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1-09-13 06:53      字数:5135
  法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但实在是肤浅得很。戊戌维新运动以后,才逐渐有
  人从反封建的民主主义角度分析贾宝玉这一典型的内涵,陈范即是其中突出
  的一个。
  关于《红楼梦》,陈范也还有一些值得重视的看法。例如他说:“《石
  头记》一书,虽为子书,然其涵义,乃有大政治家、大哲学家、大理论家之
  学说,而合于大同之旨。谓为东方《民约论》,犹未知卢梭能无愧色否也?”
  …  34…
  这是从思想内容上对《红楼梦》的高度肯定。又如他认为,曹雪芹是“古今
  殆无可比”的“大文学家”,《左传》、《国语》、《庄子》、《列子》、
  《史记》、《汉书》等著作,虽然有某些片断可以和《红楼梦》相比,但就
  气魄的宏大说来,“一百二十回数十万言作一篇,岂么麽余子所能梦到”!
  这是从艺术成就上对《红楼梦》的高度肯定。两方面的肯定都有其偏激之处,
  但同样具有合理内核。
  …  35…
  《冯婉贞》的真相
  与史学家的困惑
  徐珂的《清稗类抄》中有一篇文章,题为《冯婉贞胜英人于谢庄》,说
  的是英法联军入侵,火烧圆明园时,有一位女英雄冯婉贞英勇杀敌的故事,
  梗概如下:
  距圆明园十里处,有一谢庄,居民均为猎户。其中山东人冯三保精于技
  击,其女婉贞,年方十九,也身手不凡。一日中午,英兵百余人来犯,冯三
  保率众潜伏于寨墙后,待敌军接近时,猎户们众枪齐发,敌兵纷纷倒下。正
  当众人兴高采烈之际,冯婉贞却忧虑地说:“小敌退,大敌将到。如果敌人
  携炮来攻,咱村就将变成齑粉了!”冯三保瞿然醒悟,忙问有什么办法。于
  是冯婉贞讲了一通道理:“西人长于火器,短于技击。火器的长处在攻远,
  技击的长处在巷战。咱村是十里平原,与敌人比火器,如何能胜?不如操刀
  持盾,以我所长,攻敌所短,与敌人进行近身的搏斗。”于是,婉贞即将全
  村会武术的年轻人召集起来,一律黑衣白刃,埋伏在村边的森林里。不久,
  果然有敌兵五六百人抬着大炮来攻,冯婉贞率众奋起,持刀猛劈。英兵仓皇
  失措,以枪上刺刀迎击。自然,洋鬼子的刺杀比不上中国的武术。冯婉贞刀
  锋所至之处,敌人非死即伤,纷纷退却。冯婉贞大喊道:“快追!快追!不
  要让鬼子开枪开炮!”于是,谢庄的年轻好汉们死死缠住敌人,在交互错杂
  中展开白刃战。直杀到天暮日落,敌兵死了百余人,弃炮而逃,谢庄得以保
  全。
  第二次鸦片战争是让中国人感到特别窝囊和憋气的战争。1860年10月
  初,英法联军由北京东郊绕至北郊,闯入圆明园大肆抢掠,文物珠宝,劫夺
  一空。18日,英军又出动大批士兵,焚烧圆明园,致使这一中国古典园林的
  杰作付之一炬。当时,咸丰皇帝是逃到热河去了,似乎也没有清兵奋起抗争,
  杀敌复仇的记载。然而,就在圆明园的近侧,却有一位小女子,率领一批热
  血男儿狠狠地惩罚了侵略者。虽然只是小胜,但总可以让一切有爱国心的炎
  黄子孙略舒一口气。因此,这篇文章逐渐受到人们的重视,并被选入中学语
  文课本,冯婉贞的知名度也就大为提高了。
  前些年,北京的几位历史学家对冯婉贞发生兴趣,想查清这位女英雄的
  身世和事迹,于是,组织起调查队,从文献和实地两方面进行调查。自然,
  这是极为应该的。为了宏扬爱国主义传统,人们对这位女英雄的了解多多益
  善。然而,万事就怕认真,一调查,问题就来了。不仅找不到冯婉贞其人的
  记载,而且,圆明园附近也没有谢庄其地, 《清稗类抄》所云,完全是子虚
  乌有。
  史学的生命是真实,《冯婉贞胜英人于谢庄》的记载既然完全失实,对
  于历史科学来说,自然没有任何价值。因此,有次讨论一部书稿的选材时,
  有些史学家就主张将该文删去。
  我很早就读过关于冯婉贞的这一篇文章,很遗憾,虽然身居北京多年,
  却从不曾想到过去调查。听了有关史学家的介绍后,除了敬佩其科学精神外,
  我就想,这也许是一篇小说。作为史学,该文没有任何价值;作为文学,其
  价值就不低了。
  研究工作中常常有这样的经验,有时候,你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要查
  找一项资料,却怎样也找不到;有时候,它却不请自来,跃入你的眼帘。某
  …  36…
  日,我在查阅1915年3月19
  日的《申报》时,突然发现,它有一个专门栏目,名为“爱国丛谈”,
  其中一篇就正是 《冯婉贞》。它的作者是陆士谔,徐珂只是将它收入了自己
  所编的书。“类抄”者,正说明了徐珂是编者,而不是作者。
  陆士谔是何许人呢?再查。原来此人名守先,江苏青浦人。自幼习医。
  后在上海以出租小说为生。久而久之,自己便也写起小说来。由短篇而中篇,
  由中篇而长篇,先后出版了《三剑客》、《白侠》、《黑侠》、《红侠》、
  《八大剑侠》、《北派剑侠全书》、《南派剑侠全书》、《新三国侠义传》、
  《新梁山英雄传》等大量武侠小说。他有时也写清代历史或宫闱小说,如《顺
  治太后外纪》、《清朝开国演义》、《清史演义》等。他大概做梦也不曾想
  到,他的那末多长篇小说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一篇小小的《冯婉贞》
  却在新中国受到重视。
  《冯婉贞》在《申报》发表时,篇幅稍长。徐珂收入《清稗类抄》时不
  仅改了题目,而且对描写人物和作战气氛的部分细节作了删节。末尾作者有
  一段议论:
  救亡之道,舍武力又有奚策!谢庄一区区小村落,婉贞一纤弱女子,投袂奋起,而抗欧洲
  两大雄师,竟得无恙。矧什百于谢庄,什百于婉贞者,呜呼可以兴矣!
  这是对《冯婉贞》一文主题的最好说明。作者写这篇小说的时候,日本帝国
  主义者正压迫袁世凯接受旨在独占中国的二十一条。当时,全国人民的爱国
  热潮汹涌澎湃。作者塑造冯婉贞这样一位女英雄,也是有寓意的吧!
  …  37…
  由“爱斯不难读”说起
  多年前,编过一份资料,收入柳亚子的《与杨杏佛论文学书》。该文原
  刊于1917年4月27日上海《民国日报》,其中有一段话:
  彼倡文学革命,文学革命非不可倡,而彼之所言,殊不了了,所作白话诗,直是笑话。中
  国文学含有一种美的性质,纵他日世界大同,通行(爱斯不难读),中文中语,尽在淘汰之列,
  而文学犹必占美术中一科,与希腊、罗马古文相颉颃,何必改头换面,为非驴非马之恶剧耶!
  文中所说的彼,指胡适。“五四”前夜,柳亚子对胡适倡导的“文学革命”
  有意见,对他的白话诗更不佩服,认为中国文学有着永恒的美学价值,不必
  搞什么“非驴非马”的“革命”。全段意思清楚明白,只是“爱斯不难读”
  (前后括弧为原文所有)云云,不知何解,似乎也没有什么书可以查考,斟
  酌再三,不敢不懂装懂,只好加了个注释:“此处疑有脱误。”多年过去了,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解决,总觉得有负于读者,于心不安。
  前两年,人民出版社出版了 《柳亚子选集》一书,恰巧也收了这篇《与
  杨杏佛论文学书》。编者将“通行”二字断归上句,将(爱斯不难读)断归
  下句,然而,我仍然读不懂,这个“爱斯不难读”到底是啥玩艺儿呢?
  前些日子,读清末的 《时报》,偶然从夹缝中看到一份上海世界语学社
  的招生通告,中云:“世界新语即爱司泼兰多,亦名国际语。”
  天哪,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爱斯不难读”
  者,不就是“爱司泼兰多”吗?“爱司泼兰多”不就是世界语Espranto的音
  译吗?
  世界语是一种人造的国际辅助语,种类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就是“爱
  斯不难读”。1887年由波兰人柴门霍甫创造,二十世纪初传入中国,当时在
  日本和法国的中国留学生中间,以及上海、广州等地,都有一些人提倡和推
  广世界语。“五四”时期,钱玄同更主张废汉字、汉语,代之以世界语。柳
  亚子的文章是极而言之,意思是说,即使他年“世界大同”,通行世界语,
  中文中语都淘汰了,中国文学也将如希腊、罗马古文一样,永葆艺术魅力。
  至于“爱斯不难读”前后的括弧,想是柳亚子不熟悉新式标点符号,误当引
  号用了。多年积疑,一旦冰释,不无欣欣。然而,欣欣之余,又有些想法。
  “爱斯不难读”译得很巧妙,不仅发音近似,易于记忆,而且鼓励人们
  学习,译者显然费过一番心思。然而,谁会想到它是外来语?
  其实,不仅这种“中国化”的外来名词认明正身难,即使是严格音译的
  外来名词,认明正身也很难。1915年,梅光迪赴美国哈佛大学读书,胡适写
  过一首诗送他,中云:“但祝天生几牛敦,还求千百客儿文,辅以无数爱迪
  孙”,“自言但愿作文士,举世何妨学倍根,我独远慕萧士比,岂敢与俗殊
  酸硷”,“居东时时游康可,为我一吊爱谋生,更吊霍桑与索虏,此三子者
  皆峥嵘。应有烟士披里纯,为君奚囊增琼英”。其中,牛敦、客儿文、爱迪
  孙、倍根、萧士比、爱谋生、霍桑、索虏是人名,康可是地名,烟士披里纯
  是抽象名词,读者试一一认明正身看!幸亏胡适加注了原文,不然,可就费
  事了。
  由此想到,整理近代典籍,出版学术著作,凡涉及中外关系者,似均应
  附译名对照表或加注原文。是不是应该有一部外来语词典,将中国自翻译印
  度佛经以来的各种译名,一一收罗诠释?
  …  38…
  汉字“横行”与钱玄同
  现在汉字以“横行”为主了。
  余生也早,躬逢汉字“直行”的一统时代。书报,一律从上往下排。读
  书时,脑袋须一上一下地移动。遇到其中夹有西洋文字,便须把书侧转过来
  看。写字作文时,先从上到下一个字一个字写,然后一行一行从右向左移。
  如果墨汁未干,那手腕上便会沾满斑斑墨迹。此情此景,而今的年轻朋友也
  许不大能够体会。
  诚然,除整理古籍、书法艺术和报纸调剂版面外,汉字应该“横行”。
  那末,谁是汉字“横行”的提倡者呢?手头有一份钱玄同的书信手迹,
  文曰:
  独秀、半农、适之、尹默、孟和诸兄均鉴:上月独秀兄提出《新青年》从六卷起改用横行
  的话,我极端赞成。今见群益来信说:“这么一改,印刷工资的加多几及一倍。”照此看来,
  大约改用横行的办法,一时或未能实行。我个人的意思,总希望慢慢的可以达到改横行的目的。
  此信写于1918年11月26日。当时,钱玄同是《新青年》编辑部的成员,收
  信的几个人也都是。不知为什么,此信未在 《新青年》上刊载,似乎也没有
  在其他地方发表过。从信中看,陈独秀提倡“横行”而钱玄同“极端赞成”,
  似乎陈早于钱。然而,且慢。
  1917年5月15日,钱玄同致陈独秀函云:
  我固绝对主张汉字须改用左行横移,如西文写法也。人目系左右相并,而非上下相重,试
  立室中,横视左右,甚为省力,若纵视上下,则一仰一俯,颇为费力。以此例彼,知看横行较
  易于直行。且右手写字,必自左至右,故无论汉字、西文,一字笔势,罕有自右至左者。然则
  汉文右行,其法实拙。若从西文写法,自左至右,横移而出,则无一不便。
  同年,大概是7月吧,钱玄同再次致函陈独秀,要求《新青年》从四卷一号
  起,改用横式。他说:“《新青年》杂志拿除旧布新做宗旨,则自己便须实
  行除旧布新,所有认做 ‘合理’的新法,说了就做得到的,总宜赶紧实行去
  做,以为社会先导才是。”这样,提倡“横行”的还是钱早于陈。
  汉字由“直行”改“横行”,看来是小事,却也还需要一点勇气。因为
  我们的老祖宗,从用刀在乌龟壳上刻字时便“直行”,此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