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2-09-26 14:22      字数:4745
  稀奇古怪的味道。由此可见,我容易记得伤疤而不大记得快乐,再按此逻辑推论下去,我很有可能是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在心底打了个寒颤,我在经过一扇玻璃橱窗时飞快地朝里望了一眼,刚想飞快地把目光挪走,傻了眼,里面还真有了一条狼!我吓一跳,蹦起来,比一根弹簧还更迅速弹离原来的地方。我喘着粗气,瞪圆眼,这才看清橱窗里是“七匹狼”制衣公司的POP标志。
  我赶紧吐出一口唾沫。故乡一直有个风俗,唾沫可以驱赶邪气。一些病了没有钱治的孩子,满脸都是别人的口水。不是每个人的口水都会像在品尝爱情时那般甘甜,小孩的脸经常是花花绿绿,不过也蛮好看的。据我妈说,我三岁那年发高烧,满嘴胡话。我妈急得心如火燎,抱着我挨家挨户去求人家朝我脸上吐口水,我差点就给那些唾沫给淹死,但额头却奇迹般地不再滚烫,所以我妈这么多年也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凡有不如意,就立马呸一声。
  我一直认为我妈吐痰时充满力量,但我前妻显然不这样看。这也难怪,我前妻不是我妈养大的,而且她也没有死过老公,她不可能知道一个寡妇要拉扯大孩子会有多么麻烦。我爸死得早,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爸爸的相片,按说我爸也是在照相技术出现以后才出生的,也不大可能一辈子连照张相的钱都没有赚到,好歹他与和我妈结了婚。可我一直不敢问妈妈,家里为何就没有一张爸爸的相片?妈妈喜欢哭,有几次在饭桌上,我随口问声,妈,你吃饱了吗?她都会莫名其妙哭起来。
  妈妈哭的时候鼻涕很多,样子很不好看,让人心里犯酸。我不喜欢妈妈哭,可我不是爸爸,我没有法子让她不哭。妈妈常常会看着我发呆,我问她在干吗?她说我长得与爸爸一个模样。有一次我终于鼓起勇气,妈,为何家里没有爸爸的一点东西?妈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好半天没作声,又过了许久,妈妈说了声要去菜市场就走了。后来我就再也没有问过这种愚蠢的问题。
  我前妻不喜欢我妈妈,我爱我妈妈。这里有个广为流转的麻烦。若是妻子与母亲一起掉入河里时,你先去救哪个?我前妻就此问题不厌其烦问过我数十遍。我最早的回答是:当然是救妈妈。若没有妈妈,我怎么能在这里与你说话?我前妻当场就眩然欲泣,估计一阵杨柳春风也能把她吹倒。坦白说,那时我们还属于新婚燕尔,虽然我现在对她那时待我的感情有所怀疑,但我不否认当时的自己真是在她一蹙一笑中晕了头。可做人也不能硬指着一堆狗屎说那是黄金吧?我愁眉苦脸,涎着脸爬过去向她举手投降,她毫不客气将我挥手赶开,眼睛里冒着愤怒的火焰,从她抿起的嘴角不难看出她打算捍卫自己身体与意志的决心,我看着她喷香的身体,咽下一大口口水,灰溜溜爬回来。我第二次的回答是:两个都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她不高兴了。她说,你明明右手劲要比左手大很多,你是用右手救我,还是救你妈?她想了想,又接着说,我与你妈一个在这,一个在那,相隔五十米,你站在正中间。你救哪个先?
  我为女人富有如此精密的头脑而目瞪口呆,我想比尔先生研究最新电脑时,完全可以我前妻的大脑作为模型。我对她嘿嘿一笑说,我争取每天吃三大锅红烧肉,为早日实现腰围达到五十米而奋斗。这样就照样能一手一个,至于左右手的问题就采取不时换手的方式来解决。她朝我呸了声,好像我是邪气。我只好又躺下来想如何解答这个问题。我第三次的回答是:我不会游泳。我跳入水里准得如石头直沉河底。这样你们会划水过来救我,你比我妈年轻,一定游得更快,你能更早些救起我,换而言之,也就是我先救起你。她不屑地撇撇嘴,我才懒得救你。你又笨又重,万一把我也拖下水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也是,听说快淹死的人双手总会无意识地乱抓。我讷讷地讨了个没趣,下床,倒了杯水,拼命地喝。她睡在我身边的那股幽香实在令人难受。对于她身上这股香气,我一直大惑不解。后来有一天,我有幸收到商店寄来的账单这才恍然大悟。她每个月都要买一瓶“毒药”香水。我专门跑到商店去看了眼,小小一瓶,竟然要一千二。难怪说一分钱一分货。我叫营业员把那香水拿给我看,打开来闻了下,有些奇怪,与她身上的那香气还是有所不同。这里有几个可能,一是她还用了其他牌子的香水;二是我的鼻子有毛病;三是香水洒在人身上与装在瓶里是不同的;四是这营业员拿给我的是假货,我前妻或许认识她们的经理,能买到真货;五是其他。我估计第四种的可能性要大点,因为营业员对我笑得太过于殷勤,古人说,人家对你笑得越好,越有可能是不怀好意,否则她没必要让自己笑得这么累。
  我还年轻,古人吃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所以这话一定有着道理。我冲那营业员微微一笑,说买不起。那营业员立马就朝我翻白眼,没再理我。我明白了古人的话为何会流传至今。我忽然想起我前妻曾经回答过,为何要嫁给我为何要生下孩子这些问题。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从舞厅回来,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有闹哄哄的灯光。街道上很多人,她很开心,靠在我肩膀上,说了很多话。回了家,她很兴奋,我猜测是那些不断更换的舞伴才让她有了这么强烈的冲动。可惜我不喜欢跳舞,不然我也可尽情享受将不同女人搂入怀里的滋味。我们这有个舞厅,名字叫“欲望之城”,我觉得这家老板很有水平,舞厅确实就是这么个地方。
  做完后。她忽然想起什么,问我们的孩子在我妈妈那还好吗?我有些奇怪,她从来就不问孩子如何,孩子生下来后,就交给了我妈妈,她一个月都难得去看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想起孩子?她咯咯笑着说,舞厅里有个几岁的小孩在那跳兔子舞,跳得可好看呢。我也笑,你总不会想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明星吧?她说,这又有什么不好?
  这的确没有什么不好。我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生孩子?你好像并不喜欢孩子啊。她笑,好玩呗。做个女人,若连个孩子都没生,那就真是白做女人了。何况你妈现在还能带,不生白不生。再说早点生孩子,对体形恢复大有好处。
  我想了会,觉得这话有些问题。若连个孩子都没生,那就真是白做女人?依此推论,若没离过一次婚,那也就是白做女人了?这世上没有生过孩子或说是离过婚的总还有一些,她们都不是女人了?我没有大煞风景地提出疑惑。我微笑着,继续问,为何要嫁给我?她说,你长得不算难看;对我也不错;你是独子;听说你在外面打工赚了不少钱;你这样小年纪能靠自己买得起套房子的男人不多,你现在同时开了五家店铺,也算是有点儿名气;你以后会有出息的……她扳着手指头慢慢数来。
  我笑了,你这是在菜市场买东西啊。她认真地点点头,当然,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没有买卖,叫什么从商?我哑口无言。我不知道我前妻在那时说这些话时有多少真诚,但我无法反驳她的道理。过去说学好十八般武艺售于帝王家,现在说学好数理化为某某事业添砖加瓦,其实说白来也就是买与卖。当官是卖,写文章是卖,出售身体也是卖。有卖有买,有买有卖,这个社会才会向前发展。买卖是经济基础,有人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正想得入神,我前妻忽然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娶我?我愣了,这个可得好好想想。
  我对一切不再奢望,总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把灵魂交出去,不是给上帝就是给魔鬼。不过,魔鬼好像要比上帝来得实在些。至少它在想购买灵魂的同时肯付硬通货,不像上帝只会开些天堂什么的空头支票,而且《圣经》上说,魔鬼原也是天使,只是不小心堕落了。堕落的天使也就成了魔鬼——上帝可真会安排自己的对手。有时,我又觉得上帝与魔鬼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要不就是串通好来糊弄咱们。否则无所不能的上帝连个自己原来手下的兵也是收拾不了,那还叫什么无所不能?若他与魔鬼确是两种东西,也确是无能为力。那他怎能
  好意思叫人们来建那多教堂来赞美他的无所不能?真是羞也羞死了……
  我想把我想的一切都通过文字在日记上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没过一会儿就丧失了勇气。笔尖好像打着结,我咬着笔杆,不知如何是好。人不仅要会拿起,也应该会放下。道理很简单,但我总是放不下。机锋谁不会打?只不过是嘴皮子快活罢了。知易行难,言语上的悟从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悟。两个和尚过河,遇妇人。老和尚抱起妇人过了河,小和尚奇怪,便问,佛不是说不近女色吗?老和尚答道,你为何还没有放下?
  把信纸一张张揉皱,扔入废物篓里,我好像是在与另一个自己捉迷藏。我想他,他却总不来,都说女孩儿心最难猜,可他的心意却根本就是不可猜。不舍,你的父母为何于你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舍不得。你会不舍得我这朵听雨花吗?陈自立与李宏又来找了我,气氛有些尴尬,自立应该是喜欢我,老是不敢正眼看我,倒是李宏嘻嘻哈哈没一个正经样,难怪大家都叫他小猴儿。我与他们两个一起去逛书店,买了几本书。有一本《生命的悲剧意识》说的是人最终极的毁灭,在这种毁灭面前,爱情有什么意义?也许李白说的对,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去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不知为何,我对酒忽然有了空前的好感,蛾冠素服,明月生香,庭院深深,觥筹交错,呼朋唤友,倒也其乐融融。真羡慕古人的这种生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何等洒脱。
  酒或香或苦或酸或辣,饮之入口,恍恍然如居云端,无所谓在,无所谓不在。假若我是个男孩儿,那定是个酒囊无疑。风后造酒,大禹尝之,叹曰,此物甘醇。圣人尚且如是,我这等世间凡夫对此唾手可得的世间之珍,又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它?酒为知已,书为挚友,梅花几点,琴棋相伴,这种生活方式想想得觉得惬意无比。
  我与他们两个在家小饭馆里吃的晚饭。自然是他们请客,我付钱,谁叫我上班了呢?想想也开心,请人的滋味真好。陈自立好像很不自在,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男孩实在是笨得可以,把饭碗打翻了不说,还把汤溅了服务员一身。不舍,知道吗?那时,我又想起你,我知道你是个天生的贵族,无论你穿什么或是在哪里,你都一定是淡定自若、从容自得,我不喜欢他们,我想你。我永远也忘不了见你的第一眼。那年的雪下得真大,我们一班学生在上课铃声还未响起来的那一段时间拼命地跺脚。老师推门进来,你忽然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在我眼前,双肩落满雪花,脸蛋冻得通红。老师说,这是新转班来的学生叫任不舍。教室里响起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你随随便便地笑了笑,好像什么都与你无关,又仿佛是对我一个人在笑。你在我身边空位上坐下,你的嘴唇很薄,你的手很干净,你又对我礼貌地笑了笑,你的牙齿白得可真好看。
  秋天来了,天气已是很冷,再也不能穿着睡袍站在阳台上无聊地东张西望。很多人都说我瘦了,瘦了与否,不太清楚,对这也并不感兴趣。但我病了,吃不下饭,到医院检查却什么事也没有,这可真奇怪。也好,大胆放心地生着病,舒舒服服地养着病,真是件乐事。在病中,平常所没有留意到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色彩鲜艳,层次丰富,哇,真是妙不可言。
  平平淡淡的日子应该是适合我,但我却好像适应不了平淡的日子。努力地让心灵平静,每天都喝下六大杯白开水。平静不能用湖面来形容,那种静被风一吹也就碎了,平静是山是荒原是苍穹,在沉默、无垠或浩瀚中,狂风不能撼其半丝分毫。
  下午,又忽然下起暴雨,铺天盖地的水。又不是春天,怎么也是张娃娃脸?也好,因为雨,这个世界很静,太静了,便若死了一般。我在被子里哆嗦起来,赶紧拿起几本闲书乱翻,并大声念出来,爸妈都不在家,他们上班去了。许多文字剌眼得很,碧云天,黄叶地,念了几句更觉凄凉,真是受不了,风景本无情,人心自度之,我忽发现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找罪受。
  前几天,在孙菊家聊天,她说我有宗教倾向。我说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