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千顷寒      更新:2021-04-30 17:18      字数:4813
  丹尼斯低下头来看了看病历卡。“卡上说,卡姆来这儿接受治疗的主要目的,是克服他的心理障碍,面对事实。”她抬起头来望着巴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腔:“我觉得,你自己也有心理障碍需要克服。”巴特没答腔,只顾低头思索起来。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僵。
  忽然,巴特脸庞上绽现出笑容来。“知道吗,丹尼斯,你好狡猾。”
  丹尼斯装着没听见,继续追问。“巴特,你若想治好你的病,你们这一伙人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团结、合作。让我再问你一个间题,好吗?卡姆是不是以为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家医院?”
  巴特摇摇头。“他知道我们也在这儿……但我猜,他心里一定觉得,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接受治疗。”巴特回头望了望身旁的玻璃门。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门上嵌着的那块巨大的玻璃。“这么说来,我也是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啰?”
  丹尼斯点点头。“唔。”
  “我是个浑蛋!”巴特喃喃地说。他回头望了丹尼斯一眼:“嗯,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蠢人。当然,我们这伙人全都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佩尔应该听听你这句话。”
  “佩尔?”
  “他是我们这个身体中的主要成员之一。我们这个团体就像一台立体声音响。”巴特坐在椅子上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伸出手来摸摸下巴,然后又交叉起双手,放在膝盖上。“你知道吗,丹尼斯,我们都不喜欢住在这儿,一点都不喜欢。我们都感到很害怕,我也是。我只想逃避,让卡姆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他慢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我真是个浑蛋。”
  “巴特,别责怪自己了。每个人来到这种地方都会感到很紧张的。你的表现还不错嘛!”沉吟半晌,丹尼斯继续说:“我觉得,星期四的录像治疗,你们这一伙人应该参加。它对卡姆的病情肯定会有帮助。”
  这种治疗方式也是德尔·阿莫医院没有的。这会儿,我正神游,驾驶一架飞机钻出云层,赫然看见一座大山矗立在我眼前。
  “接受录像治疗的病人,他的那群分身的影像都会被记录在录像带上,就像到电视台,接受主持人访问那样。巴特,如果你答应参加录像,对卡姆的病情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巴特点点头,咧开嘴巴笑了笑。“我一直很想拍电影。我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哦!星期四,对不对?”
  “唔,星期四。那么我现在就在病历卡上注明,你们全都愿意参加录像治疗啰?”
  “好啊!我们既然是一伙人,就应该同甘共苦,对不对?你晓得吗,卡姆的分身好多喔。”
  “我晓得。依你看,卡姆愿不愿意参加录像?也许这会儿他正在听我们两人的谈话呢。”
  巴特点点头。“哦,他正在听我们讲话,没错。”
  糟糕——飞机往下坠落了——呼!呼!呼!飞机坠落!一群分身接受录像!呼!呼!呼!
  “好啦。”丹尼斯拍拍病历卡。“我会在病历卡上注明,你们全都愿意参加录像治疗。这可不是最后的结论哦。别担心,你们还有时间考虑。你们一伙人先讨论讨论吧。等见到你们的治疗专家,再跟他商量。”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我们住进这家医院已经3天啦。”
  丹尼斯低头看了看病历卡。“明天早晨,你们应该可以见到索耶医生。你们会喜欢他的。”她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很高兴有机会跟你聊聊,巴特。”她转身走下长廊去了。
  巴特坐在玻璃门旁,望着外面那个冷清清、空荡荡的庭院。内心深处,我却躺在一堆熊熊燃烧、扭曲变形的飞机残骸中,动弹不得。
  赶快来救人啊!!
  第四十一章
  肩并肩,瑞琪和安迪坐在奥克兰市石脊区学院街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寿司吧台旁。对美国人来说,这是一间很有趣的餐馆。一群厨师站在巨大的、椭圆形的吧台内制作寿司,他们把做好的寿司放在长方形的小盘中,然后把一个个盘子放在一艘艘小木船上。这些小木船用链子串连在一起,以反时针方向环绕着吧台漂流。顾客坐在吧台旁,看到他们想吃的东西,就伸出手来把它从船上拿起,吃完后,侍者就会走过来,数一数空的盘子,然后帮你结账。
  “我参加摸彩得了个大奖——在公司的海滩别墅度三天假。”安迪一面说,一面用毛巾擦手。他和瑞琪在寿司吧台旁坐下来时,侍者就立刻递上两条小小的热毛巾。
  “真有这种好事!”瑞琪也拿起毛巾擦手。“什么时候去呀?”
  他们把用过的毛巾放在吧台上。侍者立刻走过来,把毛巾拿走,然后在他们的茶杯中倒满绿茶。等她离开后,安迪才笑嘻嘻地告诉瑞琪:“下个礼拜,从星期二到星期四。”他伸出手来,从一艘漂流而过的小木船上抓起一盘加州肉卷,一古脑儿塞进嘴巴。“唔,好吃。你也来度个假嘛!好玩哦。”
  瑞琪也伸出手来,从下一艘小船上抓起两块熏鱿鱼,放在自己面前。她拿起筷子,夹住其中一块,蘸一蘸酱油和芥末,送进嘴巴中。“好吃!这家料理店制作的寿司,是整个东湾地区最棒的。”
  安迪瞅着她。“瑞琪,说正经的,你何不下来玩一天呢。”
  瑞琪喝口茶,把熏鱿鱼寿司送进她肚子里。“你们公司还有别人去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女儿卡蒂怎么办呢?”
  “她到朋友家住几天。”安迪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他从茶杯边缘望出去,两只眼睛盯住瑞琪的脸庞。“也许,你也可以把凯尔送到朋友家,住一晚。”
  瑞琪乜起眼睛睨了安迪一眼:“我们是在谈论我正在考虑的那件事情吗?”
  安迪放下茶杯。“我不知道。’他咧开嘴巴笑起来。“我们在谈论那件事情吗?”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瞅望着,坐在寿司吧台旁,好一会没吭声。中午时分,料理店十分热闹,挤满出外吃午餐的上班族,但这一刻对瑞琪和安迪来说,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安迪的腿碰触到瑞琪的腿。这一刹那间,瑞琪只觉得整个人莫名地亢奋起来,就像1年多前,在舍威餐馆,她第一次跟安迪吃饭时的感觉。
  瑞琪放下筷子,拿起酒瓶。瓶子旁边堆着一叠空盘子。她把酒瓶举到安迪面前:“想不想喝一杯日本清酒?”
  第四十二章
  期待不好的事情发生,那种感觉可真难受啊——就像一群沾满果酱的红蚂蚁,黏答答地攀附在你身上,叫你怎么摔也摔不开它们。你努力去想别的事情,譬如说,幻想自己这会儿正躺在潺潺溪水旁一株柳树下睡觉,但是,不到10秒钟,你的思绪就会被引回到那群红蚂蚁上来。
  期待坏的事情,固然会让你感到烦躁不安;期待好的事情,却也不见好受多少。譬如说,准备结婚或者准备跟总统见面。就拿后一个比方来说吧。如果你没有机会让期待的过程煎熬你——如果你只是在一家超级市场跟他不期而遇,你也许会问他,洁牙线放在哪里。但如果你有一两天的时间想这件事,让那群红蚂蚁尽情折磨你,那么,等到你终于穿着新衬衫去见总统时,你早已经被折磨得忘光了台词,只会像白痴一样流口水。
  老实告诉你,自从巴特和那位容貌娇美、个性强悍的南方护士小姐谈过话后,我的口水已经沾湿了6件衬衫、2件毛线衣和1件防弹背心。因此,隔天早晨,史蒂夫·索耶医生把我从一个小组活动中叫出来时,我心里早已经准备。但我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史蒂夫年纪跟我差不多(也许大我几岁吧),头发褐色,脸孔轮廓分明,长得还挺帅的,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显得无比坚毅,却又流露出一股深沉宁静的神采,就像一棵红杉。他身上穿骆驼呢外套、名牌白衬衫、烫得笔直的黑长裤和一双亮晶晶的皮鞋。他脖子上系着的那条丝质领带,让我想起梵高的名画《星夜》。一看见我,他脸上就绽现出笑容来,表现出一副很热络的样子。他陪我走下长廊,进入一个小房间,里头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和一台电话)和一个架子(上面放着电视机和录像机)。史蒂夫在电视机旁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这时候,那群红蚂蚁又爬出来骚扰我了。我开始咬牙,跺脚,双手使劲揉搓着绿色塑料椅子扶手。
  “今天早晨,我跟你的治疗专家珍娜·蔡斯医生通过电话。”史蒂夫告诉我。“我也向我们的护士丹尼斯询问你的情况。你看起来很焦躁。”
  “你是不是想尝尝当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滋味?嗯?每一个人都想。”我伸出手来,拍拍史蒂夫的胸膛,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头,摸摸他领带上绣着的黄色星星图案。“这条领带挺花哨的嘛!”我抬起眼睛,睨了他一眼,然后坐回椅子上,一面揉搓着扶手一面摇晃起身子来。“我一点也不感到焦躁。我是个死人。”
  “告诉我——”史蒂夫说。
  “死人不会讲故事哦!”我说。
  “你还没死呢。”史蒂夫心平气和地说。“你只是感到害怕。”
  “我一点都不害怕。我不害怕——”
  “你到底害怕什么呢?害怕在电视上看见你那群分身?”他伸出手来敲了敲电视机。
  我的身体摇晃得更加激烈了。“那只是一个箱子而已,没啥了不起。我是个死人。”
  “你是个活人。”史蒂夫的口气十分坚定。“你渴望看见这个箱子冒出的东西。”
  我一个劲摇头。“我一点都不渴望——”
  “你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就是想看一看从这个箱子里冒出来的东西。”
  我伸出手来指着电视机,只顾摇头晃脑袋。“我不要——”
  “卡姆,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在讲什——”
  “说出来啊。”
  “你这个浑蛋——”
  “告诉我!”
  “你到底要我告诉你什么呀?”
  “说出来!!”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史蒂夫也跳起来。一股怨气从我的腿部上升,穿过我的腹部、心脏、肺部和喉咙,从嘴巴冒出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扯起嗓门厉声尖叫:“我——不——想——知道!!”
  接着,整个房间陷人一片死寂中。我垂着头站在那儿,只是摇晃着身子。史蒂夫静静地瞅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腔:“卡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接下来整整1分钟,两人都没说话。我终于崩溃了。
  史蒂夫敞开心胸,站在我身旁,柔声说道:“如果你在录像带上看见你那群分身,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吃力地抬起头来,噙着眼泪望着我的医生,抽抽噎噎地说:“那么,我就会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史蒂夫沉吟了一会儿,倾身向前,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对……这一来你就可以获得解脱啦。”
  我的身体又颤抖起来。我又哭了——为尘儿、克莱、戴维、安娜、特露蒂、斯威奇、莫扎特、怀亚特、巴特、佩尔、利夫和浪子而哭——为依旧被禁锢在我心灵中的每一个分身而哭——为瑞琪和凯尔而哭。但我绝不会为我自己而哭。
  那天晚上我跟瑞琪通电话,告诉她,我和我那群分身准备拍录像带了。不知怎的,我觉得今晚瑞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淡。后来我才晓得,那时她才跟安迪通完电话。她祝福我们,然后就叫凯尔过来听电话,跟爸爸说声晚安。
  没多久,珍娜就打电话来——幸好这时我还没吃安眠药。利夫告诉珍娜,他跟佩尔和巴特已经跟史蒂夫·索耶医生拟妥一份名单。单上开列出参加录像的分身们的名字,以及出场顺序。利试夫把手伸进我的口袋,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黄纸(我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份名单),念给珍娜听。克莱第一个出场,接下来是巴特、利夫、佩尔和尘儿。珍娜同意这样的安排。她叫我出来,跟她讨论一下。这套方案挺不错的。这一次,我们这伙人终于齐心协力,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
  那群红蚂蚁终于走了,不再骚扰我,但我心里却感到一股深深的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