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2-01-05 15:40      字数:4795
  纯白的雪花似飘絮,洒落整个长安,银白一片。
  白色,单纯的白色掩住了长安的各种华彩颜色,也藏住了阴暗角落。
  含元殿是不是华美异常?犹记当年初问洛谦。
  骊山大觉寺,在那里眺望长安,风轻云淡,才是最好之景。是吗?
  洛谦,你果真是非常迷恋含元殿的吗?
  角楼上的洪钟声声响起,早朝结束,群臣陆陆续续步出含元殿。
  我在角落随隔得远,但看的清楚。皇甫轩走了,上官毅之走了……我一直在等他带我回家。
  只那么远远的一瞥,我便婉然淡笑,不徐不急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缓缓地行走了含元殿前的汉玉白阶上。
  这样慢的速度,给了我足够的时间,不必气喘吁吁地奔跑,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下,落在他的朝冠上,也飘进我繁复宫服的褶皱中……
  二十步……十步……三步……一点点地在接近……
  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吗?轻快的脚步声!
  最后一个台阶了,我就在他的身后,看不到皇宫了,只有他的背影。
  我发现自己在颤抖,是因为寒冷吗?
  轻柔地伸出左手,握住了身前的右手,依旧是干燥而温暖。
  全身的动作瞬间止住,静悄悄等着他说我们回家吧!
  他优雅转身,我抬眸静望。
  雪,飘零。
  “长公主。”那么温柔地轻唤,却又那么残酷。
  我感觉被一股力量从温暖如春的花园生生地强拉如寒绝的冰窖,整个人在不可抑制地轻抖。
  原来,他那么强烈地在意!
  一句长公主,打碎了我曾经希翼的美好!心是琉璃,碎了,尖锐的棱角割刺五脏六腑!
  可是,为何手心还是温暖而干燥,从没有变化的感觉,甚至现在也没有离去……
  一滴,两滴……泪珠滑落的速度怎么可以这样快,甚至不需要丝毫情绪过度,我就已经泪流满面。
  眼泪顺着脸颊积聚在尖瘦的下颚出,一滴,两滴……全部落在厚厚的积雪上。
  灼热滚烫的泪水瞬间融化了白雪。
  哒哒响声,逐渐逼近。
  冒雪而来的单骑,踏碎了遍地琼玉。
  断肠请缨(九)
  哥满面疲惫,怒意勃发,一把拉我上马,终于我离开了那徒有温度没有力量的右手,他连一丝挽留也没有!
  “洛谦!”哥几乎是咆哮着对洛谦狂吼:“不要欺人太甚!”
  滚热散乱的气息滑过我冰冷的脸颊,我现在躺在哥的怀抱中,听得到哥剧烈的心跳,哥的情绪失控了,他在盛怒,怨恨!
  “哥,我累了!”我虚弱地在哥的怀里说道。
  “上官扶柳好样的!竟敢骗我,说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养病。我一出门,你就迫不及待地出来吹风,是不是不想活了?”哥的怒火冲烧了他的大脑,他说得每一句话都那样的尖锐,可却又暖心。
  哥见我不反抗,怒火不再窜高,最后深沉地叹气:“怎么办呢?扶柳,哥没有请到神医……”
  我轻扯着哥的衣襟,打断了哥的话语:“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哥喃喃道:“对,我们回将军府!”
  我憔悴地阖上眼,低哑道:“不是回府,是回家,我想回江南了……”
  “江南呵,有竹林,有温暖的春风,有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么多的人,娘,哥,雨焦,雪君,霜铃,连大表哥也回去了……”安静地窝在哥的怀里,不见漫天大雪,不见猩红皇宫,亦不见洛谦……
  烈马撒蹄,踏雪远去。
  “扶柳……”低沉地叫唤在风中回旋,可惜我已经驰过宫门。
  元昊四年,清明,雨纷纷。
  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放在孤零零的坟头。
  原来世事可以变化地这样快,年前还说笑的人,就短短几个月不仅阴阳两隔,而且坟头都已长出大把的花朵。
  细雨绵绵,似丝线,断断续续,沾湿衣衫。
  烧香,拜祭。
  怅然长久,终了徐徐幽叹,掏出素帕擦拭起墓碑。从顶端的云饰纹开始,慢慢沿着刻字向下,李氏夫妻之墓。墓碑太新,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尚有细小的雕刻碎石留在刻缝中。
  直到墓碑底端,我已经蹲坐了暗褐潮湿的泥土上,一时茫然,竟不知要做什么了。
  “柳姨,雨下大了,我们回家吧,大夫说不能再着凉了。”一把青布伞撑开在我的头顶,遮住连绵细雨。一个小人吃力地举起比他身子大了许多的布伞,憨憨傻笑。
  没想到盼走了铁面催药阎王哥,身边又多了一个憨脸唠叨小鬼。
  我接过青布伞,认真道:“大顺,难道你就不想多陪一下爹娘吗?”
  “想啊!”大顺也很认真地点头道:“大顺也很想多陪爹娘,可因此害得柳姨感冒,爹娘也一定会骂大顺!”
  和他爹一样的直,我轻抚过他额前的稀疏黄发,肃然起身:“向爹娘道别,我们回府。”
  大顺毫不含糊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一大片泥土。
  “再上三炷香吧!”我将点燃的香递给大顺。
  大顺正要上香之时,突然斜窜出一双大手,夺过燃香:“应该由我来上香,毕竟他们全部是因我而起。”
  大顺睁着圆溜溜的眼傻傻地盯着抢燃香之人,半天才叫道:“大哥哥啊!”
  皇甫轩身着绣龙锦袍,贵气逼人。他拈香跪拜,一个程序不曾漏掉。
  “他们都是平民百姓,禁不住晋王的一拜!”我牵起大顺的手,正欲转身离去。
  人影快闪,皇甫轩已挡在我们身前:“三姨,为何不见柳大公子的陵寝,我还想衷心一拜呢!”
  我微微抬头,眯着眼,打量起这位新任晋王。他非常适应官场,几个月下来,就能一开口抓住他人心中的弱点。在这个事件中,我最愧疚的就是柳风,不仅拉他进了纷争,还为此送了性命。
  我撑着伞,继续慢慢前行,淡道:“大表哥遗愿,愿长眠海月岛,伴清风明月。”
  “原来这样?”皇甫轩侧开身,为我让路:“三姨,有没有想过是柳大少爷自愿牺牲的呢?因为换做我,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一死或许还能让她偶尔想起我。”
  生不如死?我一僵,怔在雨中。
  “柳大公子死得并不遗憾!”皇甫轩继续道。
  我直直抬眸,突兀说道:“我最近的生活很好,而且三年已过。”
  在经历独闯金銮殿后,我一直在哥的监督下养病。虽然没有医邪,也无神医,但细细调养,终究还是有所好转。至于江南,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碧波翠竹林荒芜一片。
  断肠请缨(十)
  哥一月前赶赴边关,我院子前的拒人门神一离去,果然便有麻烦找上门。
  皇甫轩并不打算放弃,依旧跟着我,徐徐道:“三姨,在这三个月内,我经历九次暗杀,大伤两处,小伤八处。全部都是太后的死士。”
  皇甫轩语调异样平静,就像是他不是被谋杀人,而是主杀人:“可是,最近十天他们却停止了一切活动,知道为什么吗?”
  我没有回答,径直带着大顺走在泥泞土路上。
  “对于一个将要送死之人,何必又要再费劲刺杀一遍呢?”皇甫轩自嘲道。
  自封王诏书颁布后,朝堂中各股势力蠢蠢欲动,都欲将皇甫轩处之而后快。暗地刺杀我不清楚,但明里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的阻止,我还是看得见的。一月,春节团圆不能离开皇宫。二月,封王繁琐礼仪折腾一月。三月,晋王绶印尚在雕刻之中……终于,下了杀手锏。
  可惜,我再无力插入其中。
  “拓拨新汗领三十万铁骑陈列边关,战事一触即发。”皇甫轩开始变得兴奋起来,眼中有刀锋,那是军人嗜血的本质。“今日早朝群臣决议,给本王二万士兵,开赴玉门关支援骠骑将军共抗拓拨。”
  抓紧了伞柄。三年,拓拨阳当稳了可汗,也清除了内乱。终于他展露了野心,开疆扩土,想要一统中原。
  “洛谦,好一招借刀杀人,想借拓拨之刀斩了本王之头!”皇甫轩冰冷的眸子里流露出阴狠:“可偏偏不让他如愿,我要大败拓拨,壮我军威!”
  “愿晋王旗开得胜。”我淡道,转眼便要入轿。
  “知道为什么他敢如此吗?”皇甫轩突然高声笑起:“因为二舅在玉门关只有五万士兵,即使在加上我的二万老弱散兵,是一定不敌拓拨的三十万精骑!”
  伞柄突然从手中滑落,跌入烂泥,溅在我的素裙上,恰似点点离人血泪。
  若无奇迹,必定是一场惨壮的杀戮!
  “三姨,不为亲人,也请想一下无辜边民。”皇甫轩早已骑上骏马,奔驰而去。
  百姓何其无辜,成为一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可是,我已伤痕累累,还能顾及天下众人吗?
  大明宫,含元殿。
  我再次立于其间,我不曾料过,百官更不曾设想。
  无长公主的华美宫服,我穿着昨日清明素服,长发也只是用银钗绾成普通百姓夫人发式。
  可气势不变,甚至比上次更加决然。
  我傲首挺立,站在群臣之中,清声道:“听闻边关战火,瑞安不才,忧心边民,愿自荐请缨奔赴前线!”
  群臣哗然,但我却看见了垂帘后苏婉一丝不轻易察觉的狠笑。
  “长公主这般装束闯入金銮殿成何体统!”还是礼部尚书最先发难。
  我不禁骂道:“百姓危在旦夕,你还关心自己的衣服!”
  “瑞安素服请命,只为同样布衣的无辜百姓。”我环视众臣,眼神犀利,果然不少爱国大臣纷纷低首。
  “长公主请缨精神的确可嘉,但是拓拨岂不要嘲笑我西华无人,竟要派女子征战沙场。”瘦高老头徐徐踱出,枯干的身躯和他的精神一样顽固。
  还是忠心的徐子耿,我冷笑反问:“女子就不能沙场运筹帷幄吗?”
  徐子耿惊愣。
  我继续逼迫道:“当世军事名家是何人?”
  徐子耿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老夫见过的军事奇才只有二十年前的无双公子朱泓,排兵布阵,无人可出其右。只是无双公子隐遁数十年,不知踪迹,如今西华将领只有无双公子的徒弟骠骑将军尚可一提。”
  “长公主虽出自将帅世家,但未上战场,怕是只能纸上谈兵吧?”徐子耿的语气中明显的有了轻蔑。
  我沉气含威,眉目间自然有了一股霸气:“人人都道:骠骑将军师承无双公子,领军厉害,所向披靡,但仍不及无双公子阵法无双,可知为什么?”
  “因为无双公子虽收骠骑将军为徒,但却未为传衣钵,而本宫才是无双公子的传人!”我字字坚定,不容有疑。
  “怎么可能?”
  “无双公子的衣钵传人?”……
  群臣皆摇首相觑,似乎是无法一时接受这个事实,堂堂的天下名士竟然将衣钵传于一名女子!
  “确信无疑。”皇甫轩高喝,压制住了杂乱的议论声:“本王所学兵法并非骠骑将军所传,而是学于长公主!”
  断肠请缨(十一)
  这就是一颗惊雷,镇住了所有朝臣。皇甫轩在府内设阵防范刺客,短短几月之内就已名满京师,皆传言,晋王拜师学兵法于骠骑将军。
  金銮殿内无人再出声抗议。
  我再次面对傀儡皇帝,请命道:“瑞安请缨保西华平安!”
  “不行!”严厉的驳斥声居然出自一贯温文尔雅的丞相,惊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从我一踏入含元殿就面色阴沉的洛谦终于开口。
  他的曾经温柔如水的墨瞳里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寒意,目光如刀,将我钉在原地。“女子不许上战场!”
  我在倔强地反抗,无言无息。
  清媚的笑声响起,来自沉默许久的垂帘后:“丞相何必要阻扰长公主为国立功呢?”
  “议政多时,哀家也乏了,不如散朝吧?”帘后的苏婉已然起身:“长公主可以为哀家讲解一下兵法吗?”
  “瑞安荣幸。”我回答道,跟上了苏婉的步伐。
  留下了洛谦,还有错愕不已的大臣们。何时水火不容的苏家与上官家可以融洽笑谈了?
  婉转来到太后寝宫昭阳宫。
  苏婉屏退所有随从,笑吟吟地坐在我的对面:“你果然不会袖手旁观。”
  我浅笑悠悠,捧起刚沏好的茶,惬意品尝。
  “你不怕我下毒吗?”苏婉挑起长眉,阴恻问道。
  “是啊,你的确无时无刻不想让我死,可是你不会蠢到这样杀我。”我盈盈笑道:“岂不是当着众臣的面把谋杀长公主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难怪啊,我上次杀你失败?”苏婉眸光流转,恢复明艳笑容:“长公主怕是终身难忘那红冠金蛇吧?”
  我淡淡笑道:“当然,还要感谢太后让瑞安详细地认识了一种罕见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