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阎王      更新:2022-12-08 11:15      字数:4711
  陈美凤的祖籍并不是本地的,她们是四川人。陈美凤从出娘胎就失去了娘,三岁时又失去了爹,那个时候陈美凤的哥哥陈东平才十岁,他带着妹妹四处要饭。一路流浪就到了湖北境地,他们在湖北的省城里靠捡垃圾度日。哥哥十五岁时被一好心人收在一个餐馆里打杂,他和妹妹的一日三餐才算有了着落。过了十年,哥哥也在城里租了一间门面做饭馆,陈美凤就在哥哥的饭馆里打杂。陈美凤很勤快,她觉得直到这个时候日子才开了亮,有了奔头。但事情发展并不是像陈美凤想的那样顺利,一个无依无傍的山野孩子想在城里站稳脚跟不是那么容易的。小饭馆开张没几天,就遭了一伙人的打劫。那天晚上打烊,正准备关门,忽地冲进来一伙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摔盘摔碗,砸柜台砸玻璃,并将收银箱里的钱洗劫一空,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呼啦一下全撤了,像阵风一样无影无踪。陈东平追了出去,又踅了回来,带着一腔怨恨,一拳捶在了茶几上,玻璃面子顿时碎成了三块。
  自那以后陈东平才领教了江湖的险恶,他决定东山再起,找先前收留他们的老板借了一笔钱重新做起了饭馆生意,开张那天他也请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都在其中,包括上门讨饭的叫花子,他都免费供给饮食。不久,他倒真结识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最后他辗转得知当年砸他饭馆的是他斜对面开饭馆的人,那人嫌他抢了他的生意,便请了一伙人来打劫,给他一点颜色瞧的。陈东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是怒火中烧,在怀里揣了把刀趁黑摸到那家饭馆里,把那男老板从床上拉起来,让他认清自己后,捅了他一刀,没捅死。那个饭馆老板在他走后打了电话报警,当晚陈东平就被警察带走了,后来以故意杀人罪判了两年刑。
  哥哥进牢房后,陈记饭庄由陈美凤经营。那年她十七岁,跟常来饭馆吃饭的一个小裁缝阿才相识了,起先陈美凤倒不怎么喜欢阿才,后来阿才说他自己是个孤儿,陈美凤才心下一动跟阿才结了婚。怀孕后,阿才要带陈美凤回家生孩子。陈美凤便将店面盘了出去,又到监狱去看哥哥,告诉哥哥她的去向,并将店面转卖的钱悉数存进了银行,那些钱她没让阿才知道,而是悄悄将银行卡递给了哥哥。
  后来哥哥刑满释放找到了妹妹所在的地方,在镇上开了一家饭馆,起名无间道,开张三天,头天宴请的是镇上所有餐饮行业的老板,第二天宴请是镇上所有的匠人和鸡鸣狗盗之徒,第三天宴请的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这三次宴请才让陈东平在这个镇上站稳了脚跟。
  不过陈美凤很少跟村里人说起她的哥哥,她哥哥也从未来过村里看望她。今天回来时,杨大根一点一滴地问起来,陈美凤才跟他交了实底,杨大根没想到陈美凤的命运是这么凄苦,心里很同情她。又因为今天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已经明白的感受到了陈美凤对他的态度,因此他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想着想着竟睡着了,醒来时太阳早已落下了山,天空只剩几片绛红的云霞。
  大清早,杨大根就被一阵敲门声给弄醒了,他开门一看是新村王小叶的爸爸王怀,问,怎么了?什么事?王怀说,大根你快到田里去看看吧,一夜之间全村的稻田都倒伏了。杨大根大惊赶忙到田地里,一看就傻了眼,自己十亩田的早稻有三分之二都倒伏了。他下田扒开稻丛一看,水面一层飞虫,是稻飞虱。这稻飞虱仿佛是一夜之间从天上降下来的,这东西在水稻吐穗灌浆的时候就飞来了,它们从水稻根部吸取汁液,将稻谷从里面掏空。杨大根昨天就发现了稻飞虱,准备今天兑了药来治一治的,哪知道它竟一夜之间全面爆发啊。村里人看着这些大面积穿顶倒伏的田块一个个垂头丧气。
  这些早稻田再晴个五六天就可以开镰了,正是吹糠见米的时候,哪知道会有这么一榔头棒子,这一季的辛苦算是白费了。有的人回家拿了镰刀下田将那些青青的稻穗割下来回家喂牛。
  杨大根是个土专家,对这方面很内行,说,这几天气温高,稻飞虱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早稻保不住了,我们保中稻和晚稻。众人连连点头,又问杨大根买什么样的药,杨大根说,买敌敌畏,乐斯本和叶蝉散,配好剂量后,用喷雾器打基部。
  过了三四天,村里广播响了几声喂喂喂,支书张文远在喇叭念通知,说是最近高温炎热,又受台风影响,稻飞虱现已全面爆发,要各农户抓紧时间施药,克服麻痹思想,克服懒惰思想。村民在田间地头听见了,个个都呸他,他娘的,稻飞虱都快要吃人了,他现在才念通知,要等他通风报信,今年全村里都得喝西北风。
  王怀说,他只知道当官,这几年自己没种田了,就自以为泥巴腿子洗干净了。
  吴亮元说,他算个鸡巴官,占着茅坑不拉屎,别的村里都在红红火火地搞立体养殖,配套养殖,有的村搞蔬菜基地,水果基地,村支书还帮忙联系商户,带领群众发家致富,你看他为我们村干了什么,就修了条路。吴亮元是个急性子,说这番话说得情绪高昂,又快,如竹筒里倒豆子,且还压了韵脚,直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白爹爹接过吴亮元的话说,修路的功劳怎么能算在他的头上,那是市里的马市长发的话,他以前下乡是在我们这里蹲点,乡亲们待他很实在,他当了市长后,念村里百姓的好,才拨的专款给我们修的路,再说了,修这条路我们都捐了资的,他张文远什么都没出,施工的人全是他的亲戚,鬼知道他黑了我们多少钱。
  这一席话像根导火索,立刻在人群里炸开来,他们一个个指责起村支书张文远来。有人提议说,今年换届选举,我们把他搞下台,把杨大根选上去,让他当我们的书记。
  正说时,张文远夹着一个公文包走来了,他的摩托车停在了堤岸上,他一来就把脸绷上了,他说,现在正是防治稻飞虱的关键时期,市里镇里这几天天天都在开会,大家一定要克服厌战情绪和麻痹思想,多施药,多观察。
  吴亮元说,张支书,怎么施药?怎么观察啊?这一问就张文远给问卡住了。“这这这”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下文来,只说,大家跟着杨大根搞,他是制谷种的,对于施肥施药都有一套。说完便走了。
  白爹爹冲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说,你说老张这是何必呢,在家做爷爷抱抱孙子,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他偏要做支书,做吧你就把它做好,上台七八年了也没看他为我们办什么实事,口里又喊当支书苦当支书累,可到了换届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下来,四处买人情托关系将这个位置霸占着,快六十的人也没落个好名誉,倒让晚辈们谈闲。
  那段时间村中所有的劳动力日日夜夜都困在稻田里打药治虫。每天早中晚三遍药都是杨大根在带领村民们施,有村民们犯懒了他就做思想工作,或者干脆他下田去打,那几天他也是累坏了,自己有四十亩田,陈美凤的十亩田也是他在帮着治,有时候还外带帮别人治。在这场虫口夺粮的战争当中杨大根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和极大的威望。偏偏张文远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将防治稻飞虱的功劳揽在了自己的名下,市电视台的记者来村里采访时,杨大根正带领村民施药,记者打开摄像机正要拍摄时却被他止住了,他把杨大根喊上来,自己背了喷雾器下田,然后要记者拍。因为脚下泥很重,走了几步便歪在了稻田里,活活让村民耻笑了一场,电视台的记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文远就这样把自己给糟蹋了。
  国庆节,学校放了七天假,杨刚带了一位女同学回了家。当时,杨大根他们三人正在院里吃晚饭。杨刚进来打了声招呼,一家人见是杨刚回来了,欢喜得不得了,不料杨刚又出去了一会,拉进来一个姑娘,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杨刚说,爸,这是我女朋友,叫赵乐。对于儿子在学校里谈恋爱,杨大根有些不满意,对杨刚带进来的这位姑娘也就有些冷淡。
  吃完饭后,杨花奶奶又为他们张罗睡处,家里通共只有三间房,杨花奶奶安排杨花跟自己睡,杨刚跟他爸爸睡,让姑娘一个人睡杨花的屋。杨刚支支吾吾地说,奶奶,还是让爸一个人睡吧。奶奶没明白杨刚的意思,说,你爸一个人睡的话,那就杨花跟赵姑娘睡。想想不对,这才明白孙子的意思,老人家一下子也失却了主意,只得拿眼睛问儿子,杨大根瞪了杨刚一眼说,就按你奶奶的安排睡,这很妥当。
  第二天赵乐起床后,杨刚殷勤地侍侯她洗脸刷牙,奶奶看不惯杨刚的这些小殷勤,摘了菜躲到厨房里择去了。杨花倒是很热心,围在杨刚和赵乐的身边说东说西,她哥哥让她管赵乐叫嫂子,她便张嘴闭嘴亲亲热热地叫嫂子,像只喜鹊。杨花虽贴皮贴肉地喜欢嫂子,可嫂子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杨花见嫂子很少开笑脸,以为是嫂子嫌弃这地方不好玩,她便热情地拉嫂子去园子里看她种的花。杨花从小就喜欢种花,央求奶奶在菜园里给她一厢地,又央求爸爸把地翻整出来,专门供她种花,地虽不大,可种的花却很多,月月红、太阳花、栀子花、丑牡丹、凤仙花、鸢尾、美人蕉等,每一季都有花开,姹紫嫣红的倒也能让人眼爱。杨花兴致勃勃地指给她嫂子看,可嫂子却不屑一顾,说,都是些贱货。又问,杨花,你天天就在屋里种这些花?杨花说,要天天种花就好了,我爸爸还要我喂猪,忙了还要到田里干活呢,我会割谷,还会插秧。杨花说起时还颇有些自豪,但她嫂子却不这么看,嫂子推了推眼镜说,杨花,你为什么就不喜欢读书呢?杨花愣了一下,不明白嫂子是什么意思,杨花说,我喜欢读书啊,可哥哥读大学,爸爸说学费太高了,他只能供一个。
  哦,我说呢,这么小的女孩子不上学留在家里多没出息,其实,你哥哥的学费也用不了多少钱,再说马上都要毕业了,课程也轻松了,你哥哥他可以申请勤工俭学或是到外面去打打工,挣点生活费是不成问题的,这样你爸爸的负担就轻松多了,他完全可以让你上学,等你上大学的时候,你哥哥在社会上也站稳了脚跟,将来由他资助你上大学的费用啊,可你现在就把自己耽误了,那多可惜啊。告诉你,女孩子的年华可是耽误不起的呀。
  杨花没想到嫂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让她一下子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内心深处潜藏的求学欲望也被彻底唤醒了。她激动地说了句,嫂子,你真好!
  杨大根此时就正在园里提水浇菜,因为中间有几棵橘树挡着了,她们看不到他,但他却能听见她们说话。杨大根刚刚听到赵乐的话后,他震住了。这个女大学生说得虽然轻声细语,可是分量却很重。到底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说话字字在理,句句含情。他现在很悔恨当初的决定,就算自己累死苦死也不应该让孩子下学的,白白耽误了孩子一年的光景,女孩子的心思很容易玩野的,到时候岂不是把孩子给毁了。
  夜里杨大根没再要求杨刚跟自己睡了,他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开放,儿子跟人家好到哪种程度他心里也清楚,只要人家姑娘没觉得委屈,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再一个那位女大学生确实是位知情在理的好姑娘,他在心里肯定了她作为儿媳的身份。他说,杨刚你过去睡吧。杨刚还有些遮遮掩掩,假装没听见。杨大根说,陪陪赵姑娘吧,好好待人家,我们杨家人不兴花花肠子,好就好一生。杨刚在黑暗中叫了声爸爸,杨大根感觉到了这叫唤声中的热度,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儿子说,爸,咱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只要我找到工作了,我就会让妹妹去学校读书,我这个作哥哥的不会让她荒废在庄稼地里的。杨大根心头一热,儿子已经长大了,他也顿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那晚杨大根心情格外舒畅,他想找人去倾诉。在儿子起身去赵乐的房间时,他也出了门,来到了陈美凤的屋前,敲开门,陈美凤看清是杨大根后,竟淌下了一串热泪。
  杨大根的一生是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地走过来的,不逾礼也不逾度。自他那晚敲开了陈美凤的房门后,他就定下心要与她结婚。他知道自己和妻子的婚姻在法律上已经失效了,离婚是早晚的事。
  假期结束了,儿子要回学校,杨大根拿出五百块钱给赵乐,这是当地男女定亲的一种礼俗。可姑娘不要,她说,叔,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接受的,您留着给妹子她做学费吧。看姑娘高低不收,杨大根为难了,还是杨花奶奶给儿子解了围,她将手腕上一副老银镯子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