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1-02-17 13:06      字数:4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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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阿特丽斯举止里激情的色彩已经消退;她变得快活起来,似乎从与年轻人的交谈中获得了单纯的愉悦,正像一座孤岛上的少女同文明世界来的旅行者交谈一样。显然她的生活经验只局限于花园的范围。她一会儿谈论起像阳光和夏日的云彩那样简单的事物,一会儿又问起城市,问起乔万尼遥远的老家,以及他的朋友、母亲、姐妹——这些问题显示出她是那样地与世隔绝,对时尚潮流是那样茫然无知,以致乔万尼似乎是在回答一个婴儿。她的心灵就像流淌在他面前的一条小溪,第一次瞥见阳光,并惊异于那些投入它胞怀中来的大地和天空的倒影。她也有来自于深深的源泉的思想,有像宝石一般灿烂的幻想,仿佛钻石和红宝石在喷泉的气泡间射.出的奕奕光辉。年轻人的心中不时闪过一种惊叹之感:这个激起了他那么多想象的人,这个他设想了那么多恐怖色彩的人,这个他明明白白地看见过显示出可怕特征的人,居然跟他肩并肩走在一起——他居然像哥哥一样同比阿特丽斯说着话,居然发现她像少女一样纯真,像普通人一样感情丰富。然而,这种想法只是短暂的,她具有的那种可怕的特征,其效果是那样实实在在,转眼就再次显现了出来。
  在无拘无柬的谈话中,他们在花园中漫步着,在小径上转了许多弯之后,已来到那座毁坏的喷泉面前,旁边长的就是那株繁茂的开满灿烂花朵的灌木。它散发着一种香气,乔万尼发现这香气就同比阿特丽斯的呼吸毫无二致,只不过无比强烈。当她的目光触及它的时候,乔万尼看见她把手捂在胸口,仿佛她的心突然痛苦地悸动起来。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小声对灌木说,“我把你给忘了。”
  “我记得,女士,”乔万尼说道,“你曾经许诺要用这有生命的宝石中的一朵,报答我大胆地扔到您脚下的花束。现在,请允许我摘下一朵,作为这次谈话的留念吧。”
  他伸出手去,向灌木跨了一步;但是比阿特丽斯突然向前冲来,发出一声像匕首一样刺穿他心脏的尖叫。她抓住他的手,用她苗条的身体的全部力气往回拉。乔万尼觉得她的接触在他神经里激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要碰它!”她尖叫道,声音里充满痛苦,“为了你的性命!它是致命的!”
  然后,她捂住脸从他身边逃开去,在雕饰的大门下消失了。乔万尼的目光跟随着她,却看见在门口的阴影下站着憔悴、苍白、智慧的拉帕西尼医生,他一直在注视着这个场面,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
  乔万尼刚刚独自回到他的房间,比阿特丽斯的形象便回到他激动的回想中,同时,有一种魔力笼罩着他。这种魔力自瞥见她的第一眼起就在她身边聚集起来,而现在她那充满少女温柔的气质也同样使他难以忘怀。她是一个普通的人;她的天性具有所有温文尔雅的女性特点;她完全值得仰慕;她肯定能够崇高地去爱,无畏地去爱。那些他一直认为是证明着她物质形体中某些可怕怪异的特征,现在不是被忘却了,就是被激情微妙的诡辩术转化成了一顶金色的魅力王冠,使比阿特丽斯显得越是奇异独特,就越值得爱慕。原先看来丑陋的东西现在全成了美丽的;或者,如果不能完成这种变化,就偷偷溜走,藏身于未成形的思想之中,那是我们清醒的理智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地带。
  他就这样过了一夜,直到曙光开始唤醒拉帕西尼医生花园里沉睡的花朵时他才睡去,而他的梦却无疑又把他带回了花园。
  太阳适时地升了起来,阳光照到年轻人的眼皮,使他在一种痛楚的感觉中醒来。
  完全清醒之后,他感到手上热辣辣地刺痛——在右手上—一正是当他要去摘那宝石花的时候比阿特丽斯抓住的那只手。手背上现在有一块紫色的痕迹,就像四根小小的手指,手腕上似乎还有一个像是纤细的拇指的印迹。
  哦,爱是多么执着——即使是那种不在心灵中扎根而只在幻想里盛开的爱也是那么狡猾,那么执着——爱是多么执着,永不动摇,直到注定要散作迷雾的那一刻!乔万尼在手上包了一块手帕,十分纳闷究竟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刺伤了他。很快,他就在对比阿特丽斯的幻想中忘掉了痛楚。
  第一次会面之后不可避免就有第二次,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接着是第三次、第四次。
  与比阿特丽斯在花园里的会面已不再是乔万尼每天生活中的一个事件,而是他几乎整个的生存空间,因为余下的时间里就是对那个心醉神迷的时刻的期待与回忆。
  拉帕西尼女儿的情况也并无二致。她守候着,只要年轻人一出现,就立刻飞到他身边,她那种坦率信任的样子,就仿佛他与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直到现在还保持着那种关系。
  如果在某种罕见的情况下他未能按时赴约,她便站在窗下,她那圆润甜美的嗓音飘上楼来,环绕在他身旁,并在他心里激起阵阵回响:“乔万尼!乔万尼!为什么磨磨蹭蹭的?快下来吧!”
  于是他就赶紧走到那长满毒花的伊甸园中去。
  然而,尽管他们已经亲密无间,比阿特丽斯的举止中却还是有一种保留,她是那样执拗刻板地维持着它,以致他很少想到去违犯。根据所有可见的迹象,他们是在相爱;他们眉目传情,脉脉的眼波将那神圣的秘密从一颗心灵的深处传到另一颗心灵的深处,仿佛它太圣洁了,不能随便小声说说而已;甚至,当他们的灵魂向前飞奔的时候,就像隐藏已久的火舌那样,他们在激情进发中明明白白地用语言表达了爱意;然而,他们从来没有接过吻,没有握过手,连那爱情所要求并视为神圣的最轻微的拥抱也不曾有过。他从未碰到过她任何一卷闪光的头发;她的外衣——这就是他们中间清清楚楚的有形障碍——从来没有在微风中拂到他身上。
  只有一两次,乔万尼似乎禁不住要跨越这雷池,比阿特丽斯变得那样悲伤、那样严肃,而且表情是那样拒人千里之外、连自己都要发抖,以致不需要说一句话就把他驱退了。
  在这种时候,一种可怕的怀疑就令他吃惊地升起来,像个怪物似的从他内心的洞穴里爬出来,面对面瞪着他;他的爱就如晨雾般稀薄起来,唯有怀疑才是实实在在。
  可是,当比阿特丽斯的脸在暂时的阴云之后又明朗起来时,她便立刻不再是那个他曾经充满恐惧地注视的神秘而可疑的生灵,现在她又成了美丽纯洁的姑娘,他的灵魂对她的信任无疑超过了一切。
  自从上次见面以来,乔万尼已经很久没见过巴格利奥尼了。可是有一天早上,教授的突然来访却使他有点吃惊和不快。好几个星期来他连想都没想过教授,并且很愿意忘记得更长久一些。很久以来,弛已经被无所不在的激情所控制,他无法容忍别人和他在一起,除非他们能和他现在的感情状态完全一致。而从巴格利奥尼教授那里,是指望不了这种一致的。
  这位访客漫不经心地闲聊了一会儿城市和大学里的流言蜚语,然后换了个话题。
  “最近我在读一位古代经典作家的作品。”他说,“我读到一个故事,很奇怪,它使我非常感兴趣。或许你记得这个故事。它讲述的是一位印度王子,把一个美女当作礼物送给了伟大的亚历山大。她就像朝霞一样可爱,像晚霞一般多姿,但尤为使她与众不同的是她呼吸中有一种浓郁的芳香——比整整一花园的波斯玫瑰还要浓郁。作为一位年轻的征服者,亚历山大自然对这位陌生美人儿一见钟情,可是,有一位聪明的医生碰巧在场,’他发现了她的一个可怕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乔万尼问道,他垂下眼睛避开教授的目光。
  “就是这个可爱的女人,”巴格利奥尼继续说道,他加强了语气,“她从一生下来起就被用毒药喂养,直到她整个身体都浸透了毒药,以致她本身就成了世上最毒的毒药。毒药就是她生命的要素。她呼吸中浓郁的香气就能毒化空气。她的爱情就是毒药——她的拥抱就是死亡。这难道不是一个绝妙的故事吗?”
  “幼稚的寓言。”乔万尼答道,他紧张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真吃惊,在您重大的研究中,阁下怎么有时问去读这种胡编乱造的东西。”
  “顺便说一下,”教授说着,不安地四下打量,“你房里这种奇怪的香味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你手套的香味吗?它尽管不明显,可是很香;而且说到底,一点也不令人愉快。如果我长时间闻它的话,我想我会生病的。它像是花儿的气息,可是我在房间时没看见花啊。”
  “是没有花,”乔万尼答道,教授说话的时候他脸色变白了,“而且我认为除了在阁下的想象里之外,这里也没有香气。气味是一种感觉和精神混合而成的元素,它很容易使我们上当。对某种香味的回忆,或仅仅是这种想法本身,就很容易被错认为实际存在的香味。”
  “当然,可我清醒的想象力是不大会恶作剧的。”巴格利奥尼说,“而且,即使我想象一种气味,那也会是很可能沾染我手指的可恶的药房里的药味。可我听说我们尊敬的朋友拉帕西尼,在他药物里添加的香气比阿拉伯的香味还要浓郁。同样毫无疑问,美丽而博学的比阿特丽斯女士给病人开出的药就像少女的呼吸一样香甜;而喝这药的人可要倒霉喽!”
  乔万尼的脸上显露出他内心的重重矛盾。教授影射拉帕西尼美丽可爱的女儿时所用的语调折磨着他的心;可教授暗示的对她品质的看法,和他自己的观念截然相反,却使千万种模糊的怀疑一下子清晰起来,就像那么多恶魔在对他呲牙咧嘴,他也不会听教授的话。但是,他竭尽全力打消了疑虑,以一个真正恋人的忠贞不渝对巴格利奥尼答道:“教授先生,”他说,“您是我父亲的朋友,或许,您也打算友好地对待他的儿子。而我也很愿意除了对您尊敬有加之外别无其他看法,但是我恳求您注意,先生,有一个话题我们是不能谈论的。您不了解比阿特丽斯女士。因此,对那些由于轻率或中伤的话造成的对她品格的不公正评价——我甚至可以说是亵读,您无法作出任何判断。”
  “乔万尼!我可怜的乔万尼!”教授平静而怜悯地答道,“对这个不幸的姑娘我了解得比你深得多。你应该听一听关于这个下毒的拉帕西尼和他有毒的女儿的真相了。听着,即使你要来揪我的白头发我也要说。拉帕西尼高深而致命的科学已经使那个印度女人的古老寓言变成了现实,那就是可爱的比阿特丽斯。”
  乔万尼呻吟着捂住了脸。
  “人之常情,”巴格利奥尼继续说道,“已经不能阻止她父亲以这种可怕的方式把自己的孩子作为他科学狂热的牺牲品,因此,让咱们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吧,他就像一个把自己的心在蒸馏器里蒸馏过的人那样,是个真正的科学家。那么,你的命运又会如何呢?毫无疑问,你是被选作某种新实验的材料了。也许结果将是死亡,也许是比死亡还糟的命运。拉帕西尼被他所谓的科学兴趣迷住了眼,他对任何事都不会犹豫的。”
  “这是个梦,”乔万尼喃喃地自言自语,“这肯定是个梦。”
  “但是,”教授接下去说道,“别那么悲伤,我朋友的儿子。挽救还来得及。我们甚至有可能把这个可怜的孩子从她父亲的疯狂的隔离中带回正常自然的环境里来。看看这只小小的银瓶!它是由大名鼎鼎的班维努托·切利尼①亲手制作的,完全可以作为爱情礼物送给意大利最美丽的贵妇。然而它里面所装的更是无价之宝。只要喝上一小口这种解药,博尔吉亚②最致命的毒药就会变得无害。毋庸置疑,它对拉帕西尼的毒药也同样灵验。把这个瓶子和瓶里珍贵的液体送给你的比阿特丽斯,满怀信心地等着结果吧。”
  【① 班维努托·切利尼(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金匠。】
  【② 搏尔吉亚(1413-1503),即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经常对政敌下毒闻名。】
  将一个小小的制作精美的银瓶放在桌上之后,巴格利奥尼就走了,留下所说的一切在年轻人心头慢慢生效。
  “咱们会打败拉帕西尼的,”下楼梯的时候他暗自笑着想道,“不过,咱们也得承认,他是个奇才——真是个奇才;可是在医道上却是个恶劣的庸医,因此,遵奉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