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两块      更新:2021-09-29 13:03      字数:4760
  就这样结束了吗?那么好的一个老头就因为曾经做错过事就该遭受这样的报应吗?木一不相信,他知道命运的强大,知道上帝的威严,但那又如何!
  老头的命由他自己,不由天!
  木一也疯了,一向温和懂事的他第一次那样疯狂,他红着眼跑进警察局。不顾一切的叫喊。
  “温以衡,你的老子就快死了,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呆在牢房里做你的缩头乌龟。”木一的心撕裂般的疼痛,他凭什么要让老头用了一生去赎罪,他凭什么要老头耗尽生命去等他。
  他凭什么!!他明明根本就不配。
  情绪失控的木一最终被无可奈何的警察打晕。
  当他再次睁眼时已处在监狱的医务室。在这里,他第一次看见温以衡,杂乱的不像样的头发,和老头一样的山羊胡,一只脚极不协调的弯曲,他面无表情的吸着旱烟,一瘸一拐的走向木一,粗黑的脚镣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朦胧的烟雾中,他徐徐开口。
  “那个糟老头子要死了吗?”波澜不惊的语气却一下子引燃了木一的怒火。
  握紧拳,似是凝聚了所有的怒气,血红的眼睛狰狞可怕,他粗鲁的打上温以衡的脸颊。
  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他摔倒在地,嘴角缓缓的流出鲜血,却被山羊胡固执的截住,不让流下。
  “闭嘴,我不准你这么叫他!”怒号的声音好似要震垮整个屋子,但温以衡却如同雕像般不为所动。
  “呵。”一声冷笑,他开口。
  “难道不是吗?他不就只是个爱喝酒爱吸烟的糟老头子吗?”仍旧是刚才随意的语气。
  “我叫你闭嘴!”木一一字一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满是怒火。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你以为你知道这二十年来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吗?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装作明白一切的样子,只由着自己的性子。便对别人宣布了死刑。
  这样的误解,木一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炽热的拳头又要朝着他打去,突然进来的警察却阻止了一切,为首的女警察望见倒在地上的温以衡,嘴角虽在流血,眼中却仍是不变的坚强与隐忍。
  她径直的走到木一面前,穿着制服的手高高举起。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怒火攻心的木一脸上,她愤怒的开口。
  “这一巴掌,是我为温以衡的爸爸打的!”
  只会大呼小叫,看似正义凛然的你又知道些什么呢?你知道他为了争取减刑在o牢里整夜整夜不睡觉打扫厕所抹地吗?你知道他拖着瘸着的腿跪在监狱长面前求他让自己出去几天时丢弃尊严的样子吗?他可是温以衡啊!二十年来在监狱里没有坑过一声苦,没有流过一滴泪的男人,为了自己的父亲,竟然如此的出卖尊严!
  这一切的一切,你又都知道吗?
  只这一巴掌的疼痛,根本不及他二十年来所受苦痛的一丝,一毫。
  她还记得,监狱长对着温以衡说那番话的情景。
  “温以衡,若是我要你用你剩下的所有时间来换取这几天,你愿意吗?”
  跪着的他微笑着起身,弯曲的瘸脚却撑的他的身躯直直挺立,微微拂过的冷风吹乱他本就已经杂乱的头发,他开口,黑黑的山羊胡只轻轻一翘。
  “如此,便好。”
  窗外的原本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停下,夜里的a市被雪装点的银装素裹,但这繁华的世界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断肠事,你不晓得?谁又晓得?
  老头的老年痴呆更为严重,苏醒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自出来那日,温以衡便没在出过病房半步,每次木一进去,总能看见他寂寥的站在窗旁,嘴里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病房死寂的可怕,温以衡的背影也让人可怕。木一知道原因,因为老头痴呆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
  死亡,来的总是很快,没有丝毫预兆,腊月二十的早晨,空气中已有了淡淡过年的味道,这日的太阳出奇的明媚,但却丝毫没有让人感到温暖。
  是回光返照吧!仪器上明明只有细微得无法察觉的跳动,老头却醒了,没有痴呆面色平和,长长的山羊胡白的耀眼。
  他很安静,只是看着以衡,浑浊的眼中泛着宠溺的光;他也安静,只淡淡的回应老头的目光,嘴角挑起浅浅的微笑。
  如此,过了许久,老头的眼神突然陷入回忆,他开口,问了一个很早以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明明那么坏,你却仍然跟着我?”若是跟了妈妈,一切不都会不同吗?
  “哈哈……”以衡短暂的沉默后释然的笑到,因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我温以衡的糟老头子,你有坏的资格!!”
  如此,原是如此。温以衡朝着老头伸出手,粗大难看的指节在等待着……
  老头最后一次爽朗的笑了,伸出的枯槁的手在半空却突然的停滞,失去了方向的垂下。
  原谅我吧,儿子,我的命不够长,再见了!
  只是,另一只手伸了过来,给了它力量,没有让它再再往下落,而是彼此,紧紧相握!
  糟老头子,不用再内疚,你若等不了,那就不用等,我回来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
  老头就这么安静的走了,爽朗的微笑永远停滞,温以衡从头到尾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即便是亲眼看见他走,亲眼看见棺材盖慢慢遮住他安详的面庞,亲眼看见一抔一抔的土慢慢堆成个小土包,他都平静的面无表情,只是在墓碑立起贴上老头照片的时候,他终于拖着一只瘸腿,直直的跪下,掷地有声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时,木一只叹他冷血,到现在,才终于明白,是自己不懂他的坚强。
  后事安排完毕,温以衡便重新回到监狱,监狱长并不会真的那般狠心,让他坐穿牢底。法理也不外乎人情。他只需将剩下三个月过完便好。
  二十年,说快不过是弹指一挥,说慢却是无数个漫漫长夜,它或许能改变很多事,甚至于沧海桑田,亦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哪怕仅是一个小小的信念。
  但无论怎样,温以衡都熬过来了,用他的坚忍。熬完二十年,一分一秒都没有落下。
  最后三个月,他不在牵挂什么,也不在期待什么,他的话更少了,虽依旧是夜深人静时跛着脚打扫着监狱的每一个角落,却不再是因为失眠,或怕在梦中惊醒。他已经释然,已经无所谓有,无所谓无了!他只是想,在离开之前,为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好好的做一些事,仅仅这样而已!
  临出狱那天,温以衡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也没有什么人可以通知。孑然一身的走出监狱大门,就如同当初走进来一样。
  抬头仰望,天空正情绪失控般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他淡哂:“老天爷还真不给面子啊!”明明是个皆大欢喜的日子,却如此消磨人的兴致,一步一步走在雨中,背影萧条而孤单,雨丝轻声的打湿他散乱的头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隐约却又清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乡音无改什么,他也想不起来,算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反正老头当初教他的时候就只有这半句,明明自己还特地问过他下面是什么的。
  老头却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捋着他的胡须说。
  “自己想啊!这么简单都不会吗?”
  以衡翻白眼,我就不信你会。
  回忆带着离别的伤感涌上心头,悲情的雨更是让他诗兴大发,无奈大字不识一斗,所知道的诗也就这么半句,便在雨中加大声音,放荡不羁的吼着。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声音在夜空中传开回荡,又逐渐消失。
  “少小离家老大回。”又是一声吼,仿佛是要把二十年来没有吼出来的情感全部宣泄,在别人看来他现在就是个疯子吧!不过疯就疯吧!
  人生难得疯狂,如此疯狂一次,又有何妨。空气中的声音尚未散开,却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女声,同样的大叫附和着他,用着生命的情感。
  “乡音无改鬓毛衰,”些微的停顿后又转换成浅浅的低吟,“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儿童满脸童真的微笑,糯着声音调皮的问,“客人哪,你究竟来自何处。”
  朦胧的雨下成一副写意的山水画,声音传来的方向却逐渐清晰,女子褪去神圣的警服,袭一身淡雅的长裙,手中打着一把白伞,缓缓朝着温以衡走来。
  “李警官,许久不见。”他先开口,有些拘谨的问候,望着昔日雷厉风行的她今日如此装扮心中微微诧异。
  “叫我李然吧,今天我来送你,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把我当做朋友就好。”她温婉一笑,脱下制服,她也只是个女子,一个尚且不如许多女子坚强的弱女子。
  伞虽不怎么大,但容两个人却足够,他们并肩,一高一低的在雨中前行,男子腿瘸,走的不快,女子便减慢自己的脚步跟着他,相隔很近的两人甚至可以听见对方不自觉加快的呼吸,气氛因为长久的沉默逐渐变得冷了,就连空气也变得十分尴尬。
  像是两个相亲的人初次见面那般,几分局促,几分不安。这时,总需要一个人来打破尴尬,若打破,便可能相携到老,纠缠一生;若不能,却只得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人生大抵如此,重在选择,而不在结果。
  “那次被我打的那个人应该没事吧!”打破尴尬的是她,可惜选了个最不适合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额,应该没事吧!”脑海里浮现出她那时义愤填膺的样子,响亮的耳光让人心有余悸,不疼个几天应该是好不了的吧!转身看看面前这个看似小鸟依人实则心肠歹毒的人,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动了几分。心中警戒道,还是离这个危险的人远些比较好!
  李然这时也转过头,对上温以衡奇怪的视线,昔日严肃的脸上竟然无端泛起几丝红晕。目光立刻逃开,她低下头,平时高高扎上的头发现在却安静的披散着,从未见过这样的李警官,木一的心微微颤动,他是不是哪跟筋搭错了,还是脑子给猪拱了!
  “你出去了以后准备怎么办?”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许久她才开口问他。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像他那样的人根本就一无是处。
  “我吗?”他强颜欢笑,眼神变得深邃,拿出旱烟熟练的点上,深吸一口道。
  “我也去尝尝等待的滋味!”老头等了他一辈子,他去尝尝何为等待,理所应当!
  等待的滋味?李然只会断案的脑袋自然想不明白这些满含深意的话,她只知道,这件事对,那件事错;这是个线索,能破案,那是个证据,能抓人。少女情怀终究是不属于她的,即便她此刻希望自己只是个正常的女人。可她终究不是。
  算了,直截了当一些吧!她耍不来那些花花肠子。
  “喂,温以衡,你觉得我这身裙子好看吗?”语气虽难掩的羞涩,却又有着令人熟悉的干脆。
  对了,虽然温以衡并不是个受虐狂,但此时李然微微发怒,正气凛然的样子才是属于她的真实。他更喜欢她这样,是非分明,敢爱敢恨。
  “嗯,当然,我觉得很漂亮!”他由衷的回答。淅淅沥沥的雨似乎停了,因为这句话在李然听来格外的响亮。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得了个赞美让她原形毕露,质问的语气同审问犯人无异!
  “额……”奇怪的问题让温以衡吓了一跳,口中的旱烟才只抽了一口便被她吓得应声落地,望着那仅剩的一根旱烟,那还是他出狱期间背着监狱长买的,她竟然……,温以衡掐她的心都有了,无奈对方可是曾经凭一己之力撂倒两个大汉的高手,动起手来指定不是她的对手,只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装作很真心的赞美。
  “我觉得很好啊!你长得又漂亮,又断案如神,是个人都会喜欢你的!”
  假到恶心的话让他自己都反胃,谁会喜欢家里常年住着一只母老虎,是活腻了吧!
  虽然,其实他并不介意!
  “那……”干脆如她,这个问题还是有些问不出口的,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
  “那你喜欢我吗?”
  啊?!!温以衡瘸了的那只腿突然忘记了怎么迈步子,踩空一步,竟直直的摔入面前的水洼,她今天到底是要干嘛!今天怎么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吓人!
  被李然搀扶着站起的温以衡满脸哀怨,像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似的满眼陌生的盯着她,而他自己,蓬头垢面,整个前半身湿了个透,狼狈之极,滑稽之极!从未见过他这样子,李然实在是忍不住,捂着嘴插着腰差点笑岔了气。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一向与世无争的温以衡此刻真是想搜集自己二十年来所有知道的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