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6-05 11:26      字数:4916
  他自幼在南方荒漠长大,十五岁前已行走超过一万里以上的沙漠荒地,对于这种荒蛮之地的无情与可怕,他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此时此刻,正午时分,应该是沙漠里最折磨人的时刻吧!
  *****
  头顶上白花花的太阳光像个巨大恐怖的毒瘤,不停将火热毒辣的气息传送到大地。猛烈炽热的日光犹如一座强力吸盘,只要发现地上有任何湿润水分,立刻毫不留情将它蒸发殆尽,不留给任何人一线生机。
  萧璃喘着气,踩着脚下滚烫灼人的砂砾,完全无法辨识东西南北缓慢走着。
  虽然宣火公主救了他,但夏南的追兵却没有放过他,沿途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许多官兵不停打探他的消息。
  为了躲避追兵,他只得挑最偏僻、最荒凉的小径奔逃,没想到竟意外闯入这奇异陌生之地。
  高温躁热、寸草不生,连想找根枯木遮阳都没有,更可怕的是,这儿所有的景物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像座没有出口的迷宫、完全无法辨识方向,他走了几天几夜一直都没能走出这座像炼狱般的沙漠囚牢。
  摸着逐渐干瘪的羊皮袋,袋里所剩无几的清水大概只够他捱过今晚了。
  望着眼前一片浩瀚无际的沙丘黄土,萧璃扯出一丝苦笑,也许,这举目无望之地将是他的葬身之所了。
  *****
  李希琉领着夜紫瞳一行十二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到七圣裂谷近郊。
  一见皇帝主子到来,当地军官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骆驼、干粮、水袋等物品恭敬奉上。夜紫瞳要求他们在每只骆驼身侧加挂一袋小椰枣,这是沙漠地域的吉祥物,希望借着这个好兆头让他们一行人能顺利救回萧璃、平安归返。
  李希琉则吩咐士兵不停在宛兰身上喷洒水柱,让宛兰全身湿漉不堪,再将她带到泥地里翻身子打滚,待庞大的身躯沾满污泥后,才让宛兰起身。这是她进入荒漠前为了保持身上水份的必备工作。
  换上长袍、戴上头巾,一切就绪后,李希琉一行人终于踏入传说中神秘荒凉的鬼域。
  宛兰走在对伍最前端,她是一只十二岁的母象,自幼在荒漠中长大,拥有相当惊人的记忆力,即使是十年前曾经走过的荒陌小径她都能清楚记得路线与方向,决不迷失,她是一种从小就被训练在沙漠恶劣环境中求得生存的动物。
  一行人从日出走到日落,放眼所及,除了滚滚沙尘与几乎一成不变的沙丘景色外,什么也没有。
  天地茫茫空远辽阔,绵延千百里的静寂中,闻不到一丝生人气息。
  天哪!这样的地方,这样广大的沙漠荒野究竟要上哪儿寻人!
  李希琉望着满天红霞落日,内心的焦虑与失望逐渐扩大。他知道,每经过一天,萧璃存活的机会就愈加渺茫。
  萧璃,你究竟在哪儿?难道我们之间的缘分真的如此浅薄吗?
  *****
  夜晚,李希琉一行人在石砾沙丘旁扎营生火。
  “皇上,吃点东西吧!”夜紫瞳递上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肚给他。
  李希琉勉强接过,食之无味咬了两口。
  夜紫瞳仔细观察主子的表情,小心提醒道:“皇上,从傍晚开始风力似乎一直在增强,今晚可能会有沙尘暴。”
  李希琉摇了摇头,“不是沙尘暴,是极利风。”
  什么?极利风!比沙尘暴还要可怕的沙漠之风!
  “确定吗?皇上。”夜紫瞳担忧问道。李希琉的荒漠经验比他丰富敏锐,对天候的预测也比他准上几分。
  “要不,你以为宛兰为什么带我们来这儿?”这座质地坚硬少说有百尺高的沙丘将是他们最好的天然屏障。
  原来如此,夜紫瞳这才明白宛兰今天提早休息的原因。
  转了话题,李希琉眼光一瞟,“那人是谁?以前没见过。”
  夜紫瞳顺着主子目光方向望去,答道:“他叫夜心,是我宅院里的奴仆,又聋又哑,不过武功还不错,既不多嘴、也不用怕泄密。”
  李希琉嗤笑一声,“你就喜欢这种怪人。”
  夜紫瞳回以浅笑,不答。
  真要说怪,谁也比不上眼前的皇帝主子,放着舒舒服服的皇宫暖床不待,却偏要上这荒漠鬼域来,普天之下,除了他家主子外,大概再也寻不到第二人了!
  *****
  入夜后,风势愈来愈大,漫天的沙尘石砾在空旷的荒漠中凶猛穿梭。
  不知为什么,李希琉觉得今天晚上特别难以入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好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
  帐棚外,庞大身躯踩着轻盈的脚步逐渐靠近,卷起长鼻,轻轻掀开主子的廉帐。
  “宛兰!”李希琉先是不解看她一眼,随即又像会意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宛兰轻鸣一声,像是答应。
  李希琉迅速跳起身、取下弯刀,随着宛兰步出帐棚。一出帐外,满天风沙立刻袭上脸面,狂啸刺耳的风声在空旷的土地上显得特别强悍可怕。
  宛兰回头看看主子,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没关系,我不怕,咱们走吧!”跟随着宛兰的步伐,李希琉决定冒险一试。
  “皇上!”身后,一道声音急切喊住他。方才听见帐外有声音,夜紫瞳与一干下属纷纷走出帐外查看,没想到竟撞见主子想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单独外出。
  李希琉皱了下眉,“这种气候你们耐不住的,回去吧!”极利风的可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这批下属。
  “皇上!”夜紫瞳冲上前想拉住他,却被李希琉的弯刀挌开,一连扫退五六步。
  “看什么,还不将他拉下去!”李希琉对一旁围观下属叱喝着。
  呆愣愣站在帐棚外观看的夜心虽听不见声音,却能读懂李希琉的唇语,高壮的身子立刻上前抓住夜紫瞳。
  “混帐!皇帝陛下被那妖人给迷昏了头,你也跟着瞎迷糊吗!”夜紫瞳叫骂了起来,一个旋身,一脚将夜心踢退。
  李希琉怒眉一扬,大步上前,举起右手毫无预警往夜紫瞳脸上打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亮扫过夜紫瞳左颊。“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别当着我的面骂萧璃!”
  夜紫瞳怒目瞪向自己的主子,压抑已久的不满在一瞬间突然爆发,“萧璃、萧璃!除了那个男人之外,难道王上心里都没有我龙腾一族、没有天下苍生了吗?像您这样自私自利、为情为爱疯狂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我龙腾的王?又有什么资格一统天下!”
  啪!又一个巴掌狠狠扫下,力道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夜紫瞳左右两颊一片青肿,反驳顶嘴的双唇淌下一丝丝血红。
  “你好大的狗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李希琉两眼阴沉盯着夜紫瞳,嘴角噙着一丝狠戾,“无知的奴才,你给我听清楚了!我是沙漠之神拣选出来的王、是龙腾圣日出生的真命天子,就凭你这张低贱下流的嘴,也敢评论我!”
  “我……”夜紫瞳的理智像是被打醒了些,缓缓垂下脸,不再怒气汹涌。
  李希琉厉声道:“念在你我过去情同手足、为我龙腾立功无数,今天我姑且饶了你,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但要萧璃、也要天下!谁要敢阻拦,我手上的弯刀立刻将他的脑袋瓜砍下,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夜紫瞳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变得好陌生、好疯狂。
  站在后方的侍卫们见皇上不但一脸杀气腾腾,还连掴了向来最得恩宠的宰相两个耳刮子,全都吓得不敢吭声。
  李希琉轻哼一声,转过身子,仰起年轻英俊的脸庞,让满天风沙吹过孤独执着的眼神。
  丢下一批忠心护主的奴仆,豁出一切的龙腾君王在黑暗的沙漠风暴中独自离去。
  *****
  “呃……”萧璃缓缓移动身子,想爬起身,却连一丝力气也使不上。
  有多久了?从正午开始,严重脱水的他就一直摊卧在这片沙丘上,再也走不动了。
  白天的时候,身后砂砾像滚荡的尖刀灼烧他的肌肤,夜晚时分却又像股冰凉泉水直透人心,冷得他身子不停发颤,这地方简直就像是冰火交替存心折磨人的炼狱之地。
  好大的风啊!萧璃的眼睛几乎要张不开。这风已经吹了好几个时辰了,放眼所及,整片天空沙尘弥漫,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合上无力的双眼,萧璃早已放弃与这片大地搏斗的意志。他知道这样险恶的环境,任谁也逃不了。
  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似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平淡。
  他今年几岁了?他闭眼想着。
  二十有二,好年轻的生命啊!
  回想起他短暂的一生,真是空虚又贫乏。
  他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抚养他的母妃月宁,她有着一张像神坛桌前毫无情感的神只面容,语音平淡,不见任何起伏,“你叫萧璃是吗?你要记住,往后打我这儿住,就得听我的话、守我的规矩,别给我惹麻烦。”这是宁妃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开始在诉心阁里默默住了下来。
  他不多话、也不多事,甚至可以说相当机伶沉默地适应了新环境。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他的父皇从不曾主动探望过他。萧璃知道,他是整座皇宫里最不得宠的失势皇子。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分,偷偷对着窗外明亮的月光祈祷,那是奶娘教他的,奶娘说,月亮上住着神仙,只要每晚对着天上诚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所以,他总是低垂着一张小脸不停对着月亮上的仙女姊姊祷告。他的愿望并不大,他只希望这皇宫里有人能疼他爱他,施舍给他一点小小温暖。
  也许,是上天的怜悯,也或许月亮上的神仙真的听见他的祈求了。一天晚上,他的父皇萧琰竟真的上诉心阁来了。
  萧璃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他进诉心阁有史以来最开心热闹的一天。父皇喝了不少酒,一张脸红光满面笑呵呵,还不停伸手拍着他的额头,夸赞他,“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真是又俊又聪明啊!”
  萧璃一张备受宠爱的小脸喜孜孜的。
  那一年,他刚满九岁,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叫亲情的东西,那是用世上最坚轫、最不容取代的血缘关系打造出来的牵绊。
  缓缓地,他拉回思绪,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企图寻找记忆中父亲曾经遗留给他的一点温暖。
  我的好璃儿,长这么大了……
  轻轻地,他的五指触到一片粗糙不平的肌肤,没有无暇光洁的回忆,只有充满焦黑与丑陋的烙痕。
  一只黑色蜘蛛张牙五爪霸占了儿时残留的美好气息。
  如梦初醒般,他绝望地张开双眼,望着漫天风沙、空旷死寂的风暴从耳边呼啸而过。
  呜……他扯开苦涩的嘴角,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这样一点小小的温暖与幸福都要被糟蹋!
  “呜……”他缩起身子,干燥喑哑的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扯出不成声调的低泣,彷佛是死前的悲鸣,也像是将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不幸与压抑统统爆发出来。
  “希琉、希琉!你在哪里?……”一声又一声,干涩的唇齿使力叫唤着。
  他这一生中,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正视过他,除了这个男人之外,从没有人真心待过他。
  埋起脸,放下身为男人与皇室所有的尊严,萧璃像个卑微脆弱的可怜虫在黑暗的沙漠中尽情发泄他的悲哀。
  像是哭累了,也像是将生命中最后一丝精力全数用尽,他疲惫的眼眸逐渐合上。他知道,这一睡,或许将永远不再醒来了。
  朦胧中,他见到天空泛出一抹淡淡的青蓝晨曦,浅色云彩中,缓慢透出一丝闪亮的金黄。
  好美的晨光哪!
  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远方朦胧沙尘中,彷佛有一抹庞大的身影正逐渐朝他走来。
  谁呢?那是谁?这片死亡沙漠里有谁会来?
  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身影,他虚弱的身子已失去意识整个人昏死过去……
  第九章
  夜晚的风,又急又狂,彷如凄厉哭啸的恶鬼,也像仰天震怒的雷神,摇天撼地似的狂妄,一次又一次迅速袭向地面强捍不屈的身影。
  李希琉隐身在宛兰庞大的身子底下,一步步、一脚一印子,缓慢又坚定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