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13:27      字数:4767
  四两拨千斤的话,意在提醒令妧已越界。杨妃的事过了那么久,她与他之间的关系缓和如初。可一旦令妧触及他心底最敏感的那条线,他依然敏锐如兽,浑身带刺。
  她却不惧,灼灼目光锁住他,闲语道:“我不问政事不假,此事可当做政事,却也是我的私事。常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皇母后皆已仙逝。朝堂上你能用皇帝的身份决定我的去留,可私底下却不能。不做监国公主,我也还是皇上的姑姑,难道连自己的私事也问不得吗?”
  他凝神极为认真地听完,猝然发笑,莞尔道:“朕不过随口一说,竟引得姑姑搬出这么多的理来,倒是朕不说也不行了。”
  紧窒的心在那一刻蓦地一松,令妧不可置信望定他,原以为要他破口无疑要多费唇舌,却是不想,他本就没打算瞒着吗?讶然之情片刻又隐匿下去,如今他大权在握,而她不过是个即将远嫁南越的公主,他拼命防着她自然也不必了。他是精明聪慧之人,怎会多费力气和心思去和一个将走的人计较。
  他无视令妧变换的脸色,语声里带着笑:“朕亦是今日才知,为了那个位子,他竟能对朕慷慨至这般。他许朕三个条件,确是个个诱人。其一,周旋令其胞妹静公主和亲北汉。其二,对外出兵帮朕肃清西北蛮夷骚扰。其三,对内帮朕牵制瑞王一党。”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庆王带走了世弦最忌惮的令妧。
  她低眉垂目,悲凉想着这句话。
  离宫之后,她也曾想过自己今后去处。想来想去,竟是一片空白。
  如今看来,世弦早已替她择了好去处,远嫁南越,安安分分做她的庆王妃。或许将来就是皇太子妃,甚至是皇后。
  世弦如今初掌皇权,确也需要拉得一个盟友以稳固自己的权力。
  当年下嫁沈玉迟是她不能选的,今日看来,亦不是她能选择的。
  指尖凉意弥漫,她低下头却哭不出来。
  他清弱的话又传来,淡淡的,仍是闻得出笑:“可朕拒绝了。”
  身子不觉一颤,缠绕在指尖的乌发挣断几丝,令妧却顾不上刺痛,猛地抬眸凝视他。半晌,才惶惶问:“为何?”
  “那又为何要回绝杨御丞?”
  她匆忙补上一问,惊喜里带点慌乱。他断然回绝杨御丞的求娶,她原以为是做好了接纳庆王的提议。
  但却不是,二者皆不是。
  她满目疑心定定看着他,他的笑容干净若风,缠绵似雾,分明是切切的笑意,却叫她一时间觉得迷茫,猜其不透。
  第二十章 打算02
  他却抚袍起了身,顺便捏一块糕点在手,斜倚在雕花廊柱喂起鱼来。鱼儿们争先恐后扑拥上来,引得水花四溅。他又笑着道:“莫不是朕会错了意,姑姑原先是甘愿要嫁给杨御丞的?”他顿了顿,接着道,“他倒也是个执着的人,被朕在殿上一口回绝了,还要跟得御书房去,偏要当着庆王的面再求娶一次。朕仍不允,他还跪下了。”
  他说着说着,笑出声来。碾碎糕点自指缝间散落,星星点点落入池中,一晃的功夫便被争抢一空。他拍净双手,干脆就扶廊于凭栏处坐了,挑一抹悠然笑靥凝望令妧:“让朕想起当日姑姑来宣室殿告诉朕要下嫁于他的时候,你们一个一个都以为朕那样好欺负,逼上一逼也就妥协了吗?”
  墨色瞳眸溢着光,他笑若孩童。
  令妧不觉也跟着一笑,还真想问问他,他到底哪里好欺负。启了唇,却到底是转口:“庆王那样好的条件,皇上何不就应了?”
  他直接将问题丢给她:“姑姑若是愿意,朕也可以应下,那便是皆大欢喜。”
  好一个皆大欢喜。当年母后要她嫁给沈玉迟,虽也是她不愿的,那段婚姻至少不是交易。可是庆王……她不愿。
  夕阳的微弱残光不知何时已收了干净,各处宫灯被点起来,瑛夕上来小声问皇上是否留下用膳。令妧尚未开口,便见他自个起了身,笑着道:“朕还是回宫用膳,御书房里还压了几本折子未看。”
  她跟着他起身,淡淡道:“差不多就告诉杨御丞回府吧。”他心里分明早有了定断,却要杨御丞以为他是要应下庆王的求娶,叫他白白跪了那么长时间。
  他轻抚着袍袖,仍是笑:“正好考验考验他的真心,或许姑姑回心转意,又被他感动了。”
  “胡说。”她轻轻一斥,他也不恼。
  亭子是临水而建,此处一弯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直通玄廊花圃。令妧跨下石阶时,大约是鹅卵石沾了夜露的缘故,一个不慎就打了滑。
  瑛夕一时呆了呆,眼看着皇上情急之下转身去扶公主,却又不知怎的,像是有一股反力,待瑛夕回过神来,只记得旁边碧池水高如柱,而后闻得公主慌乱地叫着“世弦”。
  皇上落水,整个墨兰别院一时间都乱了套。
  侍女侍从全都惊围上去,侯在外头的御前侍卫直冲进来就往碧池里跳。少帝浑身湿透被扶上岸,如今的时节夜里仍是冷的,更别说浸得水里。别院里也没有男人的衣服可供他换,要说太监的……他又是断不肯穿的。
  令妧替他裹上裘氅,忙吩咐人送他回宫。
  眼看着御驾浩浩荡荡而去,好半晌,瑛夕才回神,见左右无人,这才壮了胆道:“公主真把皇上推下池去了?”不过前些日子皇上那样待公主,略施薄惩还是便宜了他。
  令妧吃了一惊,睨了侍女一眼,还以为方才是她多心了,没想到瑛夕也看出来了。她转身入内,低语着:“本宫没推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他的心思素来狡黠,这一次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十章 打算03
  几个太监领着一行医者医女自前方匆匆而过,杨御丞不觉皱了眉。又有脚步声近了,他惶然回头,见是中常侍亟亟而来。他见了杨御丞,似是愣了愣,仿若适才想起来杨御丞何故跪在这里。
  王德喜提襟上前,神色匆匆道:“大人还跪在这里作何?庆王的话皇上没应。”
  “当真?”跪了整天,膝盖早已痛得麻木,却是此刻,杨御丞才像是微微有了知觉,“那……”
  “大人回去吧,您的事皇上也不会应。”语毕,他也不做停留,径直冲进御书房去,似是要找什么东西。
  杨御丞呆呆凝望一眼,冷不丁笑出声来。他的事皇上应不应并不要紧,只要没应下南越的事就好!
  中常侍又匆忙自里头出来,径直离去。
  出宫的路上,偶闻得像是皇上病了,杨御丞伫足回望着宣室殿的方向。重重宫闱掩映,他只窥见那边天空聚集的灯光,幽谧夜里,一丝半点的喧闹也无。
  翌日便歇了早朝,太医仍旧侯在宣室殿外,先是几个嫔妃轮流侍奉,最后只剩下沈昭仪一个在里头。午后,少帝服了药静养,便遣了沈昭仪回静康宫去。
  位于繁花盛京的彩琼楼什么时候都是热闹的,在下面厅内吃饭的人也多,在上头厢房里吃饭的人也多。
  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下来的人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面如冠玉,眸华若星,闲闲着一身锦色宽袍,腰际坠以锒铛美玉,一步一回响,一行一阵风。
  萧妈妈赶紧撂下身侧客人挪动着丰满的身躯迎上去,众美眷都惊窒在了当场。今儿也不知是何好日子,先前那位公子已是天人之姿,此刻竟又来一位……
  萧妈妈笑容艳艳,仿若也分不出高下来。
  那一个英姿绰绰,眉宇眼梢扬一抹逼人气势,白袍长衫,广袖博带,亦不失翩翩潇洒。而这一个……连着女子也羡妒。
  二楼厢房门被推开,外头美眷各生嫉妒,这二位公子出手便点走了彩琼楼里两大头牌——莺歌,燕舞。(注)
  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注)
  “妈妈,好名字。”手中折扇一收,闻得面前俊美公子开口赞扬。萧妈妈喜上眉梢,殷勤地替他关门道:“公子慢慢玩,妈妈我就不打扰了。”
  门被合上,满室生香,帘动珠晃。绛色薄纱后,桌边隐约一抹人影,他的步子未收,破开珠帘而入,雕花绣床上,两名美艳女子枕着鸳鸯枕,似已熟睡。他微弱咳了两声,放心笑道:“手脚倒是利索。”
  原先坐在桌边的男子已然起了身,目光灼灼凝视来人,亦是笑:“允聿已恭候陛下多时了。”
  注:“烟红露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出自苏轼的《锦被亭》,而“莺歌燕舞”就是出自这首诗。
  第二十章 打算04
  将手中折扇搁在桌上,世弦抚袍落座。杯中早早地斟满美酒,晶莹欲滴,凝神一闻,果真馥郁芬洌。世弦的指尖转过酒盏,闲散道:“庆王都与朕畅谈了两次,你可真耐得住性子。”
  允聿微拢广袖,随世弦坐下,他的眉眼幽深,敛一抹淡雅笑容于嘴角:“急也急不得,况且,陛下也不会应下他的条件。”他抬一抬酒盏,先干为敬。
  “他给朕的条件可都是上等。”世弦语声淡淡,洌酒入腹,不免以广袖掩面低咳几声,又问,“胤王可好?”
  “好。”他起身替世弦斟酒,“不然我也不会安然站在这里。”
  世弦轻缓一笑:“你独自出行宫,没引得庆王怀疑吗?”
  “我说来找人。”他又自斟自饮一杯,执了酒壶斟酒,听世弦笑道:“朕倒是奇了,你在盛京还有别的熟人吗?”
  杯中美酒微晃,红烛灯火摇曳,柔和光线折映在剑眉星目间,允聿似有些失神:“……算有一个。”他也不知她怎来了盛京,那日云来客栈外分明听得她的名字,却不曾寻到人。允聿心中恍惚,莫不是他发了梦。又饮一杯,他直转了口道,“陛下不惜偷龙转凤出宫,可见身边之人也不安全。”
  冠上缨络微动,世弦不可置否地一笑,语声似嗔似笑:“谁竟想你居然约朕在这种地方。”盛京最大的青楼花巷,亏他想得出来。
  他终笑得眉眼弯弯,得意道:“古人云,大隐隐于市。庆王若不放心我,派人跟至此也大约就放心了。他既知我在这,却是如何也想不到陛下也会来这里。”
  他每回来,都是密谈,从来都是密谈。
  趁着皇上派庆王出使北汉之际,胤王推允聿随行。庆王只知这是胤王派来监视自己的,他却不知允聿来的真正目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王妄想做北汉皇帝的盟友,不想谁是谁的盟友还犹可未知。
  任谁也想不到,北汉皇帝会跑来这种烟柳之地。
  世弦掩着笑,兴味盎然跟着饮了一杯酒,笑着道:“怪不得胤王倚重你。”即便你天资英纵,也需一个好帮手方能如虎添翼。而世弦,苦剩孤军一人。
  允聿举杯向他:“陛下谬赞。”
  他终问:“朕的二皇姐病情如何?”
  “欣妃娘娘确是卧病,只是未有庆王说的那般严重罢了。”
  “哦?那倒算是好消息。”
  “却也有不好的。”指尖酒盏空空如也,允聿未再倒酒,酒盏搁下瞬息,他的脸色跟着沉下去。
  世弦却依旧染着淡淡笑容睨视着他,最坏的打算也不过一死,而如今他还有机会一争:“朕愿闻其详。”
  允聿看他神情泰然,仿佛再坏也早已有所打算,他不觉微微动容,胤王与之结盟而并不找他人,当真是有道理的。门外频繁有人走过,允聿谨慎地回头看了床上两个女子一眼,这才低声道:“陛下亲政之初皇权不稳,秦将军等人怕也不能全心效忠,此番我皇命人接康太妃南下,此乃欣妃娘娘所求。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第二十一章 盟友01
  康太妃一旦入越,两国干戈便起。
  话落如锤定,激得世弦心头一动,他蓦然抬眸,眸中风云变色。似是想到了,又似意外。
  胭脂粉色尽褪,莺莺燕燕俱散,彩琼楼里的热闹喧嚣早已隔在数里开外。马车稳稳当当停靠在路边树下,车帘直垂,世弦静坐其内已过半个时辰,车夫打扮的御前侍卫呆坐着,也不敢打扰。
  突然,“嘎”的一声脆响,扇骨被折成两半,世弦如月睫毛一动,含怒双瞳骤然逼视手中残物。他的脸色一沉,愤怒将其从车窗掷出去。
  欣徽公主虽已是南越欣妃,可不论她的身份如何变,也变不了她与康贵太妃的母女关系。如今看来,欣徽公主倒还是顾念亲情的,还想着在*之前先接了母妃出去安全之地。
  世弦双拳紧握,掩不住的讥笑。
  是瑞王,果真是瑞王!
  他竟通敌卖国也要将他拉下那把龙椅来!
  方才在彩琼楼他没有动怒,言语间甚至也始终从容不迫,那不过是因为对方是南越人,他不便表露心迹,却不是说他当真心如止水!
  此番南越访汉倒是真真可笑,南皇、庆王、胤王,他们各怀心事,各有诡计。什么尽孝,和亲,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