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1-12-13 08:40      字数:4768
  王臻华从身上取了点银子,打点领头的差役,“烦劳差役大哥忙了一晚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大冬天的,请弟兄们喝个酒暖暖身子。”
  领头的差役姓袁,接了王臻华的打点,也不白收,指点道:“我干这行十来年,头一次见火越浇越旺的,小兄弟,你恐怕命中犯着小人了!”
  王臻华接了对方的好意,顺势拉近关系,抱了抱拳,“多谢袁大哥指点,我也觉得火起得蹊跷,正要禀报官府,请大人查个明白,还我一个公道!”
  袁差役却不看好,“纵火的案子历来不好查,火一起来,证据什么的都被烧成灰了,你家这火更是邪门,想要破案,更是难上加难……”
  王臻华握紧拳头,义愤填膺道,“我不能白白咽下这口恶气!”
  “纵火一案,我自会向军巡使大人汇报,但如何侦讯审判,就不是我等能左右的了。”袁差役摇了摇头,看向王臻华的眼神有点惋惜,却也没再劝什么,招呼兄弟们走人。
  “袁大哥稍等。”王臻华回头让向叔上前,“既然回去要禀报案件,不如让我家管事跟着,火情发生时他一直在场,若有什么不清楚的,袁大哥只管问他就是。”
  “好罢。”袁差役也不为难她,招手让向叔跟上。
  “官人,那我去了。”向叔接到王臻华的眼神示意,会意地眨了一下眼,跟着差役们离开。
  目送差役们撤离后,王臻华回过头,“何老,你去统计一下此次财务损失,等立了案,军巡使大人定会派人来调查,咱们总要提前准备好。”王臻华斟酌了一下,又道,“但火场不要收拾,尽量不要碰任何东西,等军巡使大人看过再说。”
  “好的,官人。”何老应是。
  “程小乙还没出现?”王臻华问道。
  “没有。”何老回答。
  “小何,你认不认识程小乙家?”王臻华看向一旁扶着何老的少年。
  “认识,我还去过一次,就在城南十里地的上田乡。”小何机灵地转了转眼珠子,“官人可是要我到他家去找找,看小乙是不是在家?”
  王臻华含笑点头,“顺便打听一下,程小乙最近跟什么人走的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
  小何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咧,官人。”
  一说完,小何朝王臻华行了个礼,朝何老点了一下头,就一溜烟没影了。
  何老望着儿子消失在人群里,叹了口气,“书局一向是寅时上工,现在都快卯正了,其他伙计不管家住远近,到这个点儿都到了,小乙就算是昨晚家中有急事要回去,这会儿也该来了,可是……”
  王臻华摇了摇头,看向聚拢在书局招牌下面的伙计们。
  这些伙计们都拾掇得整洁利索,五官端庄,眉宇间透着股书卷气,一见就让人心生好感。可现在他们一个个看着被烧毁的书局,脸色茫然惶恐。
  王臻华心中一叹,对何老道:“让伙计们先回去罢,等书局修好了,会再招他们上工。”
  何老嘴唇嗫嚅了一下,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一干伙计慢慢去了。
  王臻华攥紧手心,转头闭上眼。
  换做平时,王臻华不介意在书局停业期间,给伙计们发点保底的月钱,安抚人心。但现在王家还牵扯着官司,正需要营造损失大笔钱财的受害人形象,来博取官府乃至围观民众的同情,要是让人知道王家还大手大脚包揽一群不干活、白拿工钱的伙计,恐怕就不太好了。
  王臻华招手示意东生上前,“小莲安排在哪?”
  东生小声回道:“在福来客栈。大夫给小莲娘子看过了,说只是一时昏迷,身子太弱,受不了浓烟熏染,休息上一会儿就好,药方还是原来的,不用调动。”
  王臻华若有所思地望着东生,“这一年来,一直都是你在监视小莲?”
  “还有一个,叫粽子,我俩轮着监视,昨天正好轮到我。”东生老老实实答道。
  “你们以什么样的身份监视?”王臻华疑惑道。
  “我扮成一个卖糖糕的,粽子扮成一个卖冻梨的,就在那条街,街头街尾来回走串。”东生道。
  “你们卖东西吆喝吗?”王臻华问道。
  “不能吆喝呀。”东生纳闷地搓了搓手,“向叔还叮嘱我俩,要小心,要谨慎,别让人发现不对劲,我俩猫着还来不及,哪敢出声吆喝买卖啊……”
  “一个月能赚回多少钱?”王臻华又问。
  “这个……”东生被问住了,掰手指算了算,不好意思抬起头,“一月大概赚十来个铜钱。”
  王臻华无奈,不由扶额一叹。
  刚才她就隐约觉得哪儿不对劲,原来是这里。
  这幕后主使一番谋划何其煞费苦心——寻来鲜为人知的石油、买通下人、毁了书局根基内库、锁了前后门,一举毁掉书局,甚至意图烧死王家唯一当家作主的“男丁”王臻华。
  对方的计划环环相扣,缜密非常。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即王臻华的到来,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如果王臻华不来书局,这一把火虽然烧了书局,但王家根基犹在,百年书局的名声犹在,再多花点时间钱财,重整王家书局并不是一个多难完成的任务。
  也就是说,如果她没来,这么一个缜密周详的计划,能发挥的效用只有一点点。
  自从进入白羽书院,王臻华除了每月回一次家,就鲜少出门,书局除了过年的时候巡视过一次,她就再没踏入过书局大门,对方在定下此计划的时候,怎么就确定她一定会来这儿呢?
  王臻华瞥向手足无措的东生,答案显然在这里。
  东生的模样并不起眼,他是个典型的卖苦力的憨厚青年,扔在人群里眨眼就找不着的那种。
  但是东生盯梢的周期实在太久,原本一点点破绽也会在日积月累中放大。一个货郎不走街串巷,四处叫卖也就罢了,蹲点在一个地方卖,要是生意好,也算一回事,但一个月只能赚十来个铜板,连个小奶娃都养活不起,这么大的破绽但凡有心人谁看不出来?
  事情的顺序并不是小莲中毒,然后东生发现蹊跷,而是需要东生发现蹊跷,所以小莲被下毒。
  那么小莲是知情的吗?
  小莲昨晚吐露的背后主使,所言是真是假?
  王家书局的招牌蒙了尘,在阳光下闪着晦暗的光芒。隔壁锦绣阁的老板娘打扮得袅袅娜娜,上了马车,媚态横生地瞥了一眼众人,声称要让放火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王臻华收回视线,对东生道:“走罢,去福来客栈,看看咱们的小莲娘子醒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王臻华独自从客栈回来,把东生留在客栈守着小莲。
  刚回到王家书局,王臻华跨进门的脚就不由一顿。
  只见一个紫棠脸短脖子的中年男子身着官服,大大咧咧地坐在正屋中央,嫌弃地尝了一口茶水,就呸呸全吐回茶杯里,“隔夜的泔水也拿来待客?我呸!”
  向叔陪着小心,弓着腰,“店里刚遭了灾,一时不凑手,官爷您稍带,我这就差人……”
  恶客上门!
  王臻华深吸一口气,上前抱拳道:“家中下人不得力,让官爷见笑了。”
  紫棠脸官爷毫不客气受了王臻华一礼,才慢悠悠道:“见笑到不至于,咱们受了皇恩,就得鞠躬尽瘁为皇上办事,一点苦算得了什么。”
  “正是有您这样不辞辛苦为百姓谋利的官爷,才有我等的太平日子。”王臻华笑道,“让您这样的一心为民的官爷受到怠慢,我的罪过可实在大了。我在品极轩治一桌席向您赔罪,如何?”
  “品极轩?”紫棠脸官爷咽了口唾沫。
  “三个月前我就在品极轩排了号,正好昨晚领到号牌,今个儿就遇上了官爷您大驾光临。”王臻华笑道,“这顿席可不是跟官爷您有缘吗?”
  “确实有点缘分……”紫棠脸官爷心痒痒的,有点想答应。
  要知道品极轩可是整个汴梁城最红火的酒楼,那儿的大厨据说曾当过宫里的御厨,做出来的饭菜鲜香可口得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相应的,想在品极轩订一桌席堪比难上登天。
  紫棠脸官爷挣扎半天,艰难拒绝:“还是算了,办案要紧。”
  王臻华只当是谦辞,诚恳至极,再三邀请,但紫棠脸官爷却拒绝得一次比一次更坚定。
  听着强硬的拒绝,王臻华有点惊讶。
  王臻华虽然去过两次品极轩,觉得盛名之下,不过尔尔,但世人对它的推崇却是有目共睹的,眼前这位官爷挣扎的表情也证明了品极轩的魅力,瞧着也不像多有原则的,但他竟然拒绝了……
  她心里一咯噔。
  吃一顿酒席只能说是沟通一下感情,压根算不上什么,真正开胃菜要到席后才会开场,这位紫棠脸官爷就算不准备接受王家的拉拢,也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唯恐避之不及,只能说——
  这位紫棠脸官爷从一开始,就铁了心要跟王家划清界限。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丝不苟、认真查案的清官,但这位紫棠脸官爷可实在没这个面相。
  瞧瞧这圆墩墩、泛着油光的脸,瞧瞧这堪比怀胎十月的大肚子……虽说清官不一定都是相貌清癯的瘦子,但大腹便便到这个地步,是清官的可能性一定低到不能再低了。
  姑且就当他是个特立独行的清官,姑且就当他没收受纵火之人的贿赂想要把这趟差事搅黄——
  “大人高义,我用这等俗物招待您,倒是损了您的清名。”王臻华一脸诚恳地道了歉,转而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搁大人查案了,在这方面您在行,您说怎么做,书局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你明白就好,我早就说该查案了。”紫棠脸官爷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看王臻华不再邀请了,脸上不免流露出一点点遗憾,“那你就带我转转罢,我看一下现场。”
  “大人这边请。”王臻华在前边带路。
  王臻华一边带路,一边解释,但这位官爷一路心不在焉,走了一半就停了脚,“这把火烧得可够足的,我看这地方基本就剩下瓦块土疙瘩了,再盯也盯不出花来……”
  “那您的意思是?”王臻华回头问道。
  “王家书局十毁其九,所存者瓦砾断墙,无法为勘案提供有效物证……”紫棠脸官爷背着手,浑不在意地下了断语,“这桩案子就到此为止罢!”
  看来这位官爷绝对不是清官,而是一早被人递了话,要让这桩案子不了了之。
  没等王臻华出言辩驳,有一个冰冷肃杀的声音传来,“汴梁府何时有了这么的规矩,能不经断司勘察校验,不经议司检法用律,甚至不经长官审定决断,就能由着一介小吏信口下判了?”
  来人一身青色官袍,曲领大袖,腰束革带,脚登革履,腰悬佩剑,佩银鱼袋。一双剑眉入鬓,眉下两丸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让人不由自主骨头缝儿都往外冒寒气。
  好在王臻华没直面这威煞,犹有余裕从对方官服打扮上,推断出此人品阶几何。
  青色在本朝是七到九品官员的官服,银鱼袋本是五品官员才能授予,越阶而得者,只有皇帝亲卫才能有此殊荣。当然,也不是每个亲卫都有此荣幸,只有各军都指挥使才能在皇上跟前挂号。
  眼前此人,想必就是其中一员。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说动皇帝下令,派人插手此案,看来锦绣阁的背后主子确实能量不小。
  王臻华在一旁待着,兀自思量。但是直面此人的紫棠脸官爷已经吓得直哆嗦,浑身的肥肉都在打颤,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儿,“下官只是信……信口开河,当不得真,还请……请大人恕罪。”
  “滚吧。”那人冷声道,“回去跟江大人说一声,皇城司奉皇上之命协同督查此案。”
  “是是,小的一定带到。”紫膛脸官爷抹掉一脑门的汗,连连点头。
  目送紫膛脸官爷同手同脚、战战兢兢离开,王臻华转头看向这位来自皇城司的大人。
  本朝的皇城司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是直属于皇帝的机构。它最为人所知,也是最臭名昭著的职能,就是刺探缉捕。除此之外,它还有卫戍皇宫、巡查仪仗等等日常职能。
  不过,眼前这位大人被皇帝派来协同办案,想来是皇城司中专职侦查的亲事官了。
  王臻华抱拳道:“在下王臻华,印跫沂榫种魅耍笕恕!?br />
  “程御,皇城司下指挥使,奉命督查此案。”程御看王臻华一副读书人打扮,倒还算客气解释了一句,继而雷厉风行问道,“昨晚火起的第一个地方是哪?”
  “就在前边,我给大人带路。”王臻华道。
  两人在内库前停下,原本的二层小楼已经塌了大半,朝西的墙坍塌了,烧得只剩下半截子窗框的窗户吊在二楼,风一吹就吱呀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