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2-03-08 21:02      字数:4731
  道难闻些之外并无半点一样,且四周行人一脸泰然,遂放下心来。
  眼瞅着城门近了,韩老八也赶紧从马车里出来,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朝贺均平笑道:“这年岁大了,就是比不得年轻人的筋骨,不过是赶了几天路,竟浑身腰酸背痛。”
  贺均平笑笑,凝眉望向不远处的城楼,脸上表情显得格外严肃。韩老八知道他近乡情怯,想方设法地说些逗趣的话儿想哄他高兴,无奈贺均平始终绷着脸,幽黑的眼睛里一片坚毅,竟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
  城门这边,赵家大少爷赵怀安已经等候多时。打从接到韩老八的信,赵家上下就一直处于激动与兴奋的氛围中,贺均平之母赵氏更是恨不得亲自到城门口来迎接,最后还是被赵老爷给劝回去了。
  “平哥儿在外头流浪了五年,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便是寻回来,恐怕也不是以前的模样了。”赵怀安临出门前,赵老爷特意将他拉到一旁仔细叮嘱:“你和怀琦素来稳重,见了平哥儿定要好生安抚,莫要吓着了他。”
  赵老爷府上有个幕僚家的儿子也曾被人贩子拐走过,不过是丢了半年,再寻回来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先前活泼好动的男孩变得内向而敏感,沉默寡言不说,就连看人都是怯怯的,简直比女孩子还要胆小。
  平哥儿也会变成那样吗?益州这些年来一直不太平,那五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赵怀安的心里一直还记得贺家大表弟的模样,那孩子是贺家嫡长子,家世好,模样好,人也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在贺家简直备受宠爱,整天都把尾巴翘得高高的,一副嚣张得意的大少爷模样。
  赵怀安想到此处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为难地琢磨着回头要怎么跟姑姑交待。正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呢,一旁的二弟赵怀琦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了声“大哥”。
  “别吵,我正想着事儿呢。”赵怀安不耐烦地道,一会儿见了大表弟,他是该抱头痛哭呢,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来了。”赵怀琦戳了戳他的腰,眨巴着小声道:“那是大表弟,我没认错吧。”虽说好几年不见,他模样也变得厉害,但眉眼还是以前的眉眼,脸上那嚣张又高傲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厌。
  赵怀安猛地抬头,一眼就瞅见了人群中贺均平。他骑着马,背脊挺得笔直,虽是长途跋涉,脸上却不见焦容,头发梳得整齐,衣服熨烫得干净,一张英俊的脸紧紧绷着,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犀利,目光冷冽,鹤立鸡群里站在那里,只一眼便能让人心生敬畏。
  这仿佛跟他所预想的有些不一样!赵怀安傻乎乎地愣了半晌,一旁的赵怀琦已经欢喜地奔了上前,咧着嘴大声喊,“表弟,大表弟,我们在这里!”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前奔,气喘吁吁地一路奔到贺均平马前,哈哈大笑,“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是你二表哥你还记得么?”
  贺均平利索地从马背上跳下,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开始长个子,这半年来忽然窜高得厉害,绕是他一天五顿无底洞一般地吃,依旧还是有些瘦。饶是如此,相比起瘦得像支竹竿的赵怀琦来说,他还是要高大健壮得多。
  “二表哥!”贺均平的脸上露出真诚的欣喜,一伸手朝赵怀琦的肩头来了一拳,“好久不见你了!”
  “嗷唔——”赵怀琦捂着肩膀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脸委屈地瞪着贺均平道:“我说平哥儿我是怎么得罪你了,怎么一回来就先给我一拳,你这拳头也太黑了吧。”
  贺均平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摊开手掌挥了挥,“我没使力啊。”说罢,又歪着嘴坏笑起来,“我说二表哥,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跟个小鸡仔似的。不能总窝在家里头死读书,多少出来走一走,瞧瞧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得折了。”
  他们兄弟俩打小就在一起闹,说话毫无顾忌惯了,所以即便是被贺均平如此揶揄,赵怀琦也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愈发地觉得高兴: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他和平哥儿还是一样的亲近。
  赵怀安犹如做梦一般瞟过来,半张着嘴看着贺均平发了半天的呆,直到贺均平凑上前也在他肩膀上轻敲一记,他才浑身一个哆嗦飞快地跳开,睁大眼睛一脸戒备地瞪着贺均平,道:“平哥儿你离我远点,我从小就吃你的亏,吃了不晓得多少年了。”
  说罢,兄弟三人哈哈大笑。
  “平哥儿这些年一直在益州?”见贺均平精神气质俱佳,赵怀安丝毫没有了先前的顾忌,毫不遮掩地张口就问:“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恐怕吃了不少苦头,怎么也不来宜都寻我们?”
  贺均平爽朗地笑道:“也没吃什么苦,运气好被人给救了,之后就一直跟那家人住一起,好吃好喝地养着,直到前不久去洪城遇着韩先生才知道你们来了宜都,不然还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赵怀琦心直口快,毫无顾忌地笑道:“我就说么,咱们家平哥儿吉人天相,命里自有贵人相助,哪里会受什么罪。我爹还生怕你在外头遭了罪,便是回来了也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他呀,就爱瞎操心。”
  贺均平眸光微闪,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若不是遇着柱子和琸云兄妹俩,他十有**就如舅父所担心的那样沦落到最底层,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最可怕的是心智都有可能会大变,就算被赵家找了回来,恐怕也不再是原来的贺大少爷了。
  兄弟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赵府走,韩老八笑呵呵地跟在后头,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气氛倒也融洽。
  赵府在宜都东面的一条巷子里,相比起正街上的熙熙攘攘,这里几乎能用清净两个字来形容,巷子一侧是条小河,河边遍植杨柳,另一侧则是高高的院墙,赵府就在这条巷子的最深处。
  贺均平进城的时候赵怀安便派了下人来府里报信,大门口早已站了十几个人,远远地瞧见大步走过来的贺均平,赵氏一把捂住脸,眼泪如脱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淌。
  “娘——”贺均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前,两腿一软跪在赵氏跟前,眼中泪如雨下,“娘,孩儿——孩儿回来了!”
  “我的平哥儿,我的儿啊!”赵氏哪里还忍得住,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礼仪,一把抱住贺均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
  赵家众人亦是感慨万千,连赵老爷都偷偷地擦了几回眼泪。众人好一番劝说,终于将赵氏与贺均平劝着先回了院子里。
  “平哥儿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一路长途跋涉,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且先让平哥儿休整洗漱,有什么话以后多的是时间说。”赵老爷见赵氏母子二人哭得两眼红肿,心里发酸,遂开口劝道:“平哥儿以后就住在府里了,还怕见不着他么。”
  贺均平闻言微微一滞,想开口说句什么,但见赵氏一脸凄容,终于还是暂且咽下,吸了吸鼻子,柔声劝道:“娘您别哭了,见着孩儿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赵氏好不容易把眼泪逼了回去,伸手在贺均平脸上一阵摩挲,含泪笑道:“平哥儿说的是,娘高兴,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平哥儿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都是个大人了。你看看这个子,都快有你大舅高了。”
  “可不是,”赵老爷捋着下颌的短须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他在外头受了许多罪,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回来一看,这壮得跟头骡子似的,倒比你两个表哥看起来还精神。”
  贺均平一逮着机会自然要替琸云兄妹说好话,连忙道:“也是外甥运气好,原本在武梁县城染了风寒晕死在街头,性命都险些保不住,所幸被那边一对兄妹给救了,这些年来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一边学些拳脚工夫,一边跟着同安堂的掌柜做些小生意,日子过得倒还舒坦。”
  “我知道同安堂!”赵老爷立刻高声道:“宜都这边不少药铺都跟他们做生意,这几年做得不错。早晓得平哥儿在,就不必蹉跎着好几年了。”他对贺均平所说的学些拳脚工夫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就算在世家大族,要找个好的拳脚师父也不容易,在他看来,贺均平所说的武艺,恐怕就跟街头卖艺的差不多。
  赵氏擦了擦眼泪,一脸郑重地道:“既然受了人家的大恩,定要重重地回报。回头先让你舅舅准备一份大礼给人送过去——”
  她的话还未说完,贺均平就立刻打断了她的话,“母亲放心,我心里头有数。”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即便是多年不见,赵氏依旧从贺均平急迫的反应中发现了端倪,隐隐猜到那对救命恩人在他的心中绝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先在贺均平家里过一遭,回头再来写琸云这边。
  ☆、第二十九回
  二十九
  赵氏的猜想很快得到了证实;晚上母子二人单独说话的时候,贺均平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始提及琸云的事儿了。
  赵氏是过来人;一看自己儿子这脸红心跳的羞涩模样,立刻猜到了什么,笑着问:“那姑娘多大了?”
  “比我小半岁。”贺均平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赵氏面前还是不加隐瞒;红着脸小声道:“她特别好;长得好看;又能干;对我也好;可不是乡下那些没见识的姑娘。以前我刚到她家的时候,她们家穷得很;琸云省着钱给我买过冬的新衣,自己却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服。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宋掌柜做生意赚了些银子,她也总想着我。对了,她还会骑马射箭,我这身本事还是她教的。”
  赵氏闻言顿时愕然,“这位方姑娘莫非是将门出身?”
  贺均平摇头,“我问过她,是许多年前一个游方的道士教她的。琸云聪明,学得快,她做什么事都做得好……”他一说起琸云,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带上温柔的笑意,眼神也会变得温和起来,这个样子才真正的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而不是旁人面前沉着稳重、气宇轩昂的贺家大少爷。
  赵氏经历过贺家灭门惨案,连生死都历过,看什么都看得淡,心中原有的门第之见也渐渐淡了。但见自己儿子一颗心完全放在了琸云身上,她虽有些酸涩,但心中的欣喜和感激却远远大于那些感受。如果不是方家兄妹,贺均平会经历怎样的五年?赵氏一想起曾经的噩梦,便愈发庆幸自己儿子遇到了正确的人。
  贺均平失踪后的几年里,赵氏经常会做一个噩梦,梦里贺均平被人贩子抓去,折断了手脚,扔在大街上乞讨,孤苦无助,悲惨可怜。不知多少个夜晚赵氏都会从梦中哭醒,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后来赵氏求着府里派人四处搜寻,竟果然在洪城找到了她梦里的那个人贩子,可无论怎么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贺均平的踪影。外头世道这么乱,有多少人都死在了战乱和贫穷中,贺均平一个打小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如何活得下去,就连赵老爷都不止一次地委婉劝说赵氏要想开些。可赵氏却始终坚信她的平哥儿安然无恙,这一等便是五年。
  贺均平的平安归来已经给了赵氏太大的惊喜,她唯恐自己要求得太多让老天爷着恼,对于接下来的任何事,赵氏都能抱着一种平和泰然的心情来接受。
  赵氏安安静静地听着贺均平说起别后种种,他如何被琸云兄妹救下,为了赚钱冒着生命危险去山里采人参,跟着宋掌柜做生意遇到土匪……听着听着,赵氏愈发地觉得那一对兄妹不简单。而今这乱世,寻常百姓都艰难谋生,这几个孩子竟能在逆境中发愤图强,甚至有所建树,府里的几个大少爷却是远远不及的。
  “我本想着平哥儿在外头流浪了许多年,恐怕什么功课啊,功夫啊都给耽搁了,不想你这孩子竟是另有奇遇。那云姑娘定是你命中的贵人。”赵氏轻轻抚摩着贺均平浓密的头发,眼神温柔而慈祥,“那云姑娘既然这般好,你是不是早就和她定下来了?”
  本朝民风开放,男女间并无许多忌讳,年轻男女相互看对了眼定下终身的也不少,燕地尤其如此,故赵氏说出这些话也并无不妥。倒是贺均平闻听此言脸色立刻就变了,先前还一脸迷醉,瞬间就笼上了一层沮丧的雾气,整个人都失落下来。
  赵氏见状,不由得又是意外又是好笑。贺均平相貌生得极为出色,便是在外生活了五年,此番回了宜都,无论气质风度都毫不逊色于府里的诸位表兄弟。他与那云姑娘青梅竹马地在一起住了五年,竟没抓住那姑娘的心,反把自己给深深陷了进去,赵氏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那云姑娘不中意你?”赵氏忍不住轻声问,声音里多少带了些好奇和揶揄之意。
  “才不是呢。”贺均平苦着脸很是无奈,旋即又把脖子一拧,梗着脖子道:“她她……她不喜欢我还能喜欢谁。”气呼呼的语气,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