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吻火      更新:2021-06-05 11:27      字数:4771
  昨晚他们一直在一起,为了让他紧绷颤抖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坐在沙发上抱了他整个晚上。中间好几次准备放手,却都因为他拽得太紧而放弃,等他真正放松已是他睡著之後,眼角还有泪痕,鼻子红红的,即使在睡梦中,不时还会抽泣一下。他看著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怀里的人还是那个十年前的耶理,那个爱哭鼻子、胆小又爱在自己面前撒娇的耶理,不同在於身体大了一号,眼泪中多了让人心酸的悲伤。
  醒来发现自己不在一定又会伤心吧?说不定又会哭泣,而这次自己不能再安慰他了。
  再次环顾四周,确定过往的熙攘人群中没有熟悉的身影,他真心希望他此时还在沙发上做著香甜的美梦,而不是匆忙地赶往这里。
  嘈杂的大厅里响起清脆的铃音,康洛影看了眼移动电话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按下了连通键。
  “你在哪里?”
  “机场。”他听出是风见尘的声音。
  “回来,情况很不妙!”
  “什麽意思?”话筒里的声音是鲜有的认真和紧张,短暂的交往,他知道他是个分得清缓急轻重的家夥,会戏耍人,但不会随便撒谎,他不免也跟著紧张起来。
  “耶理他……”
  “他怎麽了?”不是风见尘故弄玄虚,他的话是被他硬生生打断的。脑中某根神经忽然被拨动了一下,敏锐的直觉刹那告诉了他对方现在在干什麽。“该死!我不是让你拆了那东西吗?!”
  “你为此会感谢我的!”少了平时的玩味,他的口吻相当严肃,“康洛影,我发誓,如果你现在不赶回来,你会後悔一辈子!”
  “耶理他到底怎麽了?!”嗓音超乎自己预料的紧张,过高的音量招来众多侧目,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不知道!”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冷,“但他快死了……”
  一阵急速而凌乱的脚步声在话筒里响了起来,电话并未切断,像是丢下挂断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般奔了出去。康洛影的心猛然收缩起来,血液凝固得手脚冰凉,风见尘不会骗自己,他不会拿耶理的事情开玩笑。
  脚步何时开始跑动起来他自己也不清楚,一路横冲直撞地飞出大厅,钻进车子後就直往耶理的公司驶去,握著方向盘的手因为肌肉太过紧绷而有些僵硬,心很忐忑,从风见尘的电话挂掉那瞬间起,他听见了脑海深处不断翻涌而出的声音──一种叫做害怕的声音。
  四十分锺的车程,来时那样短,此时却漫长非常,在进入市区後交通有些堵塞,鲜少有情绪的康洛影禁不住捶起了方向盘,电话在此时又响了起来,他注视著前方的交通灯,只手提起电话。
  “喂?!”
  “到协仁医院来。” 那是风见尘随从的声音,从来冷淡而没有起伏的声音,此时居然透出明显的急促和愤怒,康洛影的心在刹那被提得更高,
  “医院?谁出事了?耶理吗?他现在怎麽样了?”
  刻意压制的冷哼声传来,“不是他!”
  他震了一下,不是耶理?
  “风见尘?”他恍然醒悟过来,让这个男人这麽紧张的人决不可能是和他关系不深的人,太过於担心耶理,居然这麽简单的事都没想到。“他出什麽事了?”
  “中了一枪,现在在手术室。”
  “什麽?”
  “在进手术室之前,他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并让我告诉你,他没有食言,做到了答应你的事!”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根本来不及进一步了解情况,虽然极力沈稳地对话,但他还是很轻易地感觉到了男人的敌意,风见尘的受伤不是偶然,男人的话告诉他,他是为了保护耶理而中弹的,即使排除那些天的演戏积累下的恩怨,单从这件事上他就有足够的理由恨自己。
  他呼了口气,告诫自己要镇定,耶理没事让他稍稍放心,但是风见尘的生死未卜又让他神经紧绷,不仅仅因为担心他,而且这背後隐藏的东西更让他害怕,那次的枪击事件不是自己太敏感,不管隐藏幕後的人是谁,有人想杀耶理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先送走母亲是正确的安排,去机场的路上他尽力说服了她,并且答应会很快过去和她会合,加拿大那边他也安排好接机和安顿的人,这是个很仓促的决定,在今早从他安睡的办公室里出来,在关门的刹那,看著他在沙发蜷成一团的身子和眉间的褶皱,他毅然取消了离开的打算,割舍不下他是一个原因,罗峥良的那些照片也让他很担忧,一走了之很容易,但这之後怕是会有数不清的辗转难眠夜,就像带走母亲一样,他只希望以己之力能让他的身边少些让他难受烦恼的人和事。
  但事件的发展总是超乎他的预料,只是一早的时间,本以为该排除的危险又降临到了他的身上。自己是太大意了,他不该那样就离开他身边,至少,他该告诉他,今早去机场不是为离开,只是先送母亲走而已。
  後悔的话多说也无益,凭借记忆,他转动方向盘将车子拐进一条刚容下车身的窄巷,车子不时与墙壁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到达目的地後车身定会惨不忍睹,但这是条可以避开堵塞的捷径,在巷子中弯弯曲曲地转了十几分锺,出来之後迎面正是他要找的医院。
  手术室外没有聚集人群,他知道这是他刻意隐瞒消息的结果。红灯刺眼地亮著,医院内的消毒水味道让人呼吸不顺,他沿著长廊走近,一直面向著手术室矗立的男人听到身影转过身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很冷,眼神也是。
  “他怎麽样?”
  “肩膀中弹而已,应该死不了。”
  这该是个不坏的消息,但是被他这样说出来,听在耳里非常不是滋味,但康洛影无法责怪他的尖刻。
  “耶理呢?”他为什麽不在这里,於情於理他该过来才对。
  “急诊室。”
  他微微张开嘴巴,心猛然又被提起来,“你不是说他没事?”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他冷笑,“他的生死是你关心的问题,不是我!”
  康洛影吸口气,转身往急诊大楼赶去。他讨厌自己到这种地步,是该庆贺风见尘的计划成功,还是该祝贺他的演技一流?就为这一点那家夥也舍不得死吧。
  赶到急诊大楼被告知夏耶理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在又跑到住院大楼,推开病房门,看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的耶理时,反反复复的几次担心和安心後,他终於彻底宽下心来。
  他的右腿缠著白色纱布,笔直地伸展著,另外一只腿曲起,手臂横在膝盖上,开门的声音让他转过头来,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地,仿佛想起什麽似的,脸色黯淡下去又转过了头颅。
  “耶理……”他看著他受伤的腿走近他,“出什麽事了?为什麽会弄成这样……”
  “被子弹擦了一下而已。”他看著窗外,声音淡淡的,淡得有些无所谓的味道。“你特意赶回来不是为看我吧?他怎麽样?手术结束了吗?”
  “还没有。”
  “应该死不了吧?如果他死了,你会找我拼命的是不是?!”
  “耶理,我和他只是朋友。”气氛有些尴尬,为什麽他们现在在讲这个?他是来看他的,按照常识,他们该谈论的是他的伤势和病情才对。他不希望他像昨晚那样失控,但是至少也不该像这样毫无情感地对话。
  “可他是为了我才中弹的,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把我推开……”
  “如果不是他把你推开,你会死的!”沈静地道出事实,整个人却有往下沈的感觉,那是种无言的压迫和恐惧──如果风见尘没有出现,如果他没有他替他挡下那颗子弹,现在,他就再也无法和他说话,他将再也看不到活生生的他……
  “他不该出现。”
  “耶理!”他的嗓音既怒又心疼。
  “我本来就想死……”
  他愣住了,大步上前,只手抚著他的脸让他面对他,他垂著眼睑不看他,稍後才缓缓抬起了眼睛,他的眼神很镇静,镇静得让他觉得恐怖。
  “你说什麽,耶理?”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对不对?你向来很聪明,在这种事情上尤其很敏锐。是我找人暗杀自己的,因为没自杀的勇气,但又很想死……”
  13
  康洛影盯他依旧淡然的双眼,抚摸在他脸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是的,是有想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因为太过荒谬,因为太不可能,在这种念头刚冒上来的时候都被他自动否定掉,支持这个推测需要一个前提,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前提,那就是自己的拒绝,因为拒绝了他的感情,他才会如此……
  “觉得我在逼你是不是?”他闪开他的手掌,继续望著窗外,没有焦距的瞳孔有些闪动。“这个世上,我不想为难的人就是你,可我没有办法。十年了,我掰著指头过了三千多天,每天晚上都梦到你回来,但却没有一次是真的,你没回来看我,已经忘记我也说不定。失望太多了,就特别害怕睡觉,因为睡著了就会梦到你,梦到小时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非常开心。梦总是那麽美好,但是梦会醒,醒来看不到你回来只会更加伤心……我知道继续傻傻地等下去不会有结果,再等十年都不会有结果,如果我不做点什麽的话,你永远都只会出现在我梦里而已。”
  “……所以……”他顿了顿,“你想故意整垮公司?”
  他淡淡地笑了下,“对,我故意的,如果父亲遗留下的产业在我手里摇摇欲坠了,说不定你会回来设法拯救陷入危机的公司,至少,会回来过问一下,不是为我回来也没关系,因此会责怪我也没关系,我想你……”他叹息,“我太想你了,我很想很想见你,非常想……”
  康洛影转过头颅,失去再注视他的勇气。
  “可是,事实证明我好天真,公司出事後的那麽长时间,依旧没有你的任何消息,在我万不得以需要同创业联姻走出困境时,我那时还心存侥幸,虽然不喜欢罗琳,但毕竟是我的人生大事,只为参加弟弟的婚礼也好,或许你会回来的……”他停下来,露出一抹淡而苦涩的笑容,“一天又一天过去,离婚礼越来越近,我望眼欲穿,最後的一点耐心都被消耗尽了。如果这些都不能让你出现,那我必须得做些更狠的事情。”
  他明白了,那次枪击事件,并非是他的车子碰巧经过抢劫现场,而是抢劫运钞车的抢匪偶然碰上了他预先计划好的暗杀行动。射穿他的车窗玻璃是故意安排的,那次他没想死,他只想引自己回来而已,但是这次……
  “如果没有那次枪击事件,你会回来吗?单纯回来看我,或是参加我的婚礼,你会回来吗?”他咬了咬牙,“你不会的!虽然你出现在我的婚礼上,但你不是特意为我的婚礼回来……真的有这麽难?你非要我做到那一步才肯回来吗?你就这麽不想见到我?!”
  一直淡然的表情终於开始改变,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其实在教堂里就看到了,虽然你站得很隐蔽,而且故意隐藏在人群後,但在我转身的霎那,我还是轻易地搜寻到了你的身影。我曾设想过千万种重逢的场面,或扑到你怀里倾诉,或怨恨你的无情,或打或骂或撒娇,但在那种情形下却什麽也不能做。那时我忽然有种觉悟,多年来期盼你回家,可我等待的不仅仅是哥哥,我要的也不是你的兄弟情谊,现在你的真回来了,我见到你了,可是又能怎样?我盼到你的人,却依旧不会得到我要的结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为什麽还要你回来呢……”
  “我恨你!尤其那晚看到你和风见尘亲吻……我真的恨你!从你回来我一直尽量做你的好弟弟,我拼命忍著,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做奇怪的事,说奇怪的话,可是你……却让我看到了那样的场面!”
  他的喉头上下抖动起来,“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还记得吗?我们谈论过的,知道我为什麽要拖回家和你一起种吗?虽然还是小孩子,但是大家都叫情侣树,班上好多小朋友都是男孩女孩一组,为什麽情侣非要一男一女呢?为什麽情侣不能是兄弟呢?我只想和你种树,只想和我的洛洛种而已……我多想你吻的是我而不是他,我多想我们可以那样在饭店的走廊里拥吻……可我们是兄弟,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什麽都不可以……”
  “别说了耶理……”他又在哭了,没有抽泣和哽咽声,眼泪却大滴大滴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沿著颈子,湿了一片衣领。
  “我讨厌你,很讨厌……是你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和男人鬼混,失败的婚姻,都是你害的,可你还要无动於衷地一走了之,在我那麽苦苦哀求你还要离开我。明明知道一切,却装作若无其事……如果我等了十年就是再次目睹你的离去,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期盼什麽了,我真不知道继续活下去还有什麽意义……”
  所以就想到了死吗?一种如山压顶的逼迫感袭来,胸口堵得无法呼吸。他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想死,如果不是风见尘,他会再也看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