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691
  说当今圣上要来这五台进香还愿,替皇太后祈福纳祥,这街面要整治吧?这寺院要修缮吧?这住处该建吧?总不得让皇上来了住你商铺里,你不嫌寒惨,我倒怕你抹了知府大人的脸面!”
  范忠庭怒道:“这哪里是皇上的意思,全不过是底下这等贪赃枉法之徒借机敛财的道道!今春几家晋中商户莫不被他们欺了去,便因了外地人罢了!”身后,那后生道:“仅凭了一纸空文便交银子,你等商户却可拒交。”范忠庭叹了口气道:“客人有所不知,我等商户哪里有这个胆子来,不过暗地里发些牢骚罢了。”
  临铺一位商铺掌柜不知说了些什么,被那络缌胡子听得,进前一脚将搁在铺柜前的凳子踢倒了,道:“刘大麻子,你倒有些胆量,刚刚说得什么屁话来着,站出来,在当街说说!”那刘大麻子道:“按大清税法,我各商铺哪里少得一文来,尚不说什么地皮税、保护税、清河税、护林税,今个又加什么土地承建税,这不要活活逼死人么?”那络缌胡子笑道:“没钱交税,开得什么铺子!趁早滚蛋就是,五台山少你一个香火难道断了不成?老刘,我瞅你也是个脸面人,却如何说出这等没脸面的话来,也不怕众商家笑话。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知府大人不过循旨办事,莫非你想抗税不成?可要晓得抗税是个什么罪名!”刘大麻子听了,怒道:“左不过这个铺子和这条命罢了,要钱却是一文没有。自皇上亲政至今,各项税赋本自减少不少,偏到这五台山却是增了,这实是你地头的意思!”那络缌胡子道:“你交不交?”何麻子一赌气道:“没钱咋的交!”络缌胡子点点头,指了大街上看热闹的人群道:“你倒站了大街上叫唤去,不定让当今皇上听了去,莫不成御封免了你,也未可知。可惜皇上听不见,何大麻子,在五台山,我关正全关老爷就是皇帝,倒遇着刺头了,今交也由不得你,不交亦由不得你!”何大麻子道:“你待怎样!”关正全捋了衣袖道:“我老关怕天怕地,单不怕这刺头儿。加你一项抗旨不交的罪名,别人一百两,你他娘的一百五十两,少一个子也不行!”何大麻子指了他道:“你这等贪官污吏!”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早挨了一掌。
  “何大麻子,你敢骂爷!兄弟们,给我抄了他铺子!”关正全恼羞成怒大叫道。一伙兵士一拥而上,便要抄铺,何大麻子顺手操了一副扁担,道:“交也是死,不交也是死,今拚了这命也罢,谁敢上来!”关正全嘿嘿冷笑道:“倒有胆子!你这是持械乱上!兄弟们,给我先缴了他的械,放他的血!”
  众兵士如虎似虎一拥而上,何大麻子大吼一声挥了扁担乱扫,不及两下,已被兵士踢倒,拳脚立时劈头盖脸上去。何大麻抱了头在地上乱滚,痛得大叫!
  “住手!”那后生正要出声,不妨范忠庭已挺身而出。
  众人听了,竟一齐住了手。关全正一扭头,道:“原来是天延村范东家,闻以德治什么商的名头竟是大同商界赐了你的,实在久仰大名了。”范忠庭一抱拳道:“老关,且莫要打人,有话好说。”关全正道:“好话说得尽了,却是有这等不识时务的刁商,竟敢违命抗上。”范成德道:“既是征脱,当给我众商家一个明白道理,如此三天两头胡乱加些税,却要问这税收去向何处?为我等民众办些什么事来?去年秋下一家收了三十两说是架桥修路,却不见得有一根木头架了清水河上,敢问那上百家商铺数千两银子去了哪里?”关正全道:“有能耐你问上头去!”范忠庭道:“我等自要去问,只今日你无端伤人便是不对!”关正全道:“范东家,我敬你在代州府有些头脸,算给你个脸面,不要给脸不要脸!”范忠庭脸涨得通红道:“老关,命尚无依,哪里顾得什么脸面!”
  眼看事变在即,范梅枝忙要上前拉了范忠庭,不想被人群中一手紧紧攥了。回头一看,竟是那后生,只笑着向她暗暗摇头示意,下力抽了两抽,却是抽不出手来。
  关正全狞笑着望了范忠庭身后一干静观人群,道:“好,好,范东家果然有胆,却不知仗了谁的胆子,这般口出狂言!”范梅枝突觉手一松,竟觉那后生扶开众人,进前道:“借了我的胆子,如何?”关正全见是个二十来岁,操一口外地口音的年轻后生,大笑道:“谁他娘的裤裆烂了,竟跑出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卵蛋儿来!”身后众人哄地大笑。
  范忠庭忙拦了那后生道:“他是我铺客人,不关他事。兄弟,你们快些走了,莫要连累了你等。”那后生道:“世不公,自有循理之处;事不明,自有诉辨之道。你是哪家衙门里的?”关正全嘿嘿道:“老子是忻州府府台大人衙门里的,怎地,不服气?”
  早有人道:“知府大人是他姨夫,听得知府大人与他两个姨都有一手,也不知弄得哪个姨竟生出这个鸟来!”众人大笑。关正全大怒道:“谁有胆子说的出来让爷瞧瞧!”那后生笑道:“早闻这五台山高林密,便是鸟,也不是好鸟!”关正全脸涨成猪肝,猛地抽出腰间刀剑,狞笑道:“骂得爷好听,你当是活腻味了!兄弟们,给我让,剁了他关爷给你们兜着!”那后生身后立时围过几个人来,眼睛一定不定盯了关正全,老索指了关正全道:“大胆之徒,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得撒野!”关正全道:“倒有些口气,留下万儿来,老子倒让你这几个外地人死得明白,不定老子发了善心,给你等弄副棺材送了回籍去,也算关爷我做些善事!”众人正待向前,那年轻后生拦了,道:“我便是当今康熙皇帝!”
  此言一出,满街皆惊!范忠庭与范梅枝愣愣看了那后生,一时倒糊涂了。
  关正全挺了刀冲众人大笑:“皇上出来了,倒真有些来头!兄弟们,竟有人敢自称当今皇上,反了你!你若是皇上,我关爷却是皇上他爹!”
  那后生大怒道:“老索,你手中的刀是绣花的么,还不给我拿了!”
  老索见主子亮了身份,便一招手道:“主子的话没听清楚么!”身后几个后生早一阵风过去,竟是赤手空拳,几个扫趟腿窝心拳上去,便听得满街“哎呀,我的娘!”“痛死爷了!”叫呼撒欢一阵,四五个人竟将十余兵丁擒得服服帖帖。
  老索一挥手,几个年轻后生当街将外衣脱下,里面竟一色黄马褂。满街人大惊,顿时忽啦啦跪倒一片,道:“康熙皇帝万岁,万万岁!”独范梅枝愣在当地,不知所措。康熙笑道:“姑娘,你不相信么?”范忠庭忙拉了一把范梅枝道:“妹子,还不跪下!”
  范梅枝方忙跪了。范忠庭顿首道:“我等草民实有眼不识泰山,万望皇上治罪!”康熙大声道:“不知者何为罪?万没料得这佛门境地竟有如此草菅人命、暴政虐道,地方官吏原应为民休栖生养提供便利,却不想竟是如此暗无天日!”
  那关正全与一众兵士已是吓得傻了,纷纷跪立当地不住磕头:“皇上,小人口没遮拦,实是多喝了几杯马尿,求皇上开恩,饶了我等狗命!”
  康熙道:“杀了你等如同捏死几只蚂蚁!”老索忙府了身道:“皇上,这里是五台山!”康熙闻言一怔道:“杀了你等,倒怕污了这污家境地的名声,各人掌嘴一百,回去告你家知府,让他徒步来此领罪!”关正全一听性命竟是无虞,已是大喜过望,忙带头扇起巴掌来。
  康熙当下朗声道:“诸位乡亲起来罢!”一街人等纷纷山呼万岁,方起了身,空留了关正全等十数人正自噼哩叭啦扇巴掌。
  康熙返回“天利元”铺子,一干侍卫迅即将铺门团团围定。康熙道:“我们还未吃得饭来,却将掌柜的拒了门外,这饭还吃不吃了!”老索指了范忠庭道:“范掌柜,进来罢。”范忠庭方低了头,进了铺子,忙吩附厨下将饭菜重新过火。一个侍卫手按腰刀便要跟了厨下,康熙道:“还怕这佛门之地,有人胆敢谋害我不成?”老索笑道:“主子,这是我等职份所在。”康熙便也没再作声,又指了尚站了外间的范梅枝道:“姑娘,你且进来。”范梅枝大气不敢出,进了铺子。康熙指了凳子道:“坐下吧。”范梅枝抬头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眉目含了笑意,方乍了胆子坐了。康熙笑道:“你看这是什么?”范梅枝见他手中扬了自己那块手绢儿,脸一红,便伸手来抢道:“皇上,你倒还了我罢。”康熙顺势拉了她手,一把攥了,将手绢放在鼻下闻了闻道:“姑娘倒小气,送了我不好么?”说着就势儿将她拥进怀里。
  范梅枝大骇道:“皇上!”老索见状,捂了嘴一笑,眼色一使,几个侍卫便不言声出了门,反手将门轻轻掩了。
  康熙将梅枝紧紧抱了,手在她身上便摸索起来,道:“梅枝,我要你跟我走!”梅枝羞道:“皇上!”
  ……
  黛螺顶下一座破败寺院中,刘迁嘴里嚼了一根青草节,不住转动。钱正通道:“老刘,还犹豫些什么!这原是天大的机缘,原不想这小康竟微服私访了前来,却在台怀镇里亮了身份,人少好办事。此时不下手,便没得机会了。”刘迁思谋了一阵,看了一眼身边众人,见众人纷纷点头,便将口中的草节往地上一摔,道:“好,先在塔院寺白塔下干!”
  康熙皇帝带了一干人众,在台怀镇里四处转悠。范忠庭与范梅枝照旨跟了,从黛螺顶下来,康熙指了对面白塔耸立的塔院寺道:“走,进塔院寺转转,待看了白塔,再吃饭,梅枝,你说如何?”范梅枝笑道:“你是皇帝,我们都不得听你的。你说去哪我们自跟了去。”范忠庭皱眉道:“妹子,不可如此说话!”抬头见康熙笑容满面,却并不在意,方略略歇心。
  康熙道:“范东家,你是本地人,你倒说说这塔院寺的来历,一阵进去游玩,倒有转头了。”范忠庭忙道:“这塔院寺为五台山五大禅处之一,原是大显通寺的塔院,前明因重修舍利塔后便独成一寺,因院内有大白塔,故名塔院寺。这寺中有释迦牟尼舍利塔、佛足迹图碑和五台山教主文殊菩萨的发塔,被佛教信徒视为圣地。”康熙道:“老索,你看看那白塔,倒比京城那塔还高些吧?”老索笑道:“是比京城里的塔高些。”康熙道:“此等绝世圣地,自倡了佛家悟思悟静、与世无争之道,置此地,便有身心沐浴、洗礼之感,再大的烦恼、忧愁便也消得无踪。不想这独世之静仍有徇私枉法之辈,可知芸芸天下,人间不平何其多也。”老索岔了话笑道:“皇上,可这三晋之地,人自为商,士民富足,安居乐业的情势却是天下之楷模。”康熙皇帝道:“是啊,若各省都有了这三晋之势,安不得享太平光景。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事做,秩序安定,人心稳泰,想来自是佛家的恩典教化所致。山西历来尊佛重佛,一路看来,晋北之地竟是村村有寺,寺寺有佛可供,可知这三晋民众受佛影响却是巨大,这是个好态势。”回头向范忠庭道:“范东家,你看可是这个理?”范忠庭道:“我三晋虽说商气浓厚,却实是为民利所想、为民便所谋,佛家习性自是示人以安宁处事的道理,不过,佛性虽可授人以静,却实是无形之教。今我三晋富足,却是靠了皇上施行仁政、道德天下所致,这实是我天下百姓的造化福音。有一首名谚唱得好:天上有个大青天,朝廷有位康熙爷,盛世日头享太平,亲民颂道传万年。”康熙心里一喜道:“这名谚倒好,老索,记了去。这是百姓对我等当朝为官者的夸奖,实有警戒之意。盛世日头,古往今来,哪朝哪代的百姓民众莫不图这难得盛景么?却不想仍有那不仁者为官,这实是我等罪过。吏治是篇大文章,这是历代君主莫不想刷新重塑、却又实实败纪毁纲的难题,我等高居庙堂之上,自应为民着想,创一番太平盛世来,别让老百姓指了脊梁骨骂娘,这朝就当好了,这官就做好了。比这三晋商家,自前朝便有通物流、富民众、丰市集的名望,当政者便不能居于高位,要主动深入民间,了解民众疾苦,关心民众生活,方是大理所在。当日,朝廷西征,若不是三晋商家全力支应军需,那仗岂是好打的。要知,仗打得是钱打的是粮!”范忠庭道:“实是朝廷调度有方,才有西北用兵之胜。”康熙摇摇头道:“你等为商者尚有急朝廷之所急、想朝廷所想、忧朝廷之忧的心思,朕若不为你等开创一片真正的太平大世来,别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就是连你三晋商家也是无颜以对!”
  这话说大了,慌得范忠庭忙跪下道:“皇上!”已是泪眼模糊,哽咽失声。“范东家,一句话,你当记了:你商家经营态势好坏,实是印照朝廷政令是否通畅、民众是否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