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1-09-05 09:20      字数:5008
  三老太太一瞧,便紧紧皱起了眉头。
  春平是四个大丫鬟中性子最沉稳,最能控制住场面的人,故而但凡这类要事,她都是吩咐春平去办的。但这一回,春平显然失了往日的镇静自若。一张鹅蛋脸发白不提,额上更是遍布汗珠子。
  “说。”三老太太望着她,沉下了脸。
  春平神色紧张,匆匆道:“消息并没错,杭太医并没有察觉症结所在,但奴婢去时,六爷却说六太太无事了。”
  “无事了?”三老太太蓦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似不敢置信,“既杭太医无法探知病因,她又怎会无事?”至多,也不过就是尚且活着罢了,怎会是无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道:“你可瞧清楚了,莫不是老六那小子起了旁的心思,故意说来诓人的?”
  春平忙摇头:“奴婢瞧着不像,六爷到底是喜欢那人的,若真出了事,他定然焦急,不可能一丝痕迹不露。但方才同奴婢说话时,模样轻松。断不会是扯谎。”顿了顿,她斟酌着又道,“只是依奴婢看,六爷怕是挨了那位舅爷的拳脚。”
  三老太太闻言一怔:“挨了拳脚?”
  “是,六爷面上还带着伤。”春平点点头。
  三老太太嗤笑,复又在那张黄花梨剑脊棱雕花靠背椅上坐倒,道:“粗人。”
  春平回忆着方才匆忙间掠见的那张脸,心中不敢苟同这话,却也不敢辩驳,只低下头不吭声。
  两人一站一立。相对无言。
  过了须臾。三老太太骤然惊声问道:“不对不对。你去时,玉茗院里的那伙子人正在做什么?”
  春平被问得愣住。
  “奴婢不知,倒是都聚在了一块,似在商量事情。”
  三老太太冷眼看她。接着问:“可有瞧见宋氏身边那个叫百合的丫头?”
  有些话已经呼之欲出,春平怎还会听不明白,后背上登时汗湿一片,她低声回答:“奴婢不曾瞧见她。”
  三老太太沉默了下来。
  ……
  玉茗院内,桂妈妈则已经领着几个丫鬟,将宋氏的那些物件都取了出来。
  一盒盒脂粉、画眉石、眉笔尽数被搬到了江嬷嬷几人面前。琳琅配饰,衣衫环佩,亦一一取出。
  谢姝宁寸步不离地跟着江嬷嬷,想要看一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以至于她连丝毫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好在这一回,江嬷嬷并不曾将他们逐出去,也任由她跟在脚边。
  宋氏自小生活在骄奢中,对富贵二字习以为常。又喜妆扮自己,可她身边日常用的东西却并不多。
  谢姝宁跟着江嬷嬷亦步亦趋,仔细观察着桌上众物。
  一件件,俱是精致华贵。
  江嬷嬷手上缠了干净的白布,轻手握起一支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细筒,旋开,里头颜色娇嫩如同春日鲜花,带着芳冽的香气。上等的口脂,脂膏柔滑,香气靡靡。
  谢姝宁连眼也不敢眨,却依旧觉得自己没有瞧清她的动作。明明每一个步骤都是不紧不慢的,可落在她眼中,却十分难以叫人看明白。边上的人看着,亦是如此。谢姝宁这才真的明白过来,宋延昭昨夜说江嬷嬷是高手的话代表着什么。
  于是,她放弃了。
  便是将眼睛贴到江嬷嬷掌心,她也看不懂这些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的动作。倒不如,去一旁候着为好。
  她遂后退。
  身后立着的是宋延昭跟谢元茂,她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宋延昭而去。
  而江嬷嬷则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验毒之法。
  又一盒画眉石被打开,里头是整整齐齐的一摞青雀头黛。谢姝宁发现,江嬷嬷的眉头已经开始渐渐紧锁,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随即又开一盒,里头却是少见的波斯螺子黛。
  谢姝宁记得,其一颗便价值十金,色作青灰,鲜妍醒目,是画眉绝品。
  可此刻摆在她眼前的,竟足足装了数个箱奁。
  她不由震惊。宋家,绝对比她所知的更为富裕!
  正就此时,江嬷嬷忽然让人拿了精巧的小锤子来,将一把玉石梳子砸得粉碎,而后用指尖沾一点,轻嗅。
  随即,她面色大变,但仍未放送,继续一样样仔细翻检下去。
  到全部看过一遍,已是近午时。
  江嬷嬷解开手上白布让人丢进火盆烧了,而后蓦地用阴毒的目光望向谢元茂,直看得他后退数步,面色讪然才移开视线,咬牙切齿地道:“好歹毒的人家!”
  那些东西看似皆正常,又本身便是含着香气的物件,轻易不会被人察觉问题。
  且下毒之人,心机深沉,并没有一气呵成,而是小心翼翼地在数样常用之物上分别动了手脚,这些东西日日用,一道使用,便成了刁钻的毒。又因为毒性发作得慢,并不起眼,等到真的察觉到时,恐怕便是丧命之时。
  谢姝宁听完,骇得腿软。
  谁会想得到?
  谁会想到!
  便是百合,她也觉得痛心不已,措手不及。
  从延陵带来的人中,除蔷薇之外,她皆是再放心不过……又因为先前痛失了白芍,众人皆伤心不已。哪里会去想这群人中是不是有细作!然而百合又是何时开始的?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谢元茂哑着嗓子问道:“是百合下的毒?”
  江嬷嬷见他便不悦,听到他这般问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摔了桌边上一管口脂,怒道:“这府里谁恨小姐?你难道不知?竟问得出这话!百合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过是被人唆使!你可知,百合被人许了何?许了让她做你的妾!”
  上赶着要给人做妾,这种人江嬷嬷觉得自己说着都污了舌。
  彼时在延陵,谢元茂同宋氏感情甚佳,又是在宋家。他身边无妾无通房。也无人敢插足两人。宋氏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是等到了年纪便放出去成亲嫁人的,这般多年,也从来不曾有人动过旁的心思,可如今百合这丫头却是实实在在打了他们的脸。
  江嬷嬷怒气难消。
  只为了做妾。竟就敢谋害善待自己多年的主子,这种人死不足惜!
  她转身便要让人将百合拖下去打死了事,险险被宋延昭给拦住了,“嬷嬷先别急,如今可是在京都。”
  江嬷嬷迟疑着,终是没有继续执拗。
  然而当天夜里,百合便被人发现在房中“自缢”而亡。
  宋氏也终于开始痊愈。
  见了宋延昭跟姜嬷嬷又哭又笑,忆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更是愧疚伤心。江嬷嬷在一旁听了些。恼得不行,又骂她:“小姐你也是二十好几,做了母亲的人,怎地却一日笨似一日?我当日如何说的?不让你上京,您偏不听。不听也就罢了,左不过老奴舍了命陪着您一道来,您却又抛下老奴自个儿带着小少爷跟小小姐走了,您是想要生生急死老奴呀!”
  宋氏抱住她嚎啕大哭,“嬷嬷,阿柔知道错了……”
  听到她哭,江嬷嬷又心疼不已,可她不会说软话,只能陪着她一道唉声叹气。
  谢姝宁在边上瞧着,亦跟着红了眼眶。
  见了舅舅跟江嬷嬷,母亲才终于彻底卸下了心锁,似重活了一遍。
  宋延昭则有些受不住,生怕自个儿大老爷们也跟着落泪,忙唤了跟着一道哭的谢翊出去,哄他去了。
  正出门,却发现谢元茂脚步踌躇地立在门口打转。
  宋延昭便笑,“哟,谢六爷的事可是办妥了?”
  谁都知道,这府里恨宋氏的人不外乎三老太太跟陈氏,且也只有她们才能允百合那样的条件。然而到底没有证据,哪怕百合还活着,一个贱婢的话,也断没有办法作为证据,因而他们并不能在明面上做任何事。
  可是这口气谁咽得下?
  宋延昭便逼谢元茂同宋氏和离。
  谢元茂自然不答应,扬言便是宋延昭打死他也不成,事情闹得极僵。
  宋延昭恼了,恨不能直接带着宋氏母子三人离京,却到底不能这么做。
  “大哥,你容我见一见福柔吧。”谢元茂低声下气,悄悄看一眼跟在宋延昭边上的谢翊。
  谢翊抹着眼泪,拉拉宋延昭的手,又是苦恼又是无奈地道:“舅舅,为何不让爹爹见娘亲?”
  他年纪太小,还不知事。
  宋延昭不禁语塞。
  谢元茂便乘机又道:“大哥,发生这些事,我也不想,我已知错了……”
  “不准!”宋延昭断然否决。
  就在这时,江嬷嬷从里头出来,皱着眉看看谢元茂,鄙夷地道:“小姐要见你。”
  正文、第073章 决裂
  谢元茂闻言,欣喜若狂。
  宋延昭则满脸不高兴,还待要阻,却看到江嬷嬷做了个不要阻拦的手势,只得忍下了。
  等到人进去,江嬷嬷却带着谢姝宁走了出来,一边俯首对她道:“小小姐暂且先自个儿玩会,晚些再来看小姐。”她是宋氏的乳娘,自小看着宋氏长大,如今便是众人皆改了口叫宋氏太太,她也依旧只肯用小姐称呼。
  谢姝宁听着,心下感慨,江嬷嬷来得太及时。
  可这会,宋氏发话要见谢元茂,她哪里放心得下,便想躲在里头旁观,但宋氏不允,江嬷嬷也不答应。她只能先行出来。一旁的谢翊见了她,倒是吸吸鼻子,将面上泪痕抹去,上前来牵她的手,小声道:“爹爹可是同舅舅吵架了?”
  说话间,他几乎贴在了谢姝宁耳畔,可话却仍旧被宋延昭给听见了。
  宋延昭便笑,让月白跟丁香先带着俩人下去。
  谢姝宁低着头,无奈至极,跟着两个大丫鬟走了。
  而宋延昭则同江嬷嬷在无人处交谈了起来。宋氏发了话,要单独见谢元茂,江嬷嬷便是想留下,也无法。宋氏骨子里的执拗,便是她这个亲近的乳娘也没有法子更改一丝。若不然,当初宋氏也就不会自己带着孩子进京。
  她想着昔日往事,重重叹口气,看着宋延昭这几日一直不大好看的面色,道:“大少爷,您差不多该动身了。”
  “我放心不下福柔跟两个小的,再多留几日吧。”宋延昭正色听着她的话,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来了,也就不在乎这几日。”
  江嬷嬷面上冷厉渐消,换了副愁苦的模样,劝他:“本就是冒险,如今能走还是早些走为好。”
  宋延昭却不赞同:“已过了三代。当初又改头换面得彻底,如今只要我们小心些,麻烦也不会自己寻到跟前来。”
  可话音落,江嬷嬷却激动了起来,急急道:“万不可掉以轻心!若非当年局势凶险,昔日老太爷也断不会背井离乡,让后代尽数改作他姓。如今虽过去了多年,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祸端迟早还得再起。”
  宋延昭沉默。
  过了良久。他才道:“若眼下便能带着他们一道走。便好了。”
  江嬷嬷苦笑:“只怕小姐并没有要走的心思。”
  “什么?”宋延昭大吃一惊。“她难道还想留着被人害了性命不成?”
  “小姐不是孩子了,有些事,她心中有数。”江嬷嬷虽一见宋氏便骂了她一通笨,可心里却明白宋氏。
  宋延昭却想不明白。眉头紧皱,道:“嬷嬷,依我看,有些事还是告诉她为好。呆在京里,终归是不像话,我亦不能时常来看她,如何能放心?”
  江嬷嬷听了,却不直接回答,反倒说起了旁的。“自榆关入京,远近于延陵,可您却为何宁愿绕路先赴延陵,也没打算直接入京?”
  话毕,她便不再说下去了。
  然而宋延昭已经听明白。
  因为他们自一开始。便将他赴京一事,当做是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事。即便他口中说着那样的话,似蛮不在乎,可他清楚得很,京中盘踞多年的那些世家一旦察觉,随即引发的腥风血雨泼天而来,他定然难逃一劫。所以他必须先回延陵,将事情处理安置妥当才敢悄悄入京。多少年了,宋家人连京都附近都不敢靠近,如今这一代唯二的两个人,却都已身处风暴中央。
  也莫怪江嬷嬷会怕,会担忧。
  有些事,甚至从一开始除了家主外,便只有江嬷嬷几个家生子知情。
  宋氏这个迟早要出嫁的闺女,没有知悉的资格。
  而这,也恰恰正是酿成眼下这一切祸端的源头。
  可事已至此,又该如何跟她说?按江嬷嬷看,已是不能提了!
  谢家虽是京中新贵,根基浅薄,但同诸多世家都脱不开干系。宋氏入了谢家的门,便不易脱身。这一点,他们很清楚。可宋延昭不甘心,他亦懊恼,若当初不救谢元茂便好了。
  可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连连叹气,沏了盏茶一口喝尽。
  两人一时无话。
  内室中,宋氏同谢元茂,亦相对无言。
  宋氏披着深绿色缎面袄,面色苍白,垂首靠在炕头,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
  自谢元茂的角度望去,他只能瞧见宋氏一侧尖尖的下颌。他看着,有些出神。宋氏虽是身形娇小纤细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