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空白协议书      更新:2021-10-16 18:43      字数:5069
  他晓得帝姬心怀大志,也晓得帝姬……
  “剩下的,我来替你守,好么?”
  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耳际吹拂着少女如兰的气息。
  “依礼制,你当连续守三天三夜的灵。如今三日之期已过,你没有理由,再斥责我越礼。”
  纤细的指尖轻轻拂开了他的发,在他略显清癯的面容上游移。
  “瘦了很多,是没有好好吃饭么?”
  “帝……”
  种沂张了张口,干涩的眼睛里隐隐泛了些许湿。意。她静静地跪在他身侧,指尖轻拂着他的发,眼中透着深深的爱怜之意。
  胸口沉沉地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试着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帝姬……
  他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身体微微摇晃了几下,轰然栽倒在了她的身上。
  刺目的红色自薄唇边蔓延开来,渐渐淌到了她的素色华裳上,一点一点地晕开。
  “沂!!!”
  她惊恐地扶着他的肩,努力擦拭着他唇边溢出的血迹,却怎么也擦不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点一点合上,修长的指节穿。□□了她的指缝间,竟有些冰凉。
  无言的悲怆沉淀在身。体深处,又加上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终于闷闷地咳出了血。
  “别这样……”
  她抱着种沂,抵着他微乱的鬓发,喃喃自语。
  “我会难过。真的。我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坟墓里的猫咪的地雷X3 o(∩_∩)o
  谢谢you的手榴弹 o(∩_∩)o
  ☆、第58章 月夜歌
  鬼知道谁家的礼制要连守三日灵。
  鬼知道西夏人怎么就盯上了种家!
  赵瑗抱着已经悲懑到咳血的少年将军;反握住他冰凉的指尖;徒劳地擦拭着温热的血。她已经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抵在了喉间;一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厉声喝问她是谁。在那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欣慰;不愧是种家;不愧是沙场上淬过血的老兵……
  “我是他的未婚妻子。”她答得清清楚楚、坦坦荡荡。
  喉间的刀锋渐渐收了回去;老仆一瘸一拐地转到赵瑗身前;跪坐着,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少将军已经晕过去了。”
  “嗯;他太累了,所以我会抱着他睡一会儿。”
  “这是对诸位少夫人、对诸位种将军不敬!”
  “要让你家少将军累坏了;那才是真正的不敬。”赵瑗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老仆一凛;眼中的敌意也消退了许多;却始终盯着赵瑗不放:“你说你是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有何凭据?”
  赵瑗从怀中抽出一卷黄帛;朝老仆怀中抛了过去。
  老仆骇然变色。
  那是圣旨。
  种家时代都是西北大将;接过的圣旨没有千儿也有八百;有些黄帛甚至在仓库里积满了灰。老仆跟随种师道在战场上打杀了几十年,对这种黄帛,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颤抖着打开了圣旨,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行字。
  “……卓尔不凡,赐为柔福帝姬驸马,从此琴瑟和鸣、相偕白首……”
  落款是,靖康。
  赵桓!
  老仆瞳孔微微一缩,又瞧了瞧“卓尔不凡”四字前明显的空档,脸色渐渐有些变了。
  “等少将军弱冠之日,长者赐字,我便亲笔补上空缺。”赵瑗似乎看出了老仆心中所想,轻声解释道,“这是皇兄钦赐的旨意,容不得半点儿戏。”
  老仆双手捧着黄帛,恭恭敬敬地递了回去。
  这一回,他的眼神和缓了许多,表情也微妙了许多。
  “我知道,要你们贸然接受一个陌生人,有些困难。”她低下头,轻轻擦拭着种沂唇边的血痕,声音隐隐有些变了,“他已经……已经昏迷过去,不,睡过去了。你能弄些温热的汤水或粥来么?我喂他一些。”
  她停了停,又说道:“我听说,礼制最苛刻的地方,需要连守七日七夜的灵。少将军他已经累坏了,我既是他的未婚妻子,那必定夫妻是一体的。所以,剩下这四天,我来替他守,好么?”
  老仆盯着赵瑗,沉声问道:“连守四日四夜?”
  “嗯,连守四日四夜。”
  “好。”老仆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敬意,“无论你是不是帝姬,我都要在此谢谢你。其实……我相信你是少将军的未婚妻子。因为,在你们到来的那一日,少将军看你的眼神,便与旁人不同。”
  老仆说完,提着已经凉掉的食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赵瑗揪着圣旨一把塞进怀里,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重新将他扶进自己怀里,有些徒劳地擦拭着那些刺目的血迹,心一点一点地揪了起来。
  傻瓜。
  从未见过这般傻的傻瓜,宁可自己闷得咳出了血,也不肯对她袒。露出半点悲伤之意。
  她静静地伏下。身来,贴着他的面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说过,要对我不弃不离。”
  “现在才过了不到半月,便要将这句话,丢到脑后去了么?”
  “种家少郎君,千金一诺,怎可这般轻易食言?”
  “还有……”
  “你这么傻,还要把我遣到南边去。万一有别的女子趁机拐走你这傻瓜,我可怎么办才好?”
  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灵堂之上,不带半分旖旎,反倒透着几分悲切。她眨眨眼,不知何时,眼前已经泛起了一片朦胧的水泽。
  “唔,我是神女。”
  “那么我这个神女,自然应该专心地翻云。覆雨,专心地补全天之裂痕才对。”
  “你说是么?我的将军?”
  她闭了闭眼睛,有些冰凉的水泽自面上滑落,一滴滴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水。声清晰。
  “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我不喜欢你把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都埋藏在心底,一个人苦苦地扛着。我不喜欢你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不喜欢你,像这样,闷闷的,不说话,也不对我笑……”
  “我从未爱过什么人,也不晓得倘若要爱一个人,应该如何去做。我会慢慢地学着,学着去爱你体惜你,直到……”
  她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冰凉的唇瓣。
  “直到,我也像你这般爱我为止。”
  白色的灵幡在夜间飞舞着,深切地透着无尽悲怆之意。她抬起手,指尖顺着怀中少年的面部轮廓,一路滑了下去。种家应当是有几分异族血统的,这样深邃硬朗的五官,这样长且浓。密的睫毛……她的指尖停留在了他的胸。膛上,明显感觉到,一颗心脏尚在缓缓跳动,温热的血在肌肤之下恣意流淌。
  这里,曾经有过一道很深很深的伤。
  少年低醇的声音犹在耳旁,“我来替你,决胜千里之外”。他说帝姬惊才绝艳天纵之资,他说帝姬笑起来便如冬日暖阳,可唯有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般好。
  她的……将军啊……
  何时再能见他驰骋沙场之上,何日再能见他扬鞭策马,神采飞扬……
  “沂……”
  西北种家,满门皆灭。
  这般深重的仇恨,这般沉重的担子,就这样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连种家的少夫人们,也忍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就此追随夫君而去。可种沂他……他是种家唯一留下的子嗣啊……
  旁人能自尽,他只能苦苦地捱着。
  旁人能哭能骂能恣意发泄心中愤懑,他只能无言地沉默。
  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已经生起了青青的胡茬,大约是三日未曾净面的缘故。她小心翼翼地轻。抚上去,硬硬的有些扎手,也有些微微的刺痛。
  抬眼望去,月色冰凉,白幡纷飞如雪。
  老仆一瘸一拐地送了食盒来,恭敬地向赵瑗施了一礼,又恭敬地转身离去。
  赵瑗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种沂依旧沉睡未醒。
  而且,大约是跪久了的缘故,他的身体有些僵直。
  “嗯……”
  赵瑗略微皱了一会儿眉,转头对案上满满的灵位说了声抱歉。恍然间,她的目光滑过了最后一排,在一块小小的木牌上,清晰地刻着:种氏子,沂。
  霎时间,她如同触。电般跳了起来,拣起那块小小的灵牌,投入火中,直到看着它焚烧殆尽,才渐渐地松了一口气。
  她重新跪坐在种沂身侧,替他揉捏着已经僵硬的腿脚。
  “诺,我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如果种家先祖们要找我的麻烦……嗯,反正我是神女么,又不怕鬼魂。”
  “听好,我已经将你的灵位烧掉了,从此之后你给我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娶我,好好地守着我一生一世,不许再生起旁的念头。不然,嗯,不然我就不开心了。”
  她絮絮叨叨地对他说了许多,直到食盒又渐渐凉透。鬼魅般的老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无声地提起食盒,重新又去热了一份,又送了过来。赵瑗一直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腿脚开始有些发麻。不过她想着,既然种沂硬跪了三日三夜,自己连半晚也撑不过去,未免太过没用。
  “想不想知道,这三天我去了哪儿?……”
  “我一路马不停蹄地去了滑州,然后又赶回来了。诺,这回我的马术总该比得上你了罢?还不快醒来夸奖我一下……”
  月夜微凉,白幡纷飞若雪,少年咳血沉眠,少女低声轻叹,只如一阕悲歌,沉沉薄暮。
  ☆、第59章 素手挽天倾
  “唔……”
  怀中少年忽然皱了皱眉;抬起手;五指微微弯起;似乎是要抓住些什么。
  赵瑗动作一僵,慢慢扳过他的脸;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将军?”
  长且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褪去血色的薄唇紧紧抿起。
  接着;他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约透着深切的悲怆之意。
  赵瑗心中高悬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瘫坐在地上,腿脚已经麻得没有了知觉。接连三日的纵马狂奔,又足足跪了一夜,如今不但身体累得不行,脑中也有些晕眩。
  “帝……姬?……”
  修长的指节拂去了她眼前的发,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的惶恐。薄薄的茧滑过她的眼角,沿着姣好的面容一路滑落,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又似乎带着几分惊疑与愤怒。
  他挣扎着跪坐起来,眼窝深陷,似乎又清减了几分。
  “帝姬你……”种沂摇摇头,闭上眼睛,极为用力且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帝姬重责在身,理当前往滑州,安抚万民,怎可久久滞留代州不去?帝姬还是……”
  “我去过滑州了。”
  赵瑗取过一边搁置的温水面巾,细细地拧了拧,抬手替他擦掉残留的血污,又取过茶盏,温声劝慰道,“漱一漱口,用些饭食,好么?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他呆呆地任由她替自己净了面,又木然地漱了口又用青盐擦了擦牙。从头到尾,两人都是面对面跪着的,没有起身,也没有叫人进来伺候的意思。
  她搁下茶盏面巾又取过一只小瓷碗,挖了一勺粥递到他唇边:“张口。”
  他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怀里,温热的粥泼洒在身上,却半点也不曾在意。赵瑗维持着抓碗举勺的姿势,在他怀中挣扎了片刻,突然听见了一声闷闷的“唔”。
  她瞳孔一缩,愈发努力地挣扎起来。
  可种沂是自幼在马背上练出来的好身板,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按着她的肩,根本容不得她动弹,更不容她抬眼瞧他。隐约间听见老仆悉悉簌簌地来了又去,说了声“少将军”便渐渐消了音。即便不用去看,她也能猜到是种沂在用眼神警告老仆,不要多话。
  “放开我!”她有些微恼。
  那双修长的手依旧死死按着她的肩,不让她动弹。
  “你又咳血了是不是?……还是该死的你又……”
  那双手忽然一僵,紧接着,一点点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抬眼看时,少年低垂着头,脸上已经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眼神却有些黯淡。
  “帝姬……”
  他才说了两个字,忽然又按着胸口,闷闷地咳嗽起来。
  一丝丝黑色的血迹自唇边溢开,较昨夜更为触目惊心。
  “……有些时候,我甚至希望你,不要这般聪慧才好。”
  他用力地说完,猛地侧过头,又闷闷地咳出了一口血,血色暗得吓人。
  她惊得魂飞魄散。
  “淤血咳出来就好了。”一旁的老仆轻描淡写地说道,“枪林箭雨里出来的汉子,谁没受过几次伤。少将军胸中一口闷气憋得太久,这才昏睡了半夜。唔,眼下三日之期已过,再停灵半月,便可下葬了。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大约是瞧见赵瑗的表情太过奇怪,老仆又补充了两句。
  “马背上出身的世家,自然比不上汴梁的规矩多。战场上死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都照着汴梁的规矩守孝三年除服,那便一辈子也别想脱孝。”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