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
莫再讲 更新:2022-01-05 15:40 字数:4776
随后,他转身对面我,一身正气:“老臣太保徐子耿,有事请教瑞安长公主。”
我笑对他浩然目光:“请讲!”
徐子耿三朝元老,以忠直为世人所赞,曾为百姓死谏多次。这个时候,也只有这等忠臣敢直接与我对峙。
断肠请缨(五)
西华立朝多年,虽有高祖约定,但始终无女子直闯金銮殿。
这次,我踏入含元殿已是震惊朝野,可叹,朝中早已各自为政。右手边的官员以上官毅之为首,虽然人数不多,但加上身着绣龙皇子服的皇甫轩,实力也不容小觑。将军一党自是支持我的,而左手边浩浩荡荡的一群官员以洛谦为首。他们虽然有不少人震怒,但没有接到洛谦的任何命令,却也不敢斥责我。
“高祖言,有特殊时刻女子方能议政,如今天下太平,瑞安长公主为何要越俎代庖呢?”徐子耿在质问我。
我一挑眉,嘲笑道:“天下太平,为何连先帝遗诏也要受到质疑?”
“大皇子离宫三年,先帝遗诏有突至,老臣们不得不考虑再三。”徐子耿平静道。
我快速反问:“难道先帝圣旨有假?要考虑什么?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便不再听从先帝诏令?”
徐子耿脸色发红,显是血气上涌:“老臣忠心耿耿,无论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老臣必当誓死跟随!”
“好,是个忠臣!”我豪气高声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是先帝遗命,各位大人何不遵命?”
徐子耿一震,随即亦豪气干天:“老臣听从先帝遗诏,愿大皇子封晋王!”说罢,哈哈大笑走向含元殿的角落。
“臣也有疑问请教瑞安长公主。”刚才的礼部尚书斜窜出来,离我三丈之远。
这个就不及方才的徐子耿磊落,并不敢与我直视。
“请说,”我略摆手。
礼部尚书颇有得意道:“吾朝以孝治天下,百世孝为先。可大皇子在先皇驾崩之时却不侍奉先帝左右,甚至不曾为先帝守灵一夜,此等大不孝之人,如何有德行能分封晋王,做天下楷模?”说得激情四溢,末了顿了顿继续道:“臣斗胆猜测先帝心意,怕也是没有料到大皇子会这般不孝,方才下了这道遗诏。”
果然是个好借口,我颦眉问道:“敢问大人何为孝?”
“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礼部尚书摇头晃脑念诵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我嗤笑道:“枉大人诵读多年,也不过只是如市井小民一般浅薄!”
“胡说!”礼部尚书一激即怒,向前踏出大步,但随即重重哼了一声,不甘心地止了脚步,最后无力地垂下头。
我知道他被一个人的眼神威胁,虽然我背对着,根本瞧不见,但也如芒刺背。
断肠请缨(六)
礼部尚书气焰顿消,此时便是反击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我不及细想说道:“人分百类,孝亦分百种,不同人行不同孝,岂可一概而论?身为皇子之孝乃辅吾皇安天下定乾坤,非大人说所常人之孝。若大皇子行常人之孝,那便只是表面之孝愚孝。正因大皇子至孝,故方能忍住离别之痛,听从先帝之言,游学四方以期将来可辅助圣上。本宫随大皇子历学多地,大皇子每到一处,必焚香向北,祈福苍生,敬拜先帝。此等大孝何来不孝之言?”
“长公主精通孝道,可下臣斗胆一问,长公主身为大皇子太傅,是否能教治国之道?若大皇子三年学业荒废,岂非大不孝?”吏部侍郎随即出阵。
我冷笑不已,竟将矛头指向了女子无才,“本宫虽为女子,却也知书中无贵贱之分,亦无男女之别!既然大人不信,不如本宫与大人当辨朝堂!”
吏部侍郎双目微微突出,显然惊讶之极。他那种迂腐书生,怎会料到我敢在金銮殿上与他比才!
“侍郎大人质疑的是我,那就由我来请教侍郎大人。”皇甫轩突得从上官毅之身后走出,眼中有簇簇的火苗,步步盛怒。
哪一个男人能容忍他人对自己能力的质疑?更何况是皇甫轩这样傲气的人!
吏部侍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禁后退小步。
但是含元殿内开始有更多的官员在蠢蠢欲动了。
不行,不能任由情势再这样发展下去!车轮战一个又一个官员的挑战,必定会让我气力不支,到时候封王诏书还是迟迟不能颁布。
呼吸开始紊乱了。该死,心底不由咒骂,我刚才应对三人,心力交瘁,虚弱的身子恐怕很难再支撑一个时辰了。
必须速战速决!
是洛谦?还是苏婉?
我憋足了柳眉,随后面容严肃,凝望坐在龙椅的皇甫昊。我缓缓踏上金阶,逼近年幼的皇甫昊:“本宫认为皇上应作天下典范,为孝应遵循先帝遗诏,为仁则应敬厚兄弟。但如今皇上所做之事,深让本宫痛心,不孝不仁!”
群臣们纷纷喝起:“休得不敬!”
“何为不敬?如今皇上不孝不仁,就是不敬上天!”我手臂高举,直至天空,厉声叱道:“皇天在上,有一双眼睛盯着各位的一言一行,诛天灭道的事,自有雷劈等着!”
群臣明显地在哆嗦。
我已走到皇甫昊身侧,微微转身,双目含威,隐隐带着冰棱的寒刺,俯视掠过阶下一名名铁青脸色大人的脸,惨淡笑起:“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帮昏臣,现在不遵照先帝遗诏,岂不是让皇上做个残害手足的不仁之君!”
哇地一声,清脆的哭声响彻含元殿,我身旁的皇甫昊如同一般的五岁小娃般扯开嗓子大哭。
我知道,现在我是站在金阶之上的瑞安长公主,面无血色,恐怕连嘴唇也是泛白的。这个的惨白面容,这样的凄厉尖声,这样的凌厉气势,又怎能不让一个小孩害怕呢?
滚滚泪水自皇甫昊眼中溢出,群臣亦纷纷跪拜请罪。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好诗,应情应景!”缓若流水的清雅之声念道,像一阵春风滑过含元殿,暖似浓春。
断肠请缨(七)
含元殿内为数不多但还依然站立的男子,用他墨玉的眼瞳盯着我,缓缓一笑,似赞似怨,似喜似怒。
是洛谦,从踏入含元殿的第一刻起,我便不敢瞧他一眼,眼角余光也不曾瞥到他的衣角,只怕看清了相思三年的面容,一腔温柔再也撑不起这个强悍表面!
洛谦凝视许久,面似平常弯翘唇角,淡淡笑意,却是隔着千里薄雾,无法让人接近。
他在意吗?我三年前拒绝他的禁锢,那个可以让我不会卷入政变中心的相府?还是在意,三年后我却一意孤行地与他对立?或是,三年中的不闻不问,再相见时却是我为柳风泪流满面?
我感觉从自己的指尖到手臂到胸口,在一寸一寸的麻木,像是毒素在蔓延!
洛谦最后淡道:“王大人,拟召,封晋王。”
为何期盼三年的目的达成,我心中依旧是阴云层层呢?
“丞相?”洛谦身边的王大人在疑虑,迟迟不肯落笔。
洛谦轻叹:“王大人不舒服,先回家修养吧,我来拟召便好。”
王大人扑通全身伏地,冷汗淋漓。
洛谦径直取过圣旨锦缎,挥笔潇洒。“张公公,呈给太后盖国玺吧。”
垂帘掀开一角,见到了苏婉半张盛怒的脸,很快垂帘又重新落下。
苏婉婀娜的影子投在垂帘上,像是凝固般,一动不动。终了,握着锦缎的手一颤。
“不行!”苏婉明媚的声音坚定地拒绝道。
太后的否定激起千层浪,含元殿内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从来步调一致的丞相与太后有分歧了。
苏婉扬起她精致的下巴,缓缓说道:“并非哀家有意为难丞相。只是分封藩王乃是大事,开朝以来封王诏书必须要有西华二印。可先帝驾崩突然,宫中陷入混乱,当时先帝不及将祥凤印传给哀家。”
西华二印之一的祥凤印不在太后手中,金銮殿喧哗四起。
“只因无祥凤印?”皇甫轩走向垂帘,声音锐利的像一把剑。
帘后苏婉在紧张地轻抖,却是咬牙回道:“若有祥凤印,哀家绝不阻拦。”
皇甫轩侧身,淡笑望着我,胸有成竹。
“祥凤印在本宫手中。”我悠悠说出,声音不大但清澈,一下子震静了群臣。“当年先帝赐封瑞安长公主封号时,国无太后亦无皇后,是故先帝将祥凤印交与本宫保管。”
将祥凤印从袖中取出,一方红玉印托在我的手心,血玉凤凰展翅欲飞。
“他真的将祥凤印给了你……?”苏婉在垂帘后失神低喃。
“请太后下诏封王!”我昂头高举祥凤印,咄咄逼进垂帘。
隔着纱容垂帘隐约可见苏婉脸色遽变,懊恼与阴沉的混合,低声咒骂细细辨认尚可听得一两字。“居然……临时前……还准备了一把尖刀……想捅死我,哼……”
“太后。”张德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呵呵。”苏婉随即明媚笑起,掩盖了一瞬而逝的强烈怨气:“哀家马上下诏,西华好久都没有封王盛事了,差不多有二十几年吧?”
苏婉扬起皓腕:“国玺来!”
张德子不敢怠慢片刻,捧来国玺,恭递与苏婉。
苏婉双手环住国玺,正欲盖在洛谦方才拟的封王诏书上,只差一寸,动作全部停止了。苏婉一双秋水瞳缓缓从明黄锦缎上移开,平视着我,忽而绽放一笑如红莲般妖艳:“瑞安长公主的祥凤印呢?”
火热的战火在金銮殿内无声无息地燃烧,带着焰火的长刀从垂帘后的太后,挥向我。
她,当今的太后必须夺回祥凤印,否则她也将如同龙椅上的皇甫昊一样,沦为一个躲在垂帘后的傀儡!
祥凤印在我的手心,一直散发着温和的暖流,祥柔不激烈。
他,以前的皇帝的目的已经达到,给我祥凤印,无非是权利的象征,用它推皇甫轩坐上晋王宝座。如今,所想之事已成事实,再强留祥凤印有害无益。
我清笑,淡如水:“祥凤印原本是先皇让本宫保管几年而已,如今天下安泰,太后临朝,瑞安自当让贤祥凤印。”
话中意,再明显不过。祥凤印本由着太后皇后长公主的顺序掌控,按如今身份,祥凤印该归属太后,我长公主强压祥凤印没有理由站脚。但我还是要用祥凤印作为筹码,换取一份封王诏书。
苏婉会心一笑,双掌用尽极大的力,终于将国玺盖在了圣旨上。
一名女官托着一方紫檀描金木盘,穿过垂帘,在我面前屈膝。盘中铺着灿黄锦缎,三年来上官家一心想要得到的封王圣旨。
玺印已真实存在,我亦双手压住祥凤印,用力盖上。
一张完美无缺的封王诏书!
断肠请缨(八)
我径直抽取圣旨,明黄的绸缎像一道耀眼的光芒落在我的手中。
火红的祥凤印留在了木盘上,随着女官步入了幽深的垂帘后。
我缓步走下金阶,稳坚地迈步到皇甫轩身前,嘴角上扬,一丝欣慰的笑容,但却将更多的苦涩隐藏其中:“大皇子,请接旨!”
皇甫轩神情坚毅,双膝跪地,腰却挺得极直,将圣旨高举头顶。
“晋王,请起!”我轻声唤道。从此以后,他便是坐拥繁华洛阳的晋王。王族中除了皇帝之外,最有权势及兵甲实力的亲王。
皇甫轩傲然起身,面对群臣,冷漠的眸子里有了风起云涌,他开始睥睨西华河川。
“贺喜晋王!”……
众臣恭贺起这位新封的晋王,但其中真心假意,就要全靠皇甫轩自己分辨了。
官员们渐渐将他包围。
我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夹在中间的人越来越多。
晋王,将来你的盘旋长空要靠自己打拼了,而我,三年已过,承诺兑现,再也不必为上官家做任何牺牲!
金銮殿外飘起鹅毛般的白雪,白羽落地,密密麻麻。
我隐藏在喧闹之后,悄悄步出权势巅峰的含元殿,停留在风啸四起的走廊中。
抬起头,决然一笑,心中大呼道:皇甫朔救命之恩我已报完,从此再不欠任何人情!我,上官扶柳,从此刻起,所做一切只顺从自己的心意!
我想,现在我有了为一个人与天下人作对的决心!
狂虐肆卷的寒风扫乱一地琼玉,我斜倚在含元殿外的白玉栏,长长的拖地宫装被风吹起,扭曲翻卷在半空,上好丝缎的光泽永远那么魅眼,像是三千青丝在风里撕裂。
即使只是在最偏僻的地方,可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含元殿,俯览而下,长安漫天雪景尽览眼底。
纯白的雪花似飘絮,洒落整个长安,银白一片。
白色,单纯的白色掩住了长安的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