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2-12-08 11:15      字数:4723
  衣服,怕万一钱不够。现在正是早稻灌浆的时候,防治稻飞虱是马虎不得的。
  农药店的斜前方有一排茂盛的梧桐,上面悬着一幅红稠,写着“《新婚姻法》咨询处”,树阴下支了一张条桌,上面散放着一些宣传资料,三四个人正在桌上打盹。杨大根信步走了过去,拿了桌上的资料翻了翻。一个穿白衬衣的女人醒了,抹了一把脸,懒心不懒意地搭过话来,大哥,您想咨询什么问题杨大根笑了笑,有些不自在,说,我就想知道,两口子要离婚怎么离女人撇了下嘴,神态有些轻蔑,她将他手中的宣传册翻到了离婚这章指给杨大根。杨大根过细看了一下,上面说如有下列情形之一,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一是重婚或有配偶与他人同居的;二是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三是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四是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两年的。他觉得他的情形跟宣传手册上的第一条和第四条都能靠上谱。
  他跟曹灰芬都五六年没见面了,这婚姻就像过期的药一样已经失效了。当初曹灰芬走的时候,杨花还只有七岁,还以为她妈是跟往常一样出门打工去的,隔三岔五缠他到小卖部去给妈妈打电话,要妈妈过年时带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饼干回来,他每次都要哄好半天,实在哄不住了,就背着女儿到小卖部拿起电话装装样子,可女儿很精明,说,你没拨号码,你没拨号码。他只得又胡乱按几个数字,有几次不知拨到了什么地方,居然通了,还有人说话,慌得他连忙丢掉了话筒,卖东西的吴亮元说,大根,你打长途啊,两元钱。那个时候村里的电话不多,就吴亮元的小卖部有一个,是供全村里外出打工人联系家里用的,平时接一下电话都要五毛钱,吴亮元说这是他跑腿喊人应得的辛劳费,自从曹灰芬外出打工后,他没少给吴亮元辛苦费,但这一次的两元钱令杨大根很窝心,很冤枉。他一巴掌拍在女儿的屁股上,说,你再缠着给你妈打电话,我就把你丢到五锅塘喂鱼去,我告诉你,你妈死了,死了,晓得么
  女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从此她真没有缠着他给她妈妈打电话,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发现女儿看他的眼神里有了一丝丝畏惧。
  这些事情一想起来,杨大根都觉得心酸。他跟曹灰芬在那个时候还是属于自由恋爱,两个人感情很好,娶进门后,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几年的日子,那个时候曹灰芬走亲戚得个烧饼,她都巴巴地揣回家给他和妈。她虽说不爱在田地里干活,可日常的事情她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今天该干什么,明天该干什么。每天清晨,杨大根蹲在廊檐下刷牙时,曹灰芬就倚在大门边梳头,一边梳一边给他派活路。
  大根,南容里的五亩丘刚下了苗,你去把水看一看,恐怕枯芽。
  大根,西边地子把它翻整出来,今年春上我们来点几窝黄豆,过年好打豆腐。
  杨大根就一边刷牙一边含含糊糊的答应着,有时候还扭头深情地看上妻子一眼。曹灰芬便拿眼瞪他,看什么看说着扭身进屋去了。杨大根仰起头,咕噜咕噜地漱口,然后带劲地将一口残水喷在阳沟里,那个时候他觉得日子很幸福,尽管田里的活路很重,但他却有着使不完的劲。
  现在虽说也是在过日子,身上也有力气,但他并没有咀嚼出这日子的滋味来。杨大根放下宣传手册,心里叹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微微湿润了,他抹了一把脸,转身进了农药店。没想到现在的农药悄悄涨了价,虽贵,但不买不行。他伸手去裤袋里掏钱时,心里一空,钱竟然没了。他将所有的口袋翻了个遍,还是没找着。他猛然想起在看江湖班子演戏时,有人擦了他一下,估计钱是在那个时候被偷了。
  更要命的是,停在水果摊边上的那辆“红鸡公”也不见了。那位麻脸女人正在摊位旁抱着保温筒吃饭。杨大根拍了拍搁水果的桌子,大声地问道,嫂子,我的车呢麻脸女人头也不抬地说,不在这儿吗杨大根急出了一身汗,冲着麻脸女人吼了起来,哪有哪有青天白日连个车都看不住,你他的是个活人还是死人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一样,那麻脸女人一张嘴,犹如万只黄蜂在飞,哎哟喂,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你把个破车停在老娘面前,又没给老娘半分钱,老娘是该给你看车的么老娘没怪你挡着我的生意,你倒好,车丢了反倒问起我的道理来,老娘是死是活,不与你鸡巴相干,你又不是老娘的汉子。
  你!麻脸女人的一顿抢白将他的话抵在了喉咙里。自己不仅在财物上受了损,而且在道理上占不了上风。依杨大根的性格,现在恨不得给麻脸女人一拳,杨大根肺都快气炸,他一挥手,将摊子上几盆水果掀在地,那些苹果橘子梨子香瓜桃子四处滚,铺了半条街。
  这下把麻脸女人惹毛了,她拿起手机打了几通电话,说她被人欺负了。边上围观的人给杨大根递信,要他快走,惹不起。那麻脸女人一把扯住杨大根的衣服说,想走,没那么容易。说话间就上来了几条汉子,他们一来就阴阳怪气地推搡杨大根,杨大根这个时候有些害怕,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出来了一个女人,竟是陈美凤,她一把将杨大根拉在身后,然后对那几位汉子赔笑脸,说,各位兄弟,别乱来,看伤了和气,其实都是一家人,我就是这镇上陈东平的妹子,我们到馆子里去吃顿便饭。
  几个人听说是陈东平的妹子就没怎么拿架势了,只问这些打翻的水果怎么处理,陈美凤说,你们高抬贵手吧。为首的一个说,照价赔偿嘛,我领东平大哥一个面子,让我大姐给他少算点。陈美凤赶忙叫多谢。那麻脸女人没想到是这么个冷下场,有些不服气,要杨大根给她赔三百。那个说情的汉子说,姐,算了,让他们赔一百块算了,你这些掉地上的水果捡起来还可以卖,你给东平大哥一个情面,你吃不了亏的。那麻脸女人这才作罢。陈美凤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麻脸女人手里,此事才算了结。
  陈美凤给杨大根解了围,令杨大根很感激,杨大根说,大妹子,今天亏了你啊。
  陈美凤笑着说,这不算什么,还有一件事儿,你可真要感谢我。说着就把他领到了了路边的一家餐馆,餐馆的命名来自一部很红的电影《无间道》。陈美凤说,这是我哥哥陈东平开的饭馆。进去后,陈美凤往墙角一指说,看,哪是什么杨大根一调眼,是那辆“红鸡公”。陈美凤说,我哥哥虽说是个开饭馆的,可在这个镇上黑白两道都吃得很开,你这辆车就是他帮忙找到的。杨大根一时找不到感激的话,只是连连道谢。陈美凤又要杨大根留下来吃中饭,杨大根拘谨的摆摆手说,不饿,不饿,耽搁得太久了,要回去了。陈美凤看出了杨大根的窘迫也就没有继续留他,说,等会,我跟你一起回去。说着朝里屋叫了声哥,一个肚儿滚圆满身横肉的中年男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脖子上搭了条毛巾,腰上围着一只黑包,活像个蒋门神。杨大根估计这就是陈东平,冲他笑了笑。陈东平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陈美凤说,哥,我们就不吃饭了,要回去了,走了啊。她哥不做声,点了一下头就进屋去了。陈美凤提了个塑料袋就催促杨大根赶车子。
  路上,杨大根说,你哥哥像个杀猪佬。
  陈美凤在背后给了他一拳说,你才像个杀猪佬呢!
  到了村口后,陈美凤将塑料袋递给他。杨大根接了过来,里面是两个小方便袋,一个装的是他在农药店买的农药,一个是他在服装店给杨花看的衣服。
  陈美凤说,快回去吧,把衣服给杨花穿上,暖暖你闺女的心。
  杨花穿上衣服后,对着镜子照了大半天,才渐渐开了笑颜,不过对杨大根还是一副不满不足的样子。杨大根躺在竹床上自觉无趣,嘴里长一声短一声地哼哼。杨花的硬心肠顿时就软了下来,急急忙忙跑过来问,爸,你是不是胃疼杨大根继续哼,不理她,杨花便慌了,忙到屋里拿药片来,爸,吃药吧。杨大根这才起来说,小狗日的,老子不断气不闭眼睛,你只怕还不会跟我讲话。杨花这才知道是上当了,说,你骗我,疼死你。不过两父女总算是破了一天半宿的僵局。她奶奶收衣服进来看见父女俩坐在竹床上疯闹,嘴里虽然责骂他们没像没款,但心里却是欢喜的。
  杨花奶奶说,杨花把新衣裳脱下来,等走亲戚时再穿。
  杨大根说,买了就穿,穿烂了再买。
  杨花哼了一声说,你有这么好啊,找你要件衣裳真难,身上要挨窝心脚,眼睛要哭肿。说完便像匹马一样,撒开两腿从门边跑出去了。杨花奶奶笑了笑说,刚穿了新衣服是要到别家去显一显。
  一会子哭脸,一会子笑脸,还是个小孩子脾气。杨大根躺在竹床上手枕着头说,要是她妈在,我不会让她下学的,养闺女就是要让她无忧无虑,每天都笑嘻嘻的才好。
  杨花奶奶从这话里察觉出了儿子一些别的心思,遂停下手中的活儿,说,大根,这几年你也够苦的了,还是找个人吧,屋里屋外有人帮衬,妈死了也好闭眼睛啊。
  杨大根看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了,他说,妈,你看咱们村的陈美凤怎么样?
  她啊,从外村嫁过来的,不知道根底,妈现在只想你找个知根知底能扶家的就行。这个陈美凤我倒是看出了一些苗头,她对你是存了心的,要真是个守城业的女人,你们两个人倒也很合适。
  妈,杨花的衣服还是她买的呢!
  杨花奶奶停了半晌还是说,再多待两天吧,不急这一时,把人看清楚了再说。
  太阳开始逞起威来,门外柳树上的知了又吵闹起来。南洋风有一阵无一阵地往人身上吹,吹得人昏昏欲睡。杨大根躺在竹床上渐渐合上了眼,可心中有事,瞌睡来了又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想着陈美凤看他的那种神态。
  陈美凤虽然嫁到村里四五年了,可却无人知道她的底细,她人虽开朗爱跟别人开玩笑,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是非。她男人是村里的一个孤儿,叫阿才,跟外村的一位老裁缝学了门手艺,十八岁出师去外面打工了,五年之后回来,身后就跟着陈美凤,那时陈美凤就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阿才扛着一个大帆布包,穿着一套西装,脚上一双旅游鞋。他给左邻右舍打烟,说,这是我媳妇,她叫陈美凤。
  乡亲们打趣他说,你有本事啊,一个人出去,带两个人回来。阿才嘿嘿两声,本分的干笑,一旁的陈美凤也陪着男人一起干笑。
  还不到四个月,就听说陈美风流产了。那天她一个人在家烧饭,缺柴,便搭了梯子上阁楼取柴禾,一不小心脚蹬了个空就摔下来了。当时阿才正在外面给人做衣服,听说后立刻赶回来,命人绑了个篼子将流血不止的陈美凤送往医院,经过一番抢救人是保住了,可医生却对阿才说了另一番话,你老婆可能会终生不育。阿才当时的腿就软了,顺着墙根滑了下来。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阿才性情大变,整天抱着个酒坛子,喝得醉醺醺的,与陈美凤一两句言语不相投就拳打脚踢,每每夜深人静时,就听得他家屋里捶桌子打板凳,哭天抢地的。次日清晨,陈美凤去埠头淘米洗菜时,村人见她脸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候陈美风也跟邻人说一些家丑,说阿才不是人,夜夜折磨她,拿针刺她的下体,还将清凉油搽在她的私处辣她。说得邻人都咬牙切齿地恨阿才,都可怜她,逢到再吵闹时就冲到屋里给她解围,但这样只会令阿才对她的凌辱变本加厉。那个时候杨大根还为陈美凤打过抱不平,将阿才骂了一通。陈美凤哭着对杨大根说,我现在只巴望着他快死,死了我才能解脱。
  那个冬里阿才果然就死了,喝酒喝醉后跌在了河里淹死的。阿才死后,村里人以为陈美凤会走,可是她没走,她留在了村里,住阿才的屋,种阿才的地,将日子过的匀匀巧巧。也有人给她帮忙介绍死了女人的男人,但她却一个都没看上眼,说是这辈子她活怕男人了,打算一个人过一生。村里人也觉得这话有她的苦衷,她留在村里,村里人也没有什么意见,也没有人看她是个寡妇就欺负她。
  今天杨大根带陈美凤回来,陈美凤坐在“红鸡公”的后面跟他说了她的身世,杨大根才知道陈美凤的命是这般的苦。
  陈美凤的祖籍并不是本地的,她们是四川人。陈美凤从出娘胎就失去了娘,三岁时又失去了爹,那个时候陈美凤的哥哥陈东平才十岁,他带着妹妹四处要饭。一路流浪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