛快。于是她想到了国道上越来越多的那些以抢劫为生的歹徒,她希望借助这些邪恶的力量,完成这场必须的告别。她没有记别人号码的习惯,那些刚刚认识的人的号码,她更加记不住。
  很可惜,这个离除夕只剩下几个小时的白天奇怪地变得温顺起来,太阳暖在楼群中间,阳光在车与车的挤撞中调皮地跳来跳去。李筱清在人行道上兜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能如愿。下午来了,她如期接到了孙辉的一个电话。她和他说话了,竞嬉笑着对他说,她想他了,她还真心诚意地嘱咐他要多加保重。她觉得她说完这些话后,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接着她还接到了唐洛西的一个电话。自从那个不欢而散的下午过后,唐洛西偶尔也会给她来电话,但明显跟她没什么话讲,让李筱清觉得,他只不过只是想维持他与她的关系而已。李筱清在电话里对唐洛西说新年好。唐洛西也用他的童腔童调预祝她新春愉快。李筱清觉得她不懂这个男人。
  接着是除夕夜了,叫李筱清的女人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精心打扮一番,在离开房间之前,她拿出孙辉那张被她在前面的某一天翻找出来的照片,将它撕了个粉碎。几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国道旁边某个金碧辉煌的酒店。不一会儿,一个细眉长眼的年轻男孩敲开了她的房间。我漂亮吗?李筱清眯起眼睛,媚笑着问那男孩。漂亮!姐姐太漂亮了!男孩快速应答着她。你不该这么回答我,李筱清开始诱导他,逐字逐句。男孩终于明白了这个女人想听那几个字。
  你很漂亮!
  李筱清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这个夜晚是奇怪的。叫李筱清的女人缓缓从手机里抽出那张电话卡,交给那个出卖色相的美貌男孩。接着下来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男孩嘴里衔着这张卡,让它薄而硬的边角自上而下掠过李筱清的身体。最后,在李筱清的授意下,他含着那卡,打开窗户,将卡片吐向夜空。灯火全亮起来了。李筱清抚摸着这个细眼长腿的男孩,觉得他笑容太过灿烂,动作太过专业了,如果他能够向她展示一点心里的苦闷,也许这个夜晚会迷人一些,很可惜他没有。
  责任编辑 晓 枫
  战胜爱
  王 棵
  1
  八月末的一个晚上,马李又在健身房碰到了那个女孩。若在往常,她见到马李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微笑,继而靠近他,捅捅他的胳膊,用川味浓重的普通话戏谑地问他是不是想去当杀手。马李知道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肯定是,要不你练那么壮干吗?所以对于此类玩笑,他选择配合,他会当即弓起手臂,展示他的肱二头肌、胸大肌,甚至紧凑的腹部,同时,向这个老爱跟他说话的女孩眨一眨眼,他们的调情就这样风风火火地开始了。但这个晚上女孩变得十分古怪。当马李陡然出现在健身房门口,她立刻掉过头,快步向女性活动区走去。不一会儿,她已经远远地背对马李坐在墙角。马李默然站在门口,向远处的镜子望去。他望见她的头垂得很低,但他还是发现了她的悲伤。毫无疑问,她出了什么事。
  马李在服务台买了瓶鲜橙多向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他不说话,只是把鲜橙多递给她,陪她冷坐。他不打算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尽管他觉得,很可能她在等他问这个问题。她的手接过鲜橙多时,哆嗦了一下。天气酷热,她被自己的颤抖惊醒了。她开始掩饰自己的反常。马李终于看到她像以往那样微笑起来。他喜欢她的笑。追究起来,他迷上她的起始原因,就是她脸上持久的笑容。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两个月前。同样是晚上,当时马李正对着镜子做一组硬拉动作,女孩忽然出现在镜子深处。她显然是第一次来这里,极有可能是误闯进这个地方的。健身房里至少有三成客人起初只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来看一看,进来后多少会被它吸引,如果这时有人大力鼓动,他们可能就成了健身房的常客。这里的服务员虽然没经过专业训练,但这点待客经验还是有的。立刻有个女服务员跑到她身边游说起来。马李从镜子里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耐心地听服务员解说。她始终笑着。那笑容本身并不特别,但当这种不事雕琢的笑持久地挂在脸上,立刻变得不同凡响。马李紧盯着镜子里那张笑脸,想了很多事。有一会儿他想,如果在健身房每天能看到这种笑,那倒挺不错的。这念头令他蠢蠢欲动。后来他鼓足勇气放下杠铃,光着汗涔涔的上体走了过去。在一排吵闹的跑步机前,他截住了服务员的话头,让自己变成了这家健身房的义务宣传员。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她第一眼看到马李时的反应。看来,如同马李会对一个有着独特笑容的女孩一见钟情一样,像马李这种强壮且相貌俊朗的男子同样容易在瞬间赢得一个女孩的好感。
  接下来的两个月对马李来说分外迷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女孩会和马李在每天的同一时段出现在健身房。这无疑是个好兆头。对马李这样的男人来说,相互吸引总比单方面的勾引令人兴奋。两情相悦本身就是一种高度,以此为基点的情事有助于马李对爱情作一次深度探索。多年以后的现在,马李是个对爱情有独到见解的男人。换句话说:经常光顾艺中艺健身俱乐部的这位年龄三十岁左右的性感男子,是一个有着独特恋爱趣味的人。
  女孩来自四川宜宾,就是那个盛产酒精的名酒之都,除此之外,那城市还有很多怪异之处,有神秘的三江合流、肉质奇细的江鱼;途经一座曾经发生坍塌事故的大桥,可以去往蜀南竹海,那些阴郁、茂盛、宁静的竹林,曾经被李安拍摄电影《卧虎藏龙》时选作外景,如今电影蜚声国际,竹海也因此名声大噪,而事实上,在那片竹海里,最值得游客观瞻的并不是那些竹子,而是绵延其间的一个土匪窝旧址。五年前,女孩考入这个小城的一所高校,四年百无聊赖的大学生活后,她迷上了这里的烧蠓,三天不去烧蠔摊饕餮一次,就馋得慌,毕业后她在这里找了一份工作留了下来。到了十月份,就是她的二十三周岁生日。这些都是六到八月间,他们认识后,女孩在健身房告诉马李的。他们通常坐在一堆器械间的某张皮靠椅上,或干脆席地而坐,两两相对着聊天,多数时候,他们的声音都比较亢奋。健身房里无所不在的镜子使他们的眼神时不常地碰撞一下,起先四目相对时女孩会脸红,后来她也会大胆地用目光追逐马李。她的笑容现在无疑成了健身房的一个焦点,在四面八方的镜子里涌动,把马李的心搅得一愣一愣的。马李喜欢他和女孩此际的这种关系:暧昧、淡定、恬静,对彼此充满探究欲;成竹在胸;一直皆在起点,有无限发展可能。爱情在起始阶段是完美的:只有酝酿,没有排泄;只需沉醉,无须精打细算。眼下的这种感觉令马李觉得享受。和多数男人不同的是,马李认为起跑之后等待情人们的只有终点。他宁愿不去奔跑。一切滞在起点是他迷恋的境界。
  2
  女孩的反常持续了好几天。她的眼神出了很大的问题,一旦盯住某个东西,就粘在了那里。做运动时总心不在焉,经常无缘无故撞到别人身上。有一天,她不小心摔了下来。摔得并不重,她的泪水却夺眶而出。显而易见,发生在她身上的变故一定相当严重了。马李一如既往沉默地站在远处窥视她,或到她身边,与她东拉西扯,甚至,把朋友刚刚发来的短信笑话大声背给她听,博她一笑。但他就是不去问她为什么。他不想这样干。如果可以的话,他永远不想。他为什么要去问她呢?鼓励她把心里的苦水倒出来,他因此获得抚慰她的机会,劝告她没有过不去的坎,有什么需要帮忙他一定两肋插刀,她哭泣时,他顺势将她搂在怀里,吻她,极有可能,接下来他们顺风顺水地做一次爱,此后,他们如胶似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对情侣,这些是他期待发生的事吗?对健身房楼下那个说话丢三落四的卷发男孩来说,可能如此;多数男性应该都会对此求之不得。马李却恰恰把那些延伸当成阻力而非动力。
  爱情是什么?终点在哪里?如何获取?又如何将它永久地占据?这些问题对马李来说是值得深入探讨的。这就是他和其他男性不一样的地方。用楼下手机炫铃下载站那个卷发男孩的话来说,马李有病,把脑细胞牺牲在这些没用的思考上,还不是有病?“那玩意儿是什么?不就是先把女的泡到手,然后不停地做爱,妈的!只要不精尽人亡,就使劲地做做做,至于再往后该是什么,无所谓的啦,见招拆招。不就那么回事?有那么复杂吗?神经病!”
  马李觉得这男孩太可爱了。可爱得令他怜悯。有一次马李忍不住和他辩论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男孩辩论,也是最后一次。那次辩论导致的后果,是之后他们相互鄙视。马李鄙视他的方式,是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听他慷慨陈词;男孩鄙视马李的方式是嘲笑他鸡巴不好使,或者干脆直指马李是个人妖。那次失败的辩论词马李现在记不大清楚了,这件事发生在去年。马李当时大体上表述了下面三层意思:
  一、性很容易成为一副镣铐。基于此,马李对性心存戒备,只有当镣铐不存在的时候,他才放心大胆地去享受性。
  二、性是种享受,无性也是种享受。无性是爱情的较高境界。
  三、马李本人是个终极爱情享乐主义者。他需要性的愉悦,也需要无性愉悦。爱情中任何一种享受都令他沉迷。他追求两全其美。
  马李记得他说完那些话之后,男孩突然说了一句与马李此前的意思毫无延续关系的话。“我最多一晚可以放七炮。”男孩说着嬉笑起来,“所以嘛,你是个神经病。”马李愣了一下,当明白男孩只不过在向他证明对牛弹琴是多么没有必要时,他笑着走开了。
  那么对于眼下这个女孩,马李到底在踌躇什么?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并非他对她没有性的需求。事实上,她罕见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有一种占有她的冲动。但是,在他与她的关系发展上,马李坚定地拒绝性的方向。至于他为什么热爱这么干,他现在已经没有兴趣与别人辩论。
  但马李不是国王。在他与女孩的关系上,他只是一个角色,他可以做一些设计和诱导,却无法掌控另一个角色的思维。女孩沉不住气了。九月来临的一个傍晚,在一阵含蓄的对话之后,她坚定地请马李送她回住处。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可以想见,这需要她有多大的勇气。马李绝对是无法拒绝了,只好应承。他们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