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九十八度      更新:2021-11-05 20:32      字数:4748
  那她对那个冲田又是什么样的心意?那样的照顾和陪伴,早就超出了医者该做的程度,不顾性命地要留在他身边的决心也不是假的。
  这个跟他有最近血缘的人,却有着跟他最远的性子。
  他虽然疑惑,但没有打算去追问,因为现在活下来的只有她一个,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她能忘记过去的一切。
  新选组,一树繁花已然零落成泥,他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结局。
  就算是在被总大将丢在战场,就算是知道自己不过被当权者利用的棋子,就算是明白成了敌人发泄的箭靶,他们依然在这条没有未来的路上坚持到了最后……他必须承认他对他们有敬意。
  墓前的人已经站起了身,风间挪到一棵树下。
  雪见轻轻道:“那明天见了,总司。”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她轻轻收起伞,抬头,大朵大朵的墨云间透出一些些天光。
  据说土方桑仍然带着新选组的人在遥远的北方战斗着,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死在战场上是可以预见的结局,想到自己曾经还想将千鹤带出这个漩涡,雪见苦笑。
  为了保住孩子,她才捡回这条命,她想这是阿一对她的嘱托吧,至少,还要有人记得这样一群命薄如樱,志坚如石的人。
  冬去春来,一季樱花开过,转眼又入夏,雪见趁去箱馆寻找千鹤下落的风间未归终于独自踏上了前往会津的旅程。
  她选择了当初跟冲田一起走的路。清水屋的山岭也是她要去的地方,虽然冲田的墓在江户,现在已经要叫做东京,但她知道那只是衣冠冢,土方桑当初只是将冲田的外套和刀叫人送回了东京冲田的姐姐手里,他真正沉睡的地方,她不能不去。
  山岭郁郁葱葱,早已经寻不见半点那个夜晚的痕迹,但在雪见眼里,依然历历在目,甚至连那个黎明的气息都还在她的鼻端萦绕。
  雪见就在山路边坐下,闭上眼睛。
  山风在耳边轻轻吹过,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凉凉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嘲笑她泡的茶难喝,抱怨药粉难以下咽,跟她述说着或开心,或悲伤的心事……直至太阳西沉。
  半月后,如来堂前的那棵银杏再次出现在眼前,树干上的弹孔依然清晰可见,明明已经是盛夏,雪见却觉得每靠近一步周身的温度便下降一分,如置寒冬。
  树下不远处多出了一块简单的石碑,碑上却没有字,无字碑,除了立给新政府忌恨的新选组,不作他人想。
  手指摩挲着粗粝的石碑,雪见将额头抵在石碑上。
  ——阿一,我来看你了。
  良久,她站起身来,朝堂后走去,她多么希望拐过那个墙角还能看见那里躺着她爱着的那个人……
  转身,停步,她睁大眼睛,树下的草地上竟真的躺着一个人。
  第44章 画师 挣扎
  是个陌生的男子,一身的尘土,雪见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还好只是睡着了。
  她想起身离去,却被男子身边的一叠散乱的画纸定住了目光。
  一张张画纸上用西洋画法画着的一个个人物正是她不可能会忘记的身影。
  她不由自主地将画纸拿起来,那一张张栩栩如生的容颜,让她的手指止不住轻颤。
  新选组的干部几乎都有,都还是穿和服的样子,神情比她记忆中的大家似乎还要年少些。
  侧着脸带着悲凉的表情仰望着夜空的总司,眼中的悲戚之色仿佛下一瞬就会有眼泪流出……
  回眸的阿一,凌厉的眼神,戒备的姿势……
  眼眶灼痛,有凉凉的东西滚落,她伸手拂过脸颊,是眼泪?越来越多的眼泪。
  下雨了?睡梦中有水滴在手上,井吹迷蒙地睁开眼睛,阳光很好,不是雨滴,眼前的一个女子正捧着自己的画看得出神,涟涟的泪水如下雨般地滑落,完全没有注意到醒过来的他。
  “我说……那个……你没事吧?”井吹很无措,跟女人打交道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个莫名地哭成泪人的女人。
  女子闻声抬头,井吹有些意外,“啊!我见过你!”是那个他在冲田的墓地见过很多次的女人,难怪……是自己的画勾起了她的伤痛吗?!
  “诶?对不起,随便动了大人的画作,而且,我不记得有见过大人……”女子擦拭着眼泪,带着歉意说道。
  “你是没见过我,不过,我在冲田君的墓地见过你。”
  女子将手里的画纸递还给他,“原来如此,大人的画这么传神,应该是对新选组很熟悉的人吧。”
  井吹伸手接过,“不用叫我大人。我叫井吹龙之介,如你所见,是个画师。”他坐直身子,看着手中的画纸道:“文久三年的时候,我曾经跟他们待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们还被叫做壬生浪士组。”
  女子露出吃惊的表情,“文久三年……曾经待过一段时间?”
  井吹笑了,“脱队者,切腹。你是在想那个鬼之法度吧。我还不算是队士,至多算是某个人的小姓吧,不过……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了,我确实也是他们要杀掉的人。”
  女子更加惊讶,但是并没有追问。
  果然是那家伙身边的人啊,这样谨慎,井吹叹道:“能活下来,还要感谢你的夫君才是。”
  “我的夫君?”
  “嗯。因为我是在冲田君的刀下捡回了这条命。”井吹仿佛还能感觉到那晚冲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的寒意,但他并没有砍下去。
  ——“那,就赌赌你的运气吧,井吹君。不论你是否能活下去,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吧。所以,就此别过。”说罢,就把他推下了河……
  井吹叹道:“我知道他是故意放过我的。能从新选组第一剑士的刀下活下来,我算是唯一一个了吧。”
  “是这样啊。不过,井吹桑你误会了,我不是冲田太太,我叫雪见,曾经是新选组的队医。”女子尴尬地解释。
  井吹愕然,“队医?”只是队医吗?……他有些失望,“就说那家伙怎么可能会结婚……还以为他终于找到了除了用杀人来回报近藤桑之外,其他的幸福的方式了呢。”
  雪见看着露出落寞笑容的井吹,问道:“井吹桑很了解冲田桑了,曾是很好的朋友吧。”
  “朋友?他不会这么想吧……”井吹语调一转,“而且,那种动不动就把人推下河的家伙,谁要跟他做朋友?!”
  虽然嘴上抱怨着,但眼里的伤感未变,雪见道:“其实井吹桑明白的,冲田桑没有恶意的。”
  “嗯,我知道。我也是从小孤苦伶仃的人,我能理解冲田君那种被所有人抛弃,不被任何人需要的心情。他是不容易跟人亲近的人,所以就算总是被他捉弄,我也没有怪他。其实一开始挺羡慕的他的,虽然没有了家人,但依然能遇到近藤桑和土方桑这些真正关心他的人。他们是不想他的刀上染血的,想让他回去江户,但他却以为是他们不需要他……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成为近藤桑的‘剑’。我是看着他从第一次杀人到成为第一剑士的……到后来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羡慕还是同情他了。”
  雪见沉默,总司小时候的事情她很清楚。父母双亡,被出嫁的姐姐寄养在近藤桑的道场,无家可归,孤苦无依,被其他弟子们欺负……是近藤桑的关怀让他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是可以信赖的,但正是这份信赖让他选择了为近藤变身成鬼。幸或不幸,如何定论?!
  井吹抽出那张冲田的画像,“我记得就在浪士组得到‘新选组’这个赐名后的一天晚间,冲田君独自练剑到很晚,我见他神色郁郁,对他说出了自己的羡慕,羡慕他能够遇到近藤桑。但他没有变得高兴,反而更加悲伤,他说他其实没有任何志向,只是想为近藤桑挥剑而已,他的剑就是杀人的工具,而他就是野兽般的存在。但是近藤桑却相信他依然有美丽的心灵,还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客……但那是他根本不曾拥有的东西……这张画就是说到此处的他。”
  选择了变成鬼,这是总司最后的挣扎吧,但即使是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还是放过了井吹君,还是将自己护到了最后,那美丽的心灵,他是拥有的……
  雪见凝视着那张容颜,泪如雨下,能得到他的那份信任和心意的自己何其有幸。
  井吹看着眼前的人,想到在冲田的墓前的她,心里很明白她对冲田应该不止是队医的心情,他不禁很是同情,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收拾起地上散乱的画纸和画具,不想再惹她伤心。
  想起身去拿稍远处的画笔时,膝盖处传来一阵锥心的痛,“啊!”
  雪见被井吹的低呼声惊断了思绪,“井吹桑受伤了?”
  “来这里的路上,摔了一跤,当时并不觉得多痛,也没有出血。想休息一下应该便没事了。没想到现在更痛了。”井吹抱着膝盖说道。
  “能把裤脚卷起来吗?”
  井吹照做,膝盖处有些肿大,雪见轻轻点压了几处,井吹表情痛苦。
  “应该是扭到了,你躺好,不要动。”雪见从包袱里摸出一瓶跌打药酒,将手掌搓热,在掌心倒上药酒,然后轻轻在井吹的膝盖处揉开。揉过片刻,将装水的竹筒递给他,掏出药瓶,“伸手。”
  井吹却没有伸手,指着她手里的药瓶叫道:“啊!这个药瓶是斋藤君的吧。”
  “嗯。井吹桑见过?!”
  “何止见过,我还差点被这个药瓶害死。”见雪见一脸的疑惑,井吹道:“虽然跟冲田君相比,斋藤君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是一旦踩到他的死穴,他就会变得比鬼还要可怕。”
  “死穴?”
  “啊,就是绝对不要动他重要的东西,比如,他的饭菜,他相中的刀剑,还有这个药瓶……为了这个药瓶我可是整整遭了一个月的风寒之罪。”
  见雪见更是不解,井吹道:“我从小就讨厌武士,所以对剑术也反感得很。刚进浪士组的时候,为了不让我成为负担,斋藤君受命教我剑术。因为不喜欢,而且斋藤君的指导非常严格,所以我常常找各种借口逃开训练。斋藤君也很清楚,他问我未来打算做什么,一无所长的我没答上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加执着地每天逼着我去训练。”
  “那天我借口出去买酒,躲到河边睡觉,还是被他找到了。只好在河边练习起来,我不满,心不在焉的练习中划到手,自然又被认真的斋藤君斥责了一番。他掏出药瓶给我,被一肚子怨气的我挥开,这个药瓶就掉进了河里。一瞬间,斋藤君的脸色真的让我以为他会抽刀,但他转身就冲进了河里。我也只能跳进去。那可是初春的天气,还好这个瓶子没事,不然就不只是风寒而已了。”
  雪见低头没有回话,拉过井吹的手,将药粉倒出一些,“吞下去吧。”
  井吹抬手蹭掉嘴上的水痕,“听说斋藤君在这个地方带着十二个人,跟两三百个敌人战斗到同归于尽……会津鹤城,对他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是要誓死保护的存在。”井吹看着那张斋藤的肖像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冰冷的眼神真是让人印象深刻,但其实是个内心温暖的人啊。不苟言笑,是个将体贴都放在心里的人。对剑术那么执着的他,在看到我胡乱画出的东西后,就再也没有继续逼迫我练剑,还向土方桑举荐我去做传单。因为他,现在我才能作为画师生存下去了……”
  说到此处,眼前一直低头不语的人忽然栽倒过来,井吹慌忙扶住她的肩。
  昏过去了?!他忍着膝盖的痛,将她轻轻放倒在草地上,因为少了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颊在阳光下一片水光潋滟,原来她低着头一直在哭。
  还以为不提冲田应该就好,井吹懊恼自己的迟钝,她会出现在会津,会拿着斋藤的那个药瓶……
  这个女子跟那些人的羁绊比他想象得还要深啊。
  井吹抬头,看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
  他生在没落的武家,父亲早逝,宁可饿死也不要去做那些贱民们的工作的母亲还要靠他来养活,他只能自生自灭。他恨透了武士那些可笑的尊严,讽刺的是快要饿死的他,被芹泽鸭捡回了这些秉持着武士精神的人组成的浪士组。
  他看着他们从一群被人低贱的乡下人,一步一步成了会津藩认可的“可用之才”……所谓的可用的力量,便是浴血挥刀,成为杀人利器。其间充斥着血腥,杀戮,利用,阴谋。
  他们每一个人的迷茫,挣扎,困惑,不安,他都看在眼里,看他们在残酷的现实中一点点埋没自己的天性。
  因为跟随的芹泽被肃清,无意间已经知道太多内…幕,包括罗刹秘密的他自然是要被灭口的,但冲田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后来新选组的名气越来越大,成了人人皆知的人斩集团。他想他们离梦想越来越近了,但他认识的那一群人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