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1-07-12 22:23      字数:4717
  不是没有缘由的。最后,安歇的时间到了,他提到他爱慕心切。列斯戈和我便告退。仆人把他引入卧室。玛侬借口有点事情来到了门口,我们三人会合了。马车停在隔三四座房子远的地方,我们一出门,马车就过来接我们。我们很快便离开了那个区。
  在我看来,那次行为虽然是一种地道的诈骗,但还不是值得我责备自己的最缺德的勾当,使我惴惴不安的是在赌博中骗来的钱。不过,不管是什么样来路的钱财,我们都没有很好地利用,而在这两种不道德的行为中,上天却让最轻的一种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G.M.先生很快就发现上了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当天夜里就采取措施寻找我们的,但是,此公权势相当大,很快就查出了我们的下落。我们却实在大意,过分地相信巴黎地广人稠,认为我们的住区离他的住区又很远,便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不仅探听到我们的住址和当时境况,还了解到了我是什么人、我过去在巴黎的生活、玛侬从前与B某的关系,以及后来又如何欺骗了B某人。总之,他掌握了我们过去的全部丑事,因此他拿定主意要逮捕我们,而且不把我们当成刑事犯,而是当成放荡成性的人来处置。
  我们还睡在床上,一名警官就带六七个警察突然闯进了卧室。他们先搜去了我们的钱,或者不如说是G.M.的钱,催我们立刻起床,随后把我们带到大门口。我们瞧见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他们没作任何解释就把玛侬塞进一辆车里带走了,我被另一辆车拉到圣拉扎尔教养院。只有经受过这种挫折的人,才能感受到我当时的绝望。看守警察非常粗暴,甚至都不准许我拥抱一下玛侬,连说一句话都不行。我在很长时间里得不到她的音信,但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幸事。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她遭受那样可怕的磨难,我就会经不住打击,很可能精神失常,甚至会断送性命。
  就这样,我苦命的情人在我眼前被捕,被送到一座监牢,那座监牢的名字我实不忍心说出。如果天下男人的眼光和心肠都像我一样,那么,玛侬这样一位绝代佳人,满可以占据世间第一个宝座。然而,她竟身陷囹圄!她在那里并没有受到野蛮的虐待,但她被关在一间狭窄的囚室里,孤苦伶仃,每天被罚做手工,以此换取一天吃的那点令人恶心的食物。过了很久,我才得知她的遭遇如此悲惨,因为我自己也被关起来,过了几个月严酷烦闷的惩罚生活。押解的警察不告诉我究竟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直至到了圣拉扎尔的门前,我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当时我真是情愿一死,也不愿意陷入这种境地。我非常害怕那所教养院。为了确保我身上没带武器,进门时押解的人再次搜查了我的衣兜。没有了自卫的手段,我心中的恐惧感更加重了。院长立刻来了,他事先已收到我要被押来的通知。他非常和蔼地同我打招呼。
  “神甫,”我对他说,“千万不要侮辱我。我宁愿千死万死,也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侮辱。”
  “不会,不会,先生,”他回答我说,“今后您的行动如果谨慎的话,咱们彼此都会满意的。”
  我顺从地随他来到楼上的一个房间。看守也跟着到了门口,院长打个手势挥退他们,便同我进了屋。
  “现在我是您的犯人,”我对他说,“怎么样,神甫,您想如何处置我呢?”
  他对我说,听我能用通情达理的口气讲话,他很高兴,他的责任是尽量激发我对美德和宗教的热爱,我的责任是听从他的规劝和引导。我只要多少有点诚意,不辜负他对我的关切,就能在孤独中尝到乐趣。
  “哼!乐趣!”我接着说道,“您不知道,神甫,只有一件事情能使我尝到乐趣!”
  “知道,知道,”他回答说,“不过我希望您的爱好能够改变。”
  听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他已掌握了我的风流韵事,也许连我的姓名都知道了。我请他把话说明白。他坦率地对我说,别人把我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了他。
  让别人了解了这种底细,这是对我最严厉的惩罚。我真是痛恨欲绝,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认识我的人都会把我当成笑料,认为我败坏了门庭;蒙受这样的耻辱,我简直无地自容。整整一个星期,我一直处于这种极端颓唐的状态,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不想,只是品味着我的耻辱。我痛苦到了极点,即使对玛侬的思念,也无法再增添我的痛苦了。对她的回忆起码是这种新痛苦之前的事,这时占据我心灵的只有羞耻和惭愧。这种特殊的内心活动的力量,只有少数人才能体会到。普通人仅有五六种欲望,他们一生就是在这几种欲望的圈子里度过的,喜怒哀乐也无一脱离这个范围。从他们的内心排除爱与恨、欢乐与痛苦、希望与恐惧,那他们就没有任何感觉了。品格高尚的人则不同,他们能有千百种不同的感受,他们似乎不止有五种感官,还能够接受超出自然通常界限的观念和感觉。他们意识到是这种伟大的特性使他们超凡脱俗,便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正因为如此,他们特别不能容忍别人的蔑视和嘲笑。他们最强烈的感情之一就是羞耻心。
  在圣拉扎尔,我正是具有这种可悲的长处。院长见我一直极度悲哀,怕我忧郁成疾,便对我格外温和宽容。他每天总来看我两三次,还经常带我到园子里散步,极其热心地规劝我,并给我以忠告。我温顺地听着,甚至还向他表示感激。他觉得我很有希望改过自新。
  “您的性情这样温和,这样可爱,”他有一天对我说,“我真不明白,您怎么会像别人控告的那样放荡。有两件事我感到惊奇:一件是您有这样好的品德,怎么竟毫无节制地放荡呢?另一件更叫我赞叹,就是您过了几年的放荡生活,已经习以为常了,怎么会这样痛快地接受我的规劝和指导呢?如果出于悔过,您就是受上天宽宥的出色榜样;如果是天性善良,那么,您起码本质很好。因此我想您用不着在这里关多久,就能重新过上体面安分的生活。对此我满怀希望。”
  听罢他对我的看法,我真是喜出望外。我决心处处谨慎,让他心满意足,好加深他对我的好感。我深信,这是缩短四期的最稳妥的办法。有一次我向他借书看,他让我自己挑选。我拣了几本严肃作家的著作,这使他深感意外。我佯装专心致志地学习,随时随地都让他看到,他期望的变化已经在我身上产生了。
  然而这不过是表面文章,我还必须惭愧地承认,在圣拉扎尔,我扮演了一个伪君子的角色。我一个人的时候并不学习,只是哀叹我的命运;我诅咒那间牢房,诅咒把我囚在那里的残暴势力。羞愧的心理使我萎靡不振,我只要把这种烦恼暂时丢在脑后,就马上又堕入爱情的痛苦之中。不见玛侬的面,她的命运凶吉难卜,害怕此生再难见面,这是我暗自惆怅的惟一心病。我想像她正在G.M.的怀抱里,刚一出事我就立即产生了这种念头,却万万没有料到,她同我的遭遇竟如此相似,还以为G.M.所以把我赶开,就是为了安安稳稳地占有她呢。我就是这样熬过了日日夜夜,觉得时间漫长无边。我一心期望着虚伪的手法能够奏效。我细心观察院长的脸色,琢磨他的言谈话语,以便确切了解他对我的看法。我像侍奉我的命运之神一样,千方百计地讨他喜欢。不难看出,我完全赢到了他的好感。我不必再心怀疑虑,他肯定会竭诚相助。
  一天,我大着胆子问他,释放我的问题是不是由他决定。他回答说并不完全由他作主。不过,只要由他出面证明我已经悔改,G.M.先生就可能同意释放我。正是应G.M.先生的请求,警察总监才把我关押起来的。
  “我已经坐了两个月的牢,”我又低声地问,“能指望他觉得惩罚够了吗?”
  院长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去找G.M.谈谈。我求他马上去为我说情。过了两天,他来告诉我说,G.M.听到对我表现的赞扬,非常感动,不仅打算让我重见天日,而且表示很想同我进一步结交,因此要到监狱来瞧瞧我。尽管我讨厌见他,但我把这件事看成是获得自由的前奏。
  G.M.真的到圣拉扎尔来了。我觉得他的样子比在玛侬房间里时正经得多,不那么呆头呆脑了。针对我的恶劣行径,他说了一些通情达理的话。他还大言不惭地为他自己的放荡生活开脱,说什么寻求某些欢乐是人的自然要求,这种弱点是可以允许的,但欺诈和行骗则是可耻的,应当受到惩罚。我装作俯首帖耳,听他训诫,看样子他挺满意。针对我和列斯戈、玛侬的同胞关系,以及建小教堂玩的话,他还开了几句玩笑,我听了也安之若素。他对我说,我既然对这种虔诚的事业感兴趣,在圣拉扎尔一定造了不少。同时他脱口说出,玛侬在妇女教养院,也一定造了一些非常漂亮的小教堂。一听此言,我不禁浑身一颤,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温和地请他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嗯!是啊,”他说,“她在妇女教养院里反省有两个月了,但愿她像您在圣拉扎尔一样,也能吸取许多教益。”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即便用判处终身监禁或者立刻杀头相威胁,我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我向他猛扑过去,由于过度气愤,我损失了一半气力,不过我这一扑的劲头还是相当大,将他摔倒在地,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我正想掐死他,院长和几个修士闻声赶来。他们听到了G.M.摔倒的声音和他挣扎发出的几声尖叫。他们从我手中把G.M.拉开。我精疲力竭,几乎气厥过去。
  “啊,天哪!”我连连叹息,高声喊道,“天理啊!遭受这样的侮辱,我还能活下去吗?”
  我还要扑向来残害我的野蛮家伙,被众人拦住了。我悲痛欲绝,发出的叫喊和流下的眼泪超出了想像。见我失去了常态,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他们面面相觑,既震恐又惊讶。G.M.先生趁这工夫整理好了假发和领带,摆出一副受到粗暴待遇的样子,怒形于色,命令院长对我更要严加看守,用圣拉扎尔教养院特有的各种刑罚来惩处我。
  “不,先生,”院长对他说,“对待像骑士先生这样出身的人,根本不能采取这种方式。再说,他为人这样和善,这样正派,我很难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听到这种回答,G.M.先生显得十分狼狈。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院长也好,我也好,凡是敢于违抗他的人,他都有办法迫使他们就范。
  院长吩咐修士们把他带出去,自己则留下来陪我。他恳切地要我立刻告诉他,为什么动这么大的肝火。
  “噢,神甫,”我像孩子一样呜呜哭着说,“您想像一下吧,什么行径最残忍可怕,最野蛮卑鄙,无耻的G.M.干出来的就是什么。啊!他刺伤了我的心,这个创伤永远也无法治愈。”随后我又抽噎着说:“我愿意把事情全告诉您。您是个好人,听了一定会同情我的。”
  我简单地向他叙述了长期以来,我对玛侬怀有的难以克制的爱情、我们被仆人浩劫之前阔绰的排场,以及G.M.给我情人的馈赠、他们达成的交易,后来又如何中断了这一切。当然喽,向他介绍这些情况时,怎样对我们有利,我就怎样讲。
  “请看,”我接着说,“G.M.先生所以这样热心让我改邪归正,原因就在这里。他施展手段把我关在这里,纯粹是寻求报复。这点我可以原谅他。但是,神甫,事情还不止于此,他竟然凶残地抓走了我最亲爱的伴侣,侮辱她,把她关进妇女教养院。这是他今天不慎亲口对我讲的。妇女教养院,神甫啊!苍天哪!我的可爱的情人,我的亲爱的王后被关进了妇女教养院,被当成一个最下贱的女人!遭受这样的痛苦,蒙受这样的耻辱,我哪儿还有勇气活下去呀!”
  善良的神甫见我悲痛到了极点,就竭力安慰我。他对我说,我向他讲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实标上,他以前只当我过的是放荡生活,以为G.M.这样关心我,不过与我家关系亲密,而G.M.本人也是口口声声这样讲的。神甫还说,我刚才讲的那些情况,可能会使我的案情发生很大的变化,他打算如实报告给警察总监,保证我能很快恢复自由。接着他又问我,既然我家庭根本没有要求监禁我,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把我的消息告诉家里呢?我给了他满意的回答,说是怕给我父亲造成痛苦,再说,我也难于启齿。最后,他答应我马上去见警察总监。他还说:“就是为了防备G.M.先生捣鬼,也应该去一趟。他从监狱出去的时候,可是怒气冲冲的。他是个有影响的人物,不能不惧他几分。”
  我焦躁不安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