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274
  琼琼骸骨埋葬,告辞了上官,收拾起身。正是:
  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看看近于家间,行一步不要一步,凄凉流泪不止。走得进门,合家吃其
  一惊,鼎沸了家中,早惊动了东西二阁,都移步出阁来迎。主仆看见西阁仍
  端然无恙,二人面面厮觑,都则声不得,都暗暗的道:“前日夜间那鬼是谁?
  却如此做耍哄赚我们!莫不是眼花,或是疑心生暗鬼?怎生两度现形?有如
  此奇怪之事!”二阁都一齐开口道:“怎生骤然弃官而回,却是何故?”廷
  之合口不来,不好将前事说出,只得说道:“我侥幸一官,羁縻千里。所望
  二阁在家和顺相容,使我在任所了无牵挂之忧。今见西阁所寄梅扇上书《减
  字木兰花》词一首,读之不遑寝食,我安得而不回哉?”遂出词与东阁看。
  东阁道:“相公已登仕版,且与我判断此事,据西阁词中所说梅花孰是孰非?”
  廷之道:“此非口舌所能判断,当取纸笔来书其是非。”遂作《浣溪纱》一
  阕道:
  梅正开时雪正狂,两般幽韵孰优长?且宜持酒细端详。梅比雪花多一出,雪如梅蕊少些香。
  花公非是不思量!
  书完,二阁看了,意思都尽消释,并无争宠之意,遂置酒欢会,方说起前月
  假鬼现形之事,盖借此以骗佛法超度耳,这鬼亦甚是狡黠可恶也。东西二阁
  甚是吃惊,因此愈加相好。廷之自此亦不复出仕于朝,今日东而明日西,在
  家欢好而终。有诗为证:
  宫女多相妒,东西亦并争。
  鬼来深夜语,提笔付优伶。
  又有诗道:
  世事都如假,鬼亦幻其真。
  人今尽似鬼,所以鬼如人。
  …  02…
  第十二卷 吹凤箫女诱东墙
  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玉肌匀绕。木落淮南,雨晴云梦,
  月明风袅。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少?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绮
  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为君洗尽,蛮风障
  雨,作《霜天晓》。
  这一只词儿调寄《水龙吟》,是苏东坡先生咏笛之作。昔轩辕黄帝使伶
  伦伐竹于昆溪,作笛吹之,似凤鸣,因谓之“凤箫”。又因秦弄玉吹箫引得
  凤凰来,遂此取名。这一尺四寸之中,可通天地鬼神。
  话说唐时有个贾客吕筠卿,性好吹笛,出入携带,夜静月明之际,便取
  出随身的这管笛吹将起来,真有穿云裂石之声,颇自得意。曾于仲春夜,泊
  舟于君山之侧,时水天一色,星斗交辉,吕筠卿三杯两盏,饮酒舒怀,吹笛
  数曲。忽然一老父须眉皓白,神骨清奇,从水上荡一小舟而来,傍在吕筠卿
  船侧,就于怀中取出三管笛来,一管大如合拱,一管就如常人所吹之笛,一
  管绝小如细笔管。吕筠卿吃惊道:“怎生有如此大笛,老父幸吹一曲,以教
  小子。”老父道:“笛有三样,各自不同,第一管大者,是诸天所奏之乐,
  非人间所可吹之器;次者对洞府诸仙合乐而吹;其小者是老夫与朋友互奏之
  曲。试为郎君一吹,不知可终得一曲否?”道罢,便取这一小管吹将起来,
  方才上口吹得三声,湖上风动,波涛汹涌,鱼龙喷跳,五声六声,君山上鸟
  兽叫噪,月色昏暗,阴云陡起;七声八声,湖水掀天揭地,龙王、水卒、虾
  兵、鬼怪,如风涌到船边,那船便要翻将转来。满船中人惊得心胆都碎,大
  叫:“莫吹!莫吹!”一阵黑风过处,面前早已不见了老父并小舟,人人惊
  异,顷刻间仍旧天清月白,不知是何等神鬼。自此吕筠卿出外再不敢吹笛。
  正是:
  弄玉吹箫引凤凰,筠卿吹箫引鬼怪。
  再说一个吹箫引得仙女来的故事。是我朝弘治年间的人,姓徐名鏊,字
  朝楫,长洲人,家住东城下,虽不读书,却也有些士君子气。丰姿俊秀,最
  善音律,年方十九,未有妻房。母舅张镇是个富户,开个解库,无人料理,
  却教徐鏊照管,就住在东堂小厢房中。七夕,月明如昼,徐鏊吹箫适意,直
  吹到二鼓,方才就寝。还未睡熟,忽然异香酷烈,厢房二扇门齐齐自开,有
  一只大犬突然走将进来,项缀金铃,绕室中巡行一遍而去。徐鏊甚以为怪,
  又闻得庭中切切有人私语,正疑心是盗贼之辈,倏见许多女郎,都手执梅花
  灯沿阶而上。徐鏊一一看得明白,共分两行,凡十六人,末后走进一个美人
  来,年可十八九,非常艳丽,瑶冠凤履,文犀带,着方锦纱袍,袖广二尺,
  就像世上图画宫妆之状,面貌玉色,与月一般争光彩,真天神也。余外女郎
  服饰略同,形制微小,那美貌也不是等闲之辈。进得门,各女郎都把笼中红
  烛插放银台之上,一室如同白昼。室中原是小小一间屋,到此时倍觉宽大。
  徐鏊甚是慌张,一句也做声不得。美人徐步就榻前,伸手入于衾中,抚摩徐
  …  03…
  鏊殆遍,良久转身走出,不交一言。众女郎簇拥而去,香烛一时都灭,仍旧
  是小小屋宇。徐鏊精神恍惚,老大疑惑,如何有此怪异之事。过得三日,月
  色愈明,徐鏊将寝,又觉香气非常,暗暗道:“莫不是前日美人又来乎?”
  顷刻间,众女郎又簇拥美人而来。室中罗列酒肴,其桌椅之类,又不见有人
  搬移,种种毕备。美人南向而坐,使女郎来唤徐鏊。徐鏊暗暗的道:“就是
  妖怪,毕竟躲他不过,落得亲近他,看他怎么。”整衣冠上前作揖,美人还
  礼,使坐右首。女郎唤鏊捧玉杯进酒,酒味香美,肴膳精洁,竟不知是何物。
  美人方才轻开檀口道:“妾非花月之妖,卿莫惊疑!与卿有宿缘,应得谐合,
  虽不能大有所补益,亦能令卿资用无乏。珍羞百味,锦绣缯素,凡世间可欲
  之物,卿要即不难致,但忧卿福薄耳。”又亲自酌酒以劝徐鏊,促坐欢笑,
  言词婉媚,口体芳香。徐鏊不能吐一言,但一味吃酒食而已。美人道:“昨
  听得箫声,知卿兴致非浅,妾亦薄晓丝竹,愿一闻之。”遂教女郎取箫递与
  徐鏊。徐鏊吹一曲,美人也吹一曲,音调清彻,高过于徐鏊。夜深酒阑,众
  ①
  女郎铺茵褥于榻上,报道:“夜深也,请夫人睡罢。”美人低面微笑,良久,
  乃相携登榻,帐帏衾褥,穷极华丽,不是徐鏊向时所眠之榻。美人解衣,独
  着红绡裹肚一事,相与就枕,交会之际,宛然处女,宛转于衾褥之间,大是
  难胜。徐鏊此时情志飞荡,居然神仙矣,然究竟不能一言。天色将明,美人
  先起揭帐,侍女十余人奉汤水妆梳。妆梳已完,美人将别,对徐鏊道:“数
  百年前结下之缘,实非容易。自今以后,夜夜欢好无间。卿若举一念,妾身
  即来,但忧卿此心容易翻覆。妾与君相处,断不欲与世间凡夫俗子得知。切
  须秘密,勿与他人说可也!”言讫,美人与侍女一齐都去。徐鏊恍然自失,
  竟不知是何等神仙。次日出外,衣上有异常之香,人甚疑心。从此每每举念,
  便有香气;香气盛,则美人至矣,定有酒肴携来欢宴。又频频对鏊说天上神
  仙诸变化之事,其言奇妙,亦非世之所闻。徐鏊每要问他居止名姓,见面之
  时却又不能言语,遂写在一幅纸上,要美人对答。美人道:“卿得好妻子,
  适意已足,更何须穷究。”又道:“妾从九江来,闻苏、杭名郡最多胜景,
  所以暂游。此世间处处是吾家里。”美人生性极其柔和,但待下人又极严,
  众女侍在左右,不敢一毫放肆,伏事徐鏊如伏事自己一样,一女侍奉汤略不
  尊敬,美人大怒,揪其耳朵,使之跪谢而后已。徐鏊心中若要何物,随心而
  至。一日出行,见柑子甚美,意颇欲之。至晚,美人便袖数百颗来与徐鏊吃。
  凡是心中要吃之物,般般俱有。徐鏊有数匹好布,被人偷剪去六尺,没处寻
  觅。美人说在某处,一寻即有。解库中失去金首饰几件,美人道:“当于城
  西黄牛坊钱肆中寻之,盗者已易钱若干去矣。”次日往寻,物果然在,径取
  以归,主人俱目瞪口呆而已。徐尝与人争斗不胜,那人回去或无故僵仆,或
  因他事受辱。美人道:“奴辈无礼,已为郎君出气报复之矣。”如此往还数
  月,徐鏊口嘴不谨,好与人说。人疑心为妖怪,劝徐鏊不要亲近。美人已知,
  ① 茵——垫子或褥子。
  …  04…
  说道:“痴奴妄言,世宁有妖怪如我者乎?”徐鏊有事他出,微有疾病,美
  人就来于邸中,坐在徐鏊身旁,时时会合如常,虽甚多人,人亦不觉也。常
  常对徐鏊道:“断不可与人说,恐不为卿福。”当不得徐鏊只管好说,传闻
  开去,三三两两,渐至多人都来探觑,竟无虚日。美人不乐。徐鏊母亲闻知
  此事,便与徐鏊定了一头亲,不日之间便要做亲,以杜绝此事。徐鏊不敢违
  拗母亲之意。美人遂怒道:“妾本与卿共图百年之计,有益无损。郎既有外
  心,妾不敢赧颜相从。”遂飘然而去,再不复来。徐鏊虽时时思念,竟如石
  沉海底一般。正是:
  恩义既已断,覆水岂能收?
  话说徐鏊自美人去后,至十一月十五夜,梦见四个鬼卒来唤,徐鏊跟着
  鬼卒走到萧家巷土地祠。两个鬼卒管着徐鏊,两个鬼卒走入祠唤出土地。那
  ①
  土地方巾白袍,走将出来同行,道:“夫人召,不可怠慢。”即出胥门,渐
  渐走到一个大第宅,墙里外乔木参天,遮蔽天日。走过二重门,门上都是朱
  漆兽环、龙凤金钉,俨似帝王之宫,数百人守门。进到堂下,堂高八九丈,
  两边阶级数十重,丹墀有鹤、鹿数只。彩绣朱碧,光彩炫耀。前番女侍遥见
  徐鏊,即忙奔入报道:“薄情郎来了。”堂内女人,有捧香的,调鹦鹉的,
  弄琵琶的,歌的舞的,不计其数。见徐鏊来,都口中怒骂。霎时间,堂门环
  ■丁冬,香烟如云,堂内递相报道:“夫人来。”土地牵徐鏊使跪在地下,
  ②
  帘中有大金地炉,中烧兽炭 ,美人拥炉而坐,自提火■簇火,时时长叹道:
  ③
  “我曾道渠无福,今果不错。”顷刻间呼:“卷帘!”美人见鏊,面红发责
  道:“卿太负心,我怎生叮咛,卿全不信我言语。今日相见,有何颜面?”
  美人掩袂欷■泣下道:“与卿本期始终,岂意弃我至此。”两旁侍女都道:
  “夫人不必自苦。这薄幸儿郎便当杀却,何须再说。”便叫鬼卒以大杖击鏊。
  击至八十,徐鏊大叫道:“夫人,吾诚负心,但蒙昔日夫人顾盼,情分不薄。
  彼洞箫犹在,何得无情如此!”美人因唤停杖,道:“本欲杀卿,感念昔日,
  今赦卿死。”两旁女侍大骂不止。徐鏊遂匍匐拜谢而出,土地仍旧送还,登
  桥失足而醒,两股甚是疼痛,竟走不起。卧病五六日,复见美人来责道:“卿
  自负心,非关我事。”连声恨恨而去。美人去后,疼痛便消。后到胥门外访
  寻踪迹,绝无影响,竟不知是何等仙女。遂有《洞箫记》传于世。有诗为证:
  口是祸之门,舌是斩身刀。
  只因多开口,赢得棒来敲。
  如今小子说西湖上也因一曲洞箫成就了一对好夫妻,不比那徐郎薄幸,
  干吃大棒,打得叫苦叫屈。话说宋高宗南渡以来,传到理宗,那时西湖之上,
  无景不妙,若到灯节,更觉繁华,天街酒肆,罗列非常,三桥等处,客邸最
  ① 胥门——城门名。即今江苏省苏州市城西门。
  ② 兽炭——做成兽形的炭。亦泛指炭。
  ③ 渠——他。
  …  05…
  盛,灯火箫鼓,日盛一日。妇女罗绮如云,都带珠翠闹娥,玉梅雪柳,菩提
  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