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12-13 08:30      字数:4725
  “我今天晚上就离开。房钱我会出的。”这样无力的允诺不经让石蟠松笑了起来,他的肆无忌惮跟蔑视有一点点刺痛邵峻洄的神经,她的背有些僵直地挺着,仿佛只有这样,那个所谓自尊的东西才不至于摧枯拉朽。
  “邵小姐不用那么着急退房,在大马路上想事情,脑子不会很清楚的。916的房间还会为你保留一晚。”石蟠松说道一半,突然有想起什么,“哦,对了,邵小姐前不久刚刚辞职是吧,手头想必不会宽松,呐,不要说我没人情味,这两天的房钱就算是我的见面礼。”他的话特别轻薄,如果换做平日,邵峻洄说不定会因为自尊心作祟,做出一点象征性的抗争。可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在这个城市的最顶端,她知道自己面临的究竟是什么,她是在跟谁说话。也许有人会嘲笑她的懦弱跟无用。而邵峻洄就是这样的人,勇气这种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有的起的。
  ——————————————————————
  后半夜,邵峻洄再也没睡着觉,漆黑的房间渐渐有了光亮,原本只是窗户边一块,接着亮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充斥到整个房间。
  天亮了,事情总该有个答案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邵峻洄忽然从床边坐了起来,她从包里摸出手机,接通电话。还只有五点多钟,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那一头只有嘈杂的呼吸声,邵峻洄试探性地喂了一声,里边便传来依依呀呀的声音,没多久,便听到还带着倦意的中年男人的嗓音,“喂,是峻洄吗?这么早打电话来,出什么事了?”
  一听到邵左权的声音,邵峻洄就莫名的会鼻子发酸,如果说对这个家没有一点感情,那是不现实的,可是更多的却还是沉重。
  “爸,身体好些了吗?”
  “哎,爸身体就那样,这两天一直在找工作,昨天一个废品加工站的老板收了我做帮工,刚刚晚班回来。”邵左权说得很轻松,可惜却没能很好地敷衍过他的疲惫和倦意。一个父亲的无奈掩饰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过女儿的眼睛的。
  邵峻洄那种莫名的窒息感在这个时候又回来了,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爸,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你。没事我就挂了啊。”她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便匆匆按掉了手机。
  呆坐在床上的邵峻洄手里还握着电话,她思前想后地考虑了一夜,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石蟠松显然挖好的陷阱里去。有转圜的余地吗?
  没有,一点点都没有。
  ——————————————————
  又是一个晴天,四月初的春风肆无忌惮的拂面而来,柳叶抽了嫩芽,一路的桃花艳丽丽地开在马路两旁。一辆有些老旧的雪铁龙沿着靥湖开过去。
  “爸爸,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冥杨山啊。很没劲,我不要去。”媛媛就坐在副驾驶上,穿着黑色的蕾丝公主裙,脸蛋粉白,头发有些微卷,亮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一旁专心开车的石蟠松,一眨不眨。
  石蟠松抿嘴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摸着她的小脑袋,宠溺地解释着,“冥杨山那边有咱们的亲人啊。平时一直看不到,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媛媛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却也好像能够明白这一年一回的用意。比起去城西的石宅,石蟠松似乎更加愿意来冥杨山,每年四月的第二天,他必定会带着媛媛来祭拜。这里沉睡着的都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人。或者说,石蟠松这辈子所有想珍惜的人,都睡在这里。
  墓地的规模很大,因为墓碑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媛媛走到一半便再也挪不动步子。天气其实很热了,特别是在净穗这样的南部沿海城市,夏天总是冗长而难捱的。石蟠松也出了薄汗,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怀里抱着一捧白玫瑰,分明的两种颜色把人衬得俊朗而儒雅。他戴着墨镜,深深地皱着眉,有一些灼烈的阳光浓重地铺洒下来,照得石板路白得发亮。山上安静极了,越往上走越热。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排排的碑林,从他们身边缓慢掠过。石蟠松并没有理会媛媛的撒娇,他只沉默地腾出一只手,连拖带拉地拖着她往上走。
  那样漫长的石阶路终于在快要接近山顶的时候,停住了。
  石家的宗祠规模很大,几乎占去了三排碑林的位置。石蟠松顿了顿,接着小心地牵着媛媛走到其中一块大理石碑前,“媛媛,去给小叔磕个头。”他面色阴沉,墨镜轻轻摘下来,眉头依然皱的很紧很紧,仿佛用尽了太多的力气。
  石碑上的男人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牙齿很白,对着镜头肆无忌惮地笑着,不由得就让石蟠松想起那张两个人勾结搭背在阑海边的合影。一晃五年,他还是那么笑着,仿佛再也没有忧愁,却把悲伤悉数抖落在另一个人身上。碑林上刻着“石蟠榆”三个字繁体的小楷,那是他惟一的手足,最疼爱的弟弟,他只比他小一岁,不想却早早地天人永隔。通常这个时候,石蟠松都异常沉默,媛媛也很识趣,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便拍拍小裙子,有一些踉跄地站起来。然后转了个身,走到另一块墓碑前乖巧地跪下来,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那块石碑上是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风有一点点大,吹乱了她的发,鬓角的发丝拂过她的嘴角,就像春日里的煦风,温暖得只想让人掉眼泪。她笑容清浅,眼神温和,安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稚气地小姑娘。
  “奶奶,媛媛来看你了。”小女孩奶气的声音从静默的祠堂里响起来,仿佛带着沸水一般的温度,让人浑身都热。
  站在一旁的石蟠松看着媛媛乖巧地缩着袖子去擦照片上的灰尘,心情莫名复杂到了极点。他把那捧玫瑰放到碑前,蹲□来,伸手去摸了摸碑上的照片,眼神柔和,语调清浅。
  “妈,我来看你。”
  ☆、【柒】
  骆知遥去世的时候,石蟠松21岁。那一天的场景会是一场终其一生都无法醒来的梦魇,只要触及,心脏就会揪到一起,疼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他还记得那是夏末,晚上温度依旧很高,闷热得让人掏心掏肺,却总有些秋意混杂在里边,稍稍一个深呼吸,就能听到叶子簌簌落下的声音。他蹲在候机大厅一隅,狼狈到现在回头来看,或许都认不出来。那时候的石蟠松尚不具备独当一面的气魄跟能力,他一刻都坐不住,尽管买了最早一班到净穗的飞机,但是再焦躁的心切都无法逾越宽阔的太平洋,无法传达到病床这一边。
  心理准备是早就做好了的,肺癌,这是半年前医生就跟这个权倾一时的家庭判下的死刑。钱权在死亡面前没有派上一点点用场,石常宁用了很多办法,国内国外地飞,四处辗转求医,找最好的医院,聘最有能力的医师,他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在石蟠松看来却是滑稽而可笑的。石常宁对骆知遥怎样,在他心里很早就已经了然。利益为目的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掺杂了太多的无可奈何与不情愿。女人或许能够做到从一而终,但心有所属的男人就未必见得。于是,一场辜负与被辜负的感情盘亘在彼此之间,成为一道不能逾越的坎。石常宁晚上是很少回家的,即便偶尔小住一宿,夫妻两人都是沉默而冷淡的,客气的就像陌生人一样。开始的时候,石蟠松还小,并不能明白这种大人之间不言说的尴尬与淡漠。然后,渐渐的他长大了,于是开始看得懂佣人私下里看骆知遥的眼神,也听得明白外边风言风语,关于石常宁的各种韵事。
  很多时候,他都替骆知遥不值,作为一个母亲,她做得周到而称职。她爱自己的儿子,对丈夫百依百顺,她葬送掉一去不再的韶光朝华,为这个淡漠的家庭倾尽一切。然而,性格温良,无可挑剔的女人恰恰是不得善终的。她们太好了,在这个浊世里容不得。于是上苍赐她一身病痛,再把这样的痛回馈给自始至终都辜负她的男人。只可惜,前者确实实现了,而后者却收效甚微。
  到净穗是第二天上午,灵堂里那张骆知遥的相片陌生的让石蟠松认不出来。风有一点大,吹乱了她的发,那几根细小的发丝拂过她的嘴角,带着淡淡地不舍跟依恋。那样的笑容,石蟠松从来没有见过,松快而爽朗,明亮得让人觉得刺眼。原来母亲也能有那样的微笑,原来她也曾经这样快乐过。那个沉睡着的人在短短半年里,瘦得只剩下骨头,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很长,伏在枯瘦的面颊上。嘴抿得很好,殊无笑意。灵堂放了1001朵白玫瑰,那是骆知遥最爱的花,而那句直到永远的花语,却是彻头彻尾的谎话,蒙骗了所有人。
  ——————————————————————
  从冥杨山回来的路上,石蟠松心情不好,他车子开得有一点快,坐在旁边的媛媛紧紧贴着座椅,却一声不吭。对于比起同龄人来早熟很多的她来说,这些举动都是情有可原的。也许她不可能都能明白,但却也隐隐懂得此时内心莫名沉重无比的缘由。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看似不太合时宜地打进来。石蟠松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嘴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放缓了车速,按下接听键。
  “邵小姐,我知道你已经考虑的差不多了。晚些时候我会到你那里去,期待你的答复。”他说的简洁,不待邵峻洄回答,便果断挂掉电话。
  “爸爸,谁打来的电话啊?”媛媛凑过身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石蟠松抿嘴笑了笑,语气寡淡,“没什么,一个想来应聘的保姆。”他胡乱敷衍着,媛媛却来了兴致,“你骗人,以前这种事,你都是让峰叔做的,这次怎么自己打电话。”
  “这次这个比较特殊啊!”石蟠松皱着眉头,应付着小丫头的没完没了。
  “那我倒要看看这个大婶有什么与众不同了”媛媛不依不挠,摩拳擦掌得像是刚刚允诺了给她买套新玩具。
  石蟠松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这种事情,小孩子别瞎操心。”
  媛媛却嘟着嘴,不乐意了,“我哪瞎操心,咱们早该找个大婶了。整天让傅姨过来陪我,人家都当她是我妈妈了。”
  一提到傅寿眉,石蟠松的面色明显滞了一下,他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忽略了小姑娘的话,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子,过了半分钟,才低了嗓音开口,“媛媛不喜欢傅姨吗?”
  小孩子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嘴巴抿了抿,摸着眉毛做思考状,那个样子跟石蟠松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缩小版的自己,不禁有些发愣了。好好思考了一阵的媛媛终于一本正经地开口,“不喜欢,不喜欢傅姨做媛媛妈妈。”
  石蟠松挑眉反问,“哪里不喜欢了?”
  小丫头似乎被问得没了耐性,挥着手皱眉答道,“爸爸真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傅姨喜欢爸爸,媛媛就不喜欢。”
  小孩子的一句话,就像一粒石子打进石蟠松的心窝里,傅寿眉喜欢他这件事情原来依旧那么明显,明显的连一个六岁的小孩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曾一度想要淡化跟抛弃的过去原来自始至终都如影随形。
  ————————————————————
  邵峻洄等石蟠松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刚刚他在电话那头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却只是让她等。于是她就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在这段时间,她已然做着最后的挣扎与思考。答应,就意味着她做了一笔买卖,赌注是亲情,倘若运气好,便连本带利的拿回,母女相认,说不定还能从这个身家不菲的男人那里捞回一点交易的油水,不答应,生活依然照旧,离开净穗,回到阑海,玩命般地挣钱还债,或许杯水车薪,然后不得不走上一条不再光明的道路。思虑再三,赌博成了她最可观的选择。可是,还有太多的疑问无法得到解答。石蟠松的大发慈悲到底出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又会成为这盘棋局里怎样一粒棋子。这样的问题任凭邵峻洄想破脑袋,都得不到一个满意的解释。然而,就算这样,她还是选择参与进来。无路可走的人,没有条件可讲。
  发呆的时候,石蟠松忽然推门进来,吓得邵峻洄一个激灵。见面的地方还是当初那个会议室,因为太安静了,一旦陷入沉思,便有了不可自拔的趋向。石蟠松见她有些萎缩地坐在沙发一角,像只楚楚可怜的流浪猫,衣服很旧,却还算干净得体。人不漂亮,甚至普通得丢进人海便再也找不回来。可谢天谢地,他竟然还在人海里找到了这个人,多么不容易啊,像是卧薪尝胆的那么多年,于是他怎会轻易放过这纵容自己翻盘的好机会。
  “邵小姐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