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5-29 17:41      字数:4955
  这个虔诚的无神论者在那一瞬间在脑子里将满天神佛呼叫了一个遍。又在一瞬间之后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击溃心神的柔软是怎么回事!这种一点也不陌生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他一定还在梦里!
  米香带着焦糊的气息中,他同时尝到了甜蜜与苦涩。当猝不及防的泪水落在他的脸上,让他惊醒过来的时候,他赶忙松开已经将她搂在怀里的手臂,苍白而震惊地僵在那里。
  “冤家……你就是我前世的魔障。”她抵在他胸前低声抽泣,“我跑不掉了……再也跑不掉了。”
  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绿玉串就的念珠忽然流光溢彩,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楚越的脸色登时变得纸一样惨白!
  “云……姜云岫!”
  他暴喝一声,下一秒就怒不可遏地将她一把推倒在床上,再也不管她是否会触到伤口。
  反正她自己治得好!
  姜云岫的脸白了一下,却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咬着唇看着他。只见面前的男人面色漆黑阴沉,咬牙切齿,眼神锐利晶亮,全身透出一股凶煞之气。除了呲着牙扭曲着冷笑,楚越找不到别的表情,他一步步走近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
  用力地提起她的手腕,银光一闪,咔嚓一声脆响。
  三秒之后,姜云岫听着“嘭”的一声门响,收回目光,看看将自己锁在床头的手铐,认命地苦笑起来。
  “还好不是手枪。”她自言自语道。
  03。
  清晨凛冽的寒冷中,楚越沿着河岸进行例行的晨跑,双眼狞厉通红,汗流浃背。呼出浓厚的白气,模糊了眼前的景色。
  冰冷的空气像刀片一样刺进肺里,他几乎感觉不到。只想摆脱凭空多出来的沉甸甸的记忆,越跑越快。
  她怎么能让他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他又怎么会真的就忘了?
  那个冬天,他那一辈子孤高傲世,清逸散淡的父亲,被挂上“毒草”的牌子拉出家门,回来的却只是一具尸体。留给楚越和母亲的,只有用一根生锈的钉子在手臂上划下的字迹“山河赤诚苦,天地慈悲悠。灵台真明处,不负此生修。”他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小学教师,疯了一样冲向那些人,却被推倒在一堆木柴中,斧子割破了她的颈动脉……十四岁的楚越,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活了下去,孤身一人。
  直到自家小院被人瓜分,不知何时住进了几户人家……那个夜里,他囊中空空的从供销社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迷茫地想到了死。却正在这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孩捧着一个小砂锅,浓香的蒸汽之后,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也是一个人……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陪我一起吃饭吗?虽然腊八节已经过了三天,但是我只有粥……”
  ……
  “我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现在我妈妈也去世了。”对面的女孩局促地拽拽自己的白衣:“但是你跟我不一样啊,你可以去当兵!”
  “我?”楚越捧着暖透人心的粥碗面无表情,“那是做梦。”
  而那场浩劫就在那一年的春天结束。被平反的人中,他的父亲是第一批。当兵这个想法,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望不可即。
  这个女孩,也从此住进了他的生活。
  ……
  姜云岫。
  少年意气,笔走流云龙越水,傲骨柔情,片刻挥斥而就。楚越抬起手来,望着纸上的大字。连窗外的蝉鸣,都似乎别有韵味。
  “姜云岫……为什么叫云岫?”下意识地自语。
  “云无心以出岫,起名的人当然指的是无心之过,但未尝不是让我无心。”十六岁的女孩掀帘而入,简陋的搪瓷缸里,是湛清碧绿的竹叶茶,她掩去眼中的清冷,指着窗外笑道:“经雨的竹叶,细是细了些,但用来沏茶最有味道。——写得真好,给我的吗?”
  男孩埋下头去喝水,“只是随便练练,你喜欢的话,就拿去吧。”
  “无,古作‘亡’写,是以无心乃忘。”姜云岫细声道,仔细地折起那张纸:“难怪,我这么擅长那个……”
  “什么?”
  “不,没什么。”女孩将纸折成一个双胜,妥帖地收好,“楚越哥哥,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他将水杯放下,发出咯噔的声响。
  “我也不知道……”她苦笑着,“你会忘了我吗?”
  隔了许久,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不,”他轻声说:“不会忘。”
  “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她的手指突然亮起白色的光来,在空中写下不逊于他的字迹,虽然完全看不懂,正在楚越目瞪口呆之际,那片白光扑面而来。
  半个小时后,几个平民装扮、神情危险的人敲响了门。
  “同志,请问,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姑娘?”来者递上一张照片:“她叫姜云岫,或者叫别的什么……”
  “没有,我没见过这个人。”楚越如实答道。来人不死心地又在屋子里扫视了一遍,灰心地离开。
  楚越回到屋子里,狐疑地四下看看。冷却了的搪瓷缸里,还留着些竹叶的清逸香气。他走回桌前,继续用习字打发时间。
  潇湘水尽兰漪远,秦楼雁字见如初。
  江上云生离岫起,东篱越月楚人居。
  他不解地看着自己落笔的字,为什么写出这个来?这根本不是他的气概。印象中这几句,应该是一副勾划铿锵却不失纤细婀娜的字……还配着一丛写意兰竹,等着自己写上半句调侃“凤尾阴森龙吟短,兰指薄凉恐腰折。”……
  不得,而知。
  ……
  再次见面,已经是他当兵的第一年了。在执行运输任务时车子抛锚,他走进东北的深山老林中迷了路,在封山大雪中几乎冻死,在一个守林木屋中醒来,看到衣着单薄的她,还以为是碰到了传说中的狐狸精……
  直到她终于无法面对自己,他也终于知道,她是来自于一个怎样的世界。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而我们的称号,不仅在普通人的口中是多变的,连我们自己也各不相同。你可以将它叫做神力,法力,或者巫术,怎样都不为过。黄帝与蚩尤的控兽斗法是真的,古往今来的神异传说,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她向难以置信的楚越挥挥手,再一次驱散了他棉衣中的寒气,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在那些精灵变成人类的故事中,其实是人可以变成动物。”
  “你……会变成动物?”
  姜云岫吐吐舌头,“现在还不会,但是我在学。”她皱了皱眉:“这几年来,其实我都没什么时间学新的法术了,总是在……”
  “有人在到处找你。”楚越眯着眼睛不悦地说道:“这就是你让我忘了你的原因?”
  “是。”她板着脸冷静地说道,抬眼看看他,“我的家族,我不会为自己开脱——是很坏的那一类人。甚至不允许对普通人……示好。如今我家败落了,我们那里的人,自然要趁这个机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你做过坏事吗?”他更在意这个。
  “我杀过人。你想问的是这个吧。”她的脸板得更生硬,“虽然那时候我还小,还被当权的家人命令,不懂得……反正,现在,我是那个‘世界’的通缉犯。”
  “那就离开那个世界。”他的目光烁烁,却说不出接下来的话,跟我在一起。
  她笑得那么欣慰又凄凉。
  最终还是趁他熟睡的时候,在他的头上写下一个“忘字诀”。
  命运总是在捉弄人。他们总会在相忘之后,再次“相识”。世界那么大,却躲不开一个缘。
  每一次再相见,他都会凭着越来越深的心灵感应,不必记得,就重新爱上。这每一次都是对她的拷问与煎熬,最终落败,而每一次再记起来,他都比上一次更痛恨她。
  ……“我们是不该在一起的,越,对不起。你记得我的话,会被牵连。”她对着无法行动的他说道,唇上还带着他们初吻的痕迹,“我答应你,如果这辈子还能再见……我再不会让你忘掉我。”
  “就算是这一次,我也不会忘!”他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一直到黑暗袭来。
  04。
  他砰地一声破门而入,拎起老实地被铐在床头的女人。很好。
  “嫁给我。”他的手冰冷得刺人。
  “怎么嫁呢?”她孩子气地笑起来,“我没有身份证,没有户口本,还有那个,嗯,介绍信。”
  他眼神凶狠,语气蛮横:“只要你愿意,我就当你已经嫁给我了。要是不愿意……你也不会怕我忘不掉!”
  她忍笑道:“既然我答不答应都一样,你还问什么呢?”
  他满意地在身上翻找着钥匙,却见她轻巧地动动手腕,那手铐就被丢到了一边。对他嘿嘿一笑。
  在眼神不能表达更多恨意之后,他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并且没打算停下。
  那个冬天,唱红了一首歌——冬天里的一把火。
  很多年后,那些后生晚辈向这位破案无数的楚警官求教,想学到他的本事,楚云笙都会很轻蔑但很坦诚地告诉他们,对不起,你学不会。
  因为你不曾跟一个随时可能跑掉的女人一起生活过。特别是,那个女人还有可能会带走你们之间的全部记忆。
  在他学会了比反侦察更能防止读心术这种“妖法”的本事,向她证明自己不会因为忘不掉她而被“她们的人”发现之后,她给了他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像水一样无色无味的液体。
  “如果你不能忍受我的——不正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放在任何东西里给我喝掉。我的全部法术都会作废,变成一个普通人。当然,我会忘记之前的所有事。”她淡淡地笑着说道:“但是,事实证明,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忘了你——你会让我记起来的,对吗?”
  但是在初春的一个傍晚,就像她说的那样,善恶到头,应时有报。
  敲门声响起,他刚刚将门打开,就被她扑上来抓住胳膊,一阵眩晕之后,他们已经在城市的荒郊野外。
  落地之后她还没想好怎么带着他跑,面前就嗖地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见到楚越,反倒先愣了一下。
  “楚清柏!”那男子惊讶地叫出。
  “……你认识我父亲?”楚越看着眼前显然是兄妹样子的人。
  “别理他们,走!”姜云岫在身边推了他一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冷厉。
  “哈!这可真有意思!”那女人带着刺骨的痛恨看着姜云岫,讽刺地大笑。
  “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如今是你们得势,要找我算账,我也没什么好说。”云岫声音冷冷,切金断玉:“但是,想要我束手就擒,那是万万做不到。燕珠,燕瑕,想怎样我都奉陪,这些跟他没有关系。”
  “没关系?他到现在还认为自己跟你‘没关系’!姜云岫,你果然是个害人精!”那个被称为燕珠的男人抬手指着楚越对她说道:“要不是他是个凡人,跟我们一块杀你的也有他一份!”
  “凡人?”楚越冷冷一哼,“你当自己是神仙么?”
  “这没你说话的份!”那声音尖厉的女子对他吼道:“你这瞎了眼的……”下一秒就被云岫手中的银光打倒在地,怒不可遏地大喝:“看你敢说那个词!”
  对自己妹妹的狼狈,燕家兄长只是深以为耻地看了看她,慢慢地鼓掌:“真精彩。姜云岫,我看你是怕我们对这位……楚先生的后人说出你干了什么吧。其实……”
  “闭嘴!”她目呲欲裂,一道黑光闪过,那人几乎躲闪不及,胸前被擦破一个血口,浅浅一道,却血流如注,“还轮不到你来说!”
  “我知道我们打不赢你。”被叫做燕瑕的女子一眨眼就出现在了楚越身后,冰冷的利器抵在他的脖子上,制住了他的行动。她对云岫笑道:“瞧你看他的眼神,怎么,他是你男人?……真有姜家的风格。那我杀了这贱庶,你不会心疼的,对吧?”
  出乎意料的,姜云岫看她的目光里,几乎带了些怜悯。还没等燕瑕有所反应,臂上一紧,竟再也使不上劲,一阵视线混乱,她已经被楚越毫不留情地过肩甩在了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女人太泼悍,会嫁不出去的。”上方有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道。女人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怪叫一声跳起来,跟他斗在一处。
  “你喝了这女人的**汤了!”另一边与云岫打得左支右拙的燕珠,见到这个普通男人只靠军中学来的擒拿格斗就能与自己妹妹战成平手,不禁气急败坏,“你以为自己有今天是拜谁所赐!醒醒吧,要不是你爸得罪了姜家……”
  “你说什么?”楚越心神一错,手中夺来的短刀被打飞。
  而姜云岫的脸已经绷成了石像,一言不发,招招狠利。
  “你以为楚清柏只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