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17 12:29      字数:4879
  文初黎饿了来厨房时,会看见米饭。他从不惊讶,顶多是一愣,便会端过来吃。
  我此时心中很是欢喜,飞回林子时也是上下翩然。
  我从不以为如此有何不妥。直到与文初黎对望的那夜。
  月色正好,他还在看书。我从窗前飞过,他像是抬头看了一眼,待我回头去确认,他仍是在埋头看书。
  油灯暗黄闪烁,他的表情在光中看不真切。
  我依旧是用燕翎点火,倒水,倒米。冒着白烟的白米饭做好了,我正准备离开。门口一袭补丁连襟,文初黎背着手站在门口。
  “是你替我做饭洗衣?”
  那声音像是飘在空里,淡淡的,轻轻的。我盯着自己的脚趾头,不知道如何作答。
  肩上一暖,文初黎那件被我洗坏的长襟批在我肩上。
  他的双颊上浅浅的绯色,别过眼,“姑娘不着丝缕,委实教人难以出面相见。。。。。。”
  如此说,他早就知道了?
  他的衣服里有一股味道,令我面上发热,心中乱跳。
  “我。。。。。。不知这些。”
  他替我将长襟裹好,从灶台上端起米饭,随便找了一个坐处,问我道,“姑娘贵姓?”
  我的头发很长,直到脚踝。我将头发绕在手指间,想到,我姓什么呢?
  文初黎见我不回答,偏头过来,嘴里还含着一口白米饭,“唔?”
  “我。。。。。。我也姓文。”我随口胡诌道。
  “哦?”他嚼着那口白饭,含糊着说道,“你知道我姓文?”
  那白饭在他泛着月光的唇间时隐时现,像是我的心,在他的齿间跳动。
  “那你叫什么?”
  “燕。。。。。。”
  只觉得他的唇将我的身心都吸了过去,我咽了咽口水,将衣服丢回他身上。
  “你也就这么一件体面衣裳。”
  说罢,我急忙飞走。
  身后文初黎急忙起身来追赶,差点儿将手里的碗打翻。
  那可是家中唯一的好碗啊。
  文初黎永远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爱上他的。就是在数年前的某个午后,阳光正好,我慵懒地飞。经过他的窗口,刚好他抬眼。
  那一双玉落碧湖,泛着涟漪的眼,像是将事事都运筹帷幄。嘴角又是一丝笑,仿佛一朵绽开的花。我看得呆了。
  直到撞上文家大宅的横梁,我狼狈地匆匆飞离。
  第10章 还君之情
  我已有数月不敢去文宅,心中忐忑着。很快冬天便到了,我缩着脖子睡在窝里。
  冬至,我最怕的便是冬至。这一年中阴气最盛的一天。
  舍寒玉曾告诫我,不可替人做多了事,否则便会天谴。我终是想着,我不过与文初黎多接触了点儿罢了,不以为然。
  然而,那和尚善净,很是滑头。偏生选在落雪似花的那日,要来收我。
  我正挡不住严寒,用翅膀挡着头。
  善净看似轻轻打下一掌,将我惊得一声长鸣,飞腾在空中。善净双眼似乎能看透一切,大手指不断的拨弄着深褐色念珠。
  “燕子,为何要接近人?”
  我歪头,不甚明白他的话。
  他喃喃道,“无因便无果,你可知你将会造成多大的劫难?”
  我拍着将要冻僵的翅膀,心想这在大雪天和一只燕子不停说话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于是我飞回窝里。
  善净却是执着,又是一掌,将我的鸟窝打翻在雪地里。
  这般严寒,我如何过冬?
  和尚未免也太过分了。
  而他还在低喃,“为妖不恶,偏是由于本性纯良导致血流成河,该如何是好?”
  管你如何是好?
  我猛地振翅,快速飞向他,欲用嘴喙刺向他的眼。他低低地叹息,将已经飞到离他一寸的我,一掌打在地上。
  善净的力道果然很大,我翅膀像是断了,胸口闷楚,呕出一口血。
  “与我斗法?”他走过来,低下澄澈虚无的眼,“原来纯良之下掩藏着暴敛么?”
  飞禽不离巢,这句话难道你没有听过?我抬头与善净对视。
  善净被我瞪得顿了一顿,急忙别开眼,“阿弥陀佛,万物皆是生。。。。。。又是如此灵气的生物。唉。。。。。。”
  他叹气,抬脚从我身上走过去,暗红袈裟拂过我的身体。
  一只将死的燕子,自然不必再动手了。
  寒气浸入肺里,翅膀一只展开收不回,一只几乎折断。我倒在雪地里,空无人烟。
  早该学舍寒玉多去人间玩耍,就不必死得如此凄凉。
  我如是想。
  死是很绝望的,因为好冷好冷。千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温暖的地方,直到飞到了这姑苏江南。却不知,最凉的不是气候,是人与妖不能相容的心。
  都道江南无雪无冬,我如今才知道是假话。
  每一处都凝结了,每一根羽毛都是绝望。
  文初黎清俊的脸,是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恍惚之间我被握在有温度的手中,听见他熟悉的声音,“谁对你下了这般狠手。。。。。。”
  我极度的虚弱无力,只能用低低地鸣叫回应他。他将我凑到唇边呵了口湿热的暖气,用指头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
  “忍一忍便好。”他如是说,简单地替我将翅膀扎起来,用一层又一层布裹了我,放进贴在心口的地方。
  好温暖。其实死的时候能遇见文初黎,我也该满足了。
  我想死在文初黎怀里,可惜没能如愿。
  庆幸并未如愿。
  那日文初黎亦是去借书,回来时便见到白雪中有一块突兀的黑。他抱着我回去的时候,姚如水正由几个丫鬟陪着,打着遮雪伞,穿着银白锦貂裘拿了一袋白花花的大米过来。
  见到他才借来的那些旧书,皱着眉柔声说道,“文大哥,你不若也去寻思个小生意来做。我爹有个铺子正需要人手。。。。。。”
  文初黎对她笑,打断她的话,“如水,后年就有开科,待我考上功名就来娶你。”
  一个丫鬟在姚如水背后嗤之以鼻,“就算考上个什么穷官,养得起我家锦衣玉食的小姐吗?”
  若不是我不能动,定要去狠狠的啄那丫鬟一番。
  梅英淡疏,冰澌溶泄,暖春悄悄的偷转了他的温度。而我的翅膀也好了个大概,能飞到屋檐下去。
  他仰头看着我飞,满是担忧,嘴角浅浅梨涡,“小心点儿,别碰着头。”
  嘁,想我在这儿飞了多少年了,怎么会碰着头?
  我刚一如此想,就撞上了横梁。晕的我七荤八素。文初黎接着我,用指头帮我揉着头。
  “都说了小心点儿。”
  我的头太小,他的一根食指就足够给与我全部的温暖了。
  头不疼了,我又尽量往高处飞。只听一个极低的声音在背后道,“伴我数年,也该我还你一回。”
  回头去,他正在看书,空气凝滞着方才的话,仿佛是我的幻觉。
  第11章 人兮,人矣。
  踏青的人很多,而我看见姚如水的纤影与他人相拥。那公子哥锦衣华服,模样轻佻。
  “如水,那破书生怎么也想不到,你已是我的人。”
  说罢,将她的腰紧箍,咬上她的耳垂。
  姚如水面泛春色,轻推他,“周围好多人,我们去船上。”
  我摇了摇头,叼了一枝开得正好的芍药回去。
  文初黎依然坐在窗下看书。我停在窗前的乌龟壳上面,一摇一晃。他伸手接过花,不经意笑了笑,随手也将我身上站着的花粉拂去。
  离巢的飞禽,无人陪伴的文初黎,我俩一起生活着。日子悠长而幸福,每次依赖在他的指尖,都像是沉醉在百年美酿。
  夏夜,文初黎总是看繁星,看月色。我就站在他的肩头,对着他的脸啄了一下。
  他一惊,带着笑摸摸我的头,“不会着凉。”
  嗄,他如何会知道我想说的话?
  所以那夜我化成了人形,回想起姚如水和那公子哥的情景,心如小鹿乱跳。
  文初黎能不能搂着我的腰呢?
  他正熟睡着,安静的像个小孩子。小心翼翼用指头戳了戳他的手背,他没有反应。又戳戳他的脸,还是没有反应。
  我窃喜,悄悄掀开被子缩进去。
  被窝里很暖和,比起他给我用破衣服搭的窝要舒服多了。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欢喜地盯着他的睡颜。
  更漏敲响,我从瞌睡里惊醒。文初黎刚好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他不重,对于妖来说,一点儿都不算重。于是我任由他压着,脸贴在他年轻迅速跳动的胸口,慢慢地入睡。
  我当然知道我白天会变回燕子。
  可是。。。。。。文初黎你压着我的翅膀了!
  ‘唧唧——’
  我无法从他的肩下扯出来,而翅膀已经发麻了。。。。。。
  “唔?”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我昨晚上感觉床上有个姑娘的,难道是场春梦。。。。。。燕儿,你怎么在这儿?”
  他肩头挪开,我拍着不太灵活的翅膀飞出窗口。
  。。。。。。我脸红了。
  哎哎,我从野燕,变成了家燕。
  文初黎终于开口的时候,我正在往他的茶碗里吐口水。他瞪着眼,“你做什么?”
  燕窝啊。
  这都不懂,嘁。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细弱白净的手摸我的头,“燕窝不是这样的。”
  哈?那该是怎样?
  “我也不知。”他手指点着下巴想了想,“不过我知道,若是你做的燕窝,定然不能吃。”
  我偏头,为何?
  “因为,你不算是只纯粹的燕子。”他笑着说道。
  ‘唧。’我低叫一声,哗啦飞走。
  “燕儿,燕儿。。。。。。”他在窗口高声唤我。
  我。。。。。。去给你摘些野果。
  我不愿文初黎去帝京科考,因我不想离开这短暂的温暖。他开始收拾行囊,将借来的书都还回去的那三天,我离家出走了。
  第四日,他背着行囊缓缓地往码头走去。
  没有唤我一声,没有回头寻我一眼。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从树林间一下子飞到他的头顶打旋。他‘扑哧’笑出声,向我伸手,“我知道你会跟着我来的。”
  真是狡猾的人。
  ‘唧’我站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抚摸我的头。
  天蓝蓝,山青青,水悠悠。文初黎站在小船上,一身补丁重叠的青布衣裳,却是我眼中最美的色彩。他从不在意自己的穿着,不在意同船人的指点。不过屡次回顾荒凉的码头,双眼之中都是祈盼。
  等谁呢?
  我落在他的肩头上。
  等姚如水。
  码头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还是没有那一缕倩影。他白净的手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脸上氤氲一片。
  我想他一定是饿了。于是飞到江边上,叼起几个野果放在他的面前。他笑了笑,如池中莲花盛开一水的繁华,“燕儿,还是你不会弃我。”
  他又用食指摸我的头顶,喃喃道,“连飞禽亦通情,人兮,人矣。”
  我舒服地闭着眼,收起扑腾的翅膀,感受着他的温暖。
  第12章 陨星燕杀
  文初黎真是落魄不堪,即使住店都是被小二撵去住的柴房。他倒是不嫌弃,毕竟很便宜,躺在稻草上,手指轻轻地翻过一页书。
  我喜欢他总是表现得这般闲逸,万事无忧。
  片刻,他合上书,从怀里掏出青灰色的乌龟壳仔细看着。忽然又很是急切地跑出去,我跟出去时,见他正仰头看天。
  最近,他越来越喜欢看夜空了。
  莫非是想天上掉下金子?
  ‘唧’我啄了下他的脸,他一手摸着我,呢喃道,“若是不出意外,能在科考后三日。。。。。。”、
  什么?
  他但笑不语。
  科考之后,本该在帝京等着揭榜的文初黎,突然收拾行囊,“走吧。”然后一直往郊外走去。
  我绕着他飞,啄了啄他的脸,表示不解。
  哦,他定是连那一日一个铜钱的房钱也没有了。
  他又是看天又是看地,丈量了很久,最后在一棵歪脖树下坐下来吃干巴巴的饼。
  我喜欢这地方,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我在花间树上飞来飞去好自在,呼啦呼啦。
  文初黎吃过了就躺在树下睡着。
  那一夜星空异常的明朗,我站在树上学着文初黎看星星。
  忽见一颗拖着红色尾巴的星辰,带着一股浓烈的热气,朝我这个方向来了。仅是我察觉的一瞬间,便被包裹在其中。
  我想起文初黎一边玩弄着乌龟壳,一边嘴里念叨,“庚寅年四月十五,陨星落于荒郊。。。。。。。得天气而成人,失之千年难遇。。。。。。”
  那是从来没有的温暖,仿佛逐渐将妖的冰冷从内到外的剥落。
  红光之后,黑色的燕羽全数下落成了尘土,我双爪成了双脚,翅膀成了双手。头上的羽毛长长的墨丝都长到了脚踝。我的手比起文初黎的手,还要白几分。却仍是没有温度的,冷如石块。
  这次幻化与之前不同,我知道,我再也不必单是在夜里化作人形了。
  那陨星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