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1-11-17 19:33      字数:4702
  哥赶着羊群牵着小毛驴的身影。第五天,赵丽江顶不住了。因为她看到我哥眼睛布满了血丝,一脸的疲惫,脸也瘦了一大圈。晚上,我哥已披上棉大衣站到屋外,赵丽江好心疼啊,她含着泪说:“你进屋吧,我答应你,明天一早我就走。”
  那晚下了一场细雨,青草上挂满了闪光的雨珠。赵丽江背上行李同我哥告别,她含着泪说:“钟槐,以前我是崇敬你,可现在我真的是爱上你了。我才感觉到,感情的份量也是很重很重的。”我哥也感到很内疚说:“赵丽江,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让我去做对不起人的人。你回吧,顺着那山坡走,会近些。”赵丽江挥手同我哥告别。回过头来喊:“钟槐,你千万别忘了我……”
  “就这样。”高占斌说,“他把那姑娘挤兑回来了。”
  我父亲听了,心情突然感到很沉重。当天,父亲就和高占斌去了我哥的边防站。我父亲让高占斌先回去,他要在边防站同儿子一起住两天。父亲站在边防站的院子门口,看到广阔而浓绿的山坡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上。一只鹰在蓝天上孤零零的盘旋着。这时,他突然感到一种被世界所遗弃的孤单与寂寞。太阳西下,成群的蚊子突然像一团团黑球似地向他袭来。他招架不住了,立刻奔进屋里关上了门。屋子里有些乱,显然我哥没有精力来收拾。父亲这时感到心里很不好受。屋子用火墙一隔两间,外间是厨房,时间是卧室。父亲看看窗外那灰暗下来的天空。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干等着,该给儿子做顿饭吃。他打开面粉袋看看,又提起清油瓶瞄了瞄。墙上还挂着条用纸包着的腊肉。父亲就开始蹲在炉前生火。可父亲从来就没有生过火做过饭,弄得满屋子里浓烟滚滚。当我哥赶着羊群快走到边防站时,看见烟囱在冒着浓烟,而院子里也在往外飘着烟雾。我哥以为院子着火了,飞奔着冲进院子。房门大开着,浓烟直往门外涌,父亲也已打熬不住,泪涟涟地从屋里逃了出来。刚好在院子看着戴着蚊罩的我哥。我哥马上脱下蚊罩给父亲戴上,自己冲进屋里……
  墙上挂着的马灯又忽悠着黄幽幽的光亮。一个大树根墩上搁着一碟咸菜和几块蒸腊肉。父亲喝着玉米糊糊啃着硬的像石头似的饼子。我哥看父亲啃不动,说:“爹,放在糊糊汤里泡软了再吃吧。你吃腊肉,这腊肉还是高叔叔捎给我的。平时我也舍不得吃。”父亲说:“平时你就吃这些?”我哥说:“我烤一次饼子得吃一个星期。早上吃它中午带它晚上还吃它。我从早上起床,赶着羊群到最后一个巡逻点几十公里路一天一个来回,现在天气还好,天长,到冬天试试,两头都得赶黑。”父亲说:“你泄气了?”我哥说:“就为给你争面子,我也不敢泄气啊,何况这是国家的事。”
  半夜里,父亲突然感到肚子很不舒服。这些年来,父亲那已经变的娇贵的肚子,吃了我哥吃的这些东西自然有些受不了。他提上马灯要往外走。我哥问:“爹,你上哪儿去?”父亲说:“去方便一下。”我哥说:“你等一下,你这样出去,屁股和脸回来就不是你自己的了。”我哥戴上防蚊罩,用铁锹在草地上铲一小块空地,然后放上堆干草,点着烧了一会儿后,就很快用水扑灭,干草堆顿时浓烟滚滚,我哥把面罩给我父亲戴上说:“你就蹲在烟里去解,蚊子就咬不上了。”父亲蹲在浓烟里,感到既心酸又愧疚,眼泪汪汪的,不知是烟熏的还是真在流泪。
  到晨光射进窗口,我哥就把睡着的父亲摇醒。父亲问:“咋啦?”我哥说:“升国旗。”
  院子里,我哥唱着国歌,庄严地升起了国旗。
  吃过早饭后,父亲就跟我哥赶着羊群一起去巡逻边境线。父亲当领导后发福了,一路上上坡下坡,没多久就累的气喘吁吁的了。我哥说:“爹,你骑毛驴吧。”父亲摇摇头说:“爹顶着住。”
  中午,他们坐在草丛中,拨开青草,清澈的小溪在涓涓地流着。我哥用茶缸舀了缸溪水,然后把干饼子掰开泡在缸子里说:“爹,你吃吧。”父亲接过缸子说:“钟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爹特不像个爹?”我哥说:“没错!因为你做的事就不像个爹么。娘有哪点不好?你要抛弃我娘?”父亲说:“你娘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可婚姻是需要感情的。现在你应该懂。”我哥说:“是的,我知道,生我,是娘为了爷爷跪下来求你的。可生钟杨,是你主动的吧?”父亲说:“那是因为我要离开你娘。”我哥说:“反正是你主动的。你主动了,就等于承认我娘是你的女人。那你就得忠于我娘。可你却看上别的女人,那就是在玩我娘,想到这点我就不愿意!”父亲黯然。
  几十公里的山路,父亲坚持着跟着我哥走下来了。第二天,高占斌坐着小车来接我父亲。告别时,父亲一把抱住我哥说:“钟槐,你是我的好儿子,爹对不起你!还有你娘!”我哥说:“爹……其实我知道,不管咋着,你总还是我爹!……”拥抱在一起的父亲和哥这时都流泪了。院子里,初升的五星红旗在腊腊作响,在边上站着的高占斌与司机都感动地眼里含满了泪。
  那天,父亲从边境农场回来,就直奔我母亲那儿。父亲对母亲说:“玉兰姑娘对钟槐的态度还没变吧?”母亲说:“天天闹着想去见钟槐呢。”父亲说:“那你就陪着玉兰姑娘去一趟边边境农场,一是你也去看看儿子,二是给他们完婚吧。月季,你养了个好儿子!”
  七
  母亲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在我们家的地位有多么重要。母亲说她所做的只是她认为该做的事。母亲说外祖父告诉她,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活在这世上得留下个好名声,要不就白在这世上走这么一趟了,男人女人都一样。所以那些年,我们家遇到过不少的变故,但最后几乎都是靠母亲支撑下来的。在这世上,母亲尤其同情那些遭遇了不幸的弱者。
  记得有一年,农场又开始麦收了,我和钟柳都从学校赶回农场参加麦收。有一天黄昏,孟苇婷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的侄儿孟少凡来到我们家。孟少凡比钟柳大一岁,长的细皮嫩肉的挺英俊。但我不喜欢他,总感到他身上有一股痞子气。他父母早死,奶奶年岁大了又管不住他,只好把他送姑姑孟苇婷这儿来。当时他已缀了一年学,所以转学到这儿来后,就同钟柳一个班,还同钟柳同桌。开学的第二天他就拿了一个盒子说是送给钟柳的礼物。钟柳打开盒子,里面竟爬出一条四脚蛇,吓的钟柳哭天喊地的。我知道后就警告他,再这样我就让你趴在地上起不来。但我母亲却非常同情他,对我说:“别欺侮他,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多可怜!”可我父亲也不喜欢孟少凡,对他也特别的严,为此孟苇婷与我父亲之间总有一些不愉快。这次下来割麦子就是我父亲命令的,说:“所有师领导的孩子都下去割麦子了,你为什么不去。”孟少凡说:“师部没麦子割。”我父亲说:“那就上郭文云那个团去!钟杨、钟柳不都去了。你们这种家庭啊,只知道娇惯孩子。”孟苇婷说:“我把他送到月季大姐那儿去不就行了,你干吗要把我的家庭扯上!”
  麦田似乎一望无边,我和钟柳唰唰地割着麦子往前赶,孟少凡很快就落在了后面。开始的时候他还弯着腰割,到下午,我们看到他在站着只割麦穗头,留下了半腰高的麦茬子。我气的走过去对他吼:“你哪里是来割麦子的啊!你是来糟蹋麦子的。”孟少凡哭了,说:“我手痛割不动。”钟柳掰开他的手,手上布满了紫血泡。钟柳掏出手绢为他包好后说:“慢慢割,千万别糟蹋麦子。”我说:“你还不及一个女孩子,钟柳比你还小一岁呢!”可到下午,就不见他的身影了,收工时,只见他用的那把镰刀留在了地里。
  到了晚上,还不见他的人影,母亲急了,去找。果然,在去师部的路上,看见孟少凡正坐在林带的埂子上哭,那时他又累又饿又处在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见到我母亲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向我母亲喊:“月季大妈!”母亲搂着他坐到驴车上说:“干不动就慢慢干,钟柳比你还小一岁呢,都能坚持,你为啥不能,不管咋说你还是个小伙子呢,当逃兵多丢人哪!”从那以后,少凡对我母亲特别的亲,凡是有什么难事,他都来找我母亲。孟苇婷为此也越发地感激和敬佩我母亲。孟少凡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他不肯再上学,想要工作,他说他想自己养活自己。孟苇婷劝不动,只好让我父亲出面同劳资上打了声招呼,孟苇婷为此也奔波了几天,总算在商业处给他找了份工作。三年后,他当上了采购员。活的到也满滋润。当然,这已是以后的事了。
  现在回想起来,孟苇婷与我父亲结合。她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幸福,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压力,她时时处处都得考虑到自己的身份,考虑到不给我父亲丢脸。而我父亲呢?整天忙于工作,很少能顾及到她。有一天,孟少凡来找我母亲说他姑姑病了,有点不行了。姑父又出差了,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母亲立马与少凡赶到瀚海市。孟苇婷对我母亲说:“几天没吃下东西了,但到医院又查不出原因来。”母亲说:“那就上乌鲁木齐大医院去查!病咋能拖呀!”母亲当天就找了一辆车,带着孟苇婷去了乌鲁木齐,找了家大医院住下。医生检查后说,这病再迟几天送来,恐怕就没救了。母亲就生气地打电话责怪我父亲说:“钟匡民,你当爹不像个爹,当丈夫也不像个丈夫!你不是喜欢这个女人吗?可你就是这样喜欢的?”对于母亲的责怪,父亲也感到很愧疚。所以当孟苇婷出院时,父亲亲自到乌鲁木齐去接她,这使孟苇婷既感到既意外又心酸,说:“你会特意赶来接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父亲说:“那就让太阳从西边出一回。”
  应该说,孟苇婷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为了报答母亲对她的宽容和关心,她也时时地关照着我和钟柳。我从农校毕业,在分配的问题上,同父亲发生了争执。那时孟苇婷刚出院不久。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我和钟柳在父亲家吃晚饭。父亲问我:“农校毕业了你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到农科所去工作。”我父亲一本正经地说:“去农科所工作的人都是一些技术上有特长的人,我看你先去农场,在生产连队去当个农业技术员吧。”孟苇婷在一边说:“钟杨肯动脑子,农科所不就是个动脑子的地方吗?”父亲说:“在连队当农业技术员就不用动脑子了?”钟柳在一边说:“二哥想当个农业科学家。”父亲冷笑一声说:“野心倒不小。但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分配工作得有组织部门定!”
  在农校具体分配毕业生的工作时,孟苇婷到组织部门去打了声招呼。那天师机关开完大会,正式宣布我父亲升任师长,我父亲踌躇满志地走出会议室时,组织科的顾大姐讨好地对我父亲说:“钟师长,你儿子钟杨分到农科所工作了。”我父亲一听就恼了说:“这中间你们是不是把我的因素也掺和进去了?”顾大姐说:“这倒没有,我们从档案中了解到,钟杨在农校的学习成绩相当优秀,而且政治表现也很不错。”我父亲说:“有没有人给你们打招呼?”顾大姐说:“孟苇婷同志倒是来说过一声。但她和钟杨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父亲恼怒地说:“怎么没有,孟苇婷是我老婆,钟杨是我儿子。”
  我父亲升官,孟苇婷自然高兴,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她对我父亲说:“你当了师长,外面不让庆贺,家里庆贺一下总可以吧?”父亲气的一句话也不说,猛一下就把桌子掀翻了喊:“孟苇婷,你干吗老是给我找麻烦啊!”
  那天下午我已接到了分配通知。我高兴地回家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也为我高兴,但我很诚实地告诉母亲,孟苇婷给组织部门打过招呼。母亲一听说,忙说:“这不好,你爹要知道了,孟苇婷的日子可要不好过了。不行,你现在就跟娘去你爹家,你苇婷阿姨是出于好心,不能让她为你担责任。”我们敲父亲家的门时,父亲正好把桌子掀翻,只听到满地碗筷盘子敲碎的声音。父亲气狠狠地来开门,父亲一看是我们,说:“月季,你们咋来啦?”母亲一指地上一片狼籍的碗盘说:“就为这来的!”
  母亲说:“在钟杨的毕业分配上,是我刘月季找的孟苇婷。孩子想在农科所工作,在农业上搞点研究,想上进也不是什么坏事。”孟苇婷在一边哭着说:“农校毕业分配中,就有四个去农科所的名额,钟杨在农校表现的很不错,他为什么不能去。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吗?”我说:“爹,你既然为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