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
作者:老是不进球      更新:2021-04-28 08:14      字数:4886
  看着看着,不知是书里的内容传染了我,还是怎么回事,我忽然感到身体内部有某种牵拉、撕扯、流动、游走或者是虫爬的感觉,但我又弄不清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具体的部位在哪儿。我十分烦躁。后来,我终于想出来,那可能是许许多多的虫子似的黑字在我的血液里爬行穿梭。
  于是,我拿出纸张和笔,打算把血液里那些小虫子似的黑字写出来。
  从此,我开始了不停地写字的生活。而且,这种生活一发而不可收。
  当时,我写了一个与卡夫卡不同的另外的故事:“一个人是如何变成一本书的。”
  我先是从进化论写起:
  据说,我们人类是动物进化而来的,所以认为人是不可以吃猪、牛、羊肉的;而动物又是从植物进化而未的,所以人类也是不可以吃蔬菜的;蔬菜是从地里生长出来的,所以我们人类是不可以站立在地上的……
  若按照这一进化理论,我们的脚就必须总扛在肩上,人类是无法生存下来的。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谬论。
  我以为,人类的进化是由于不断地往前走路而形成的,每向前走一万公里路,就会进化一步;每向前走完一只钟表的寿命,人类历史就会进化到一个新的阶段。
  然后,我画了一张大地分子图。
  自从文化进入了人类历史之后,空气般的文字语玛如同汪洋大海将我们吞噬,每一天都渗透到我们的呼吸里,蚂蚁一样爬满我们的骨缝。关于“蚂蚁”是如何用“啃骨头”的精神,把一个人变成一本书的,又有看一个复杂的源远流长的演变过程……
  我脑子里思想云集,强制性地大量涌现毫无系统的内容,由东到西,由张三到李四,杂乱多变。一件事刚想一点,又转向了另一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个知不觉中,纸页上已经又留十了几行字迹:
  姓什么?我姓倪,像是一个人其实是几个人。老地方。一只脚往不同方向奔跑。另一只耳朵在花园里寻找,敲击声。我唯一的情人。潜隐记忆虚构症。各地方。好家伙,Allright。
  老谋深算。机关枪。多吃点。啊呀,Yes,轰隆隆……喀啦我的手指也许是过于用力,僵紧得发酸,不得不停下来甩了甩手腕。
  待我返回头重新再看这几行字迹时,忽然发现,我一点都不明白了。
  写了一会儿,我觉得累了,我的余光落到书桌上的一只玻璃杯,杯子里正向外散发出一股草地上鲜红的野草莓的芳香。我感到非常口渴,就站起来冲了一杯茶水。然后坐回到沙发里,我忽然感到有什么人正在与我相对而坐,凝视着我。
  我刚要喝茶水。就听到耳边有语声小声说,“喝水吧,喝水。”
  真是奇怪啊。
  下开了雨,我从沙发上跳起来关窗子,看到户外的空气中堆满了浓浓的银灰色雨雾。密集的雨脚把水汽压缩得紧紧的,整个城市像一个空洞的残骸。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里全都浸染了我的思想,它伏在每一滴小雨珠后边,我凝视雨雾的目光与那思想撞击到—起,仿佛重温往昔一样。我把窗帘拉得紧紧的,拒绝回想一切往事。
  然后,我跑到卫生间用厕所,当我拉水箱时,在轰轰隆隆的流水中夹杂着—个古怪的声音,“查拉图斯拉如是说!查拉图斯拉如是说!”
  我吓坏了,逃出了卫生间。
  可是,我重重的脚步声里,又发出了“挺位,挺住!”的叫声。那声音追逐着我的脚,并先于我的脚步走进我的房间,旋转着膨胀出很响的回声,像砖头掉落到地上,令我无法忍受。
  完了!我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瘫在了沙发上。
  为了逃避恐惧,我在接下来的一段混乱的日子里,开始了在纸页上乱写乱画的行为,喷“珠”吐“玉”般地倾泻出大量的宇码,我不吃不喝,只是疯狂地写字,文字越堆积越多:
  迷途的羔革:
  《圣经》说,上帝是“牧人”,人群是“迷途的羔羊”。不知所归,这是人类的悲剧所在。我以为,人群渴望与上帝平起平坐追求平等交流,是幼稚可笑的想法。因为他们不平等,交流是不可能成立的,不然外星人为什么不和我们人类交谈呢我们人类又为什么不和蚂蚁交谈呢?因为不是在同一个等量级上。在主从关系上,这种交流虽然在形式上也是双向的,但内容在本质上却是完全的不同。这时候“牧人”对“羔羊”的关注,与“羔羊”对“牧人”的期待是完全不同的,“牧人”关心的问题主要是羊肉、羊毛的质量,繁殖情况如何,长膘速度以及自然环境等等。而“羔羊”所期待的是能得到什么样的饲料,羊圈能否御寒,鞭子会不会抽它等等。假如“牧人”饲养的“羊”不乖乖地在自己应该呆的圈内或棚内,而是擅自跑到“牧人”的富丽堂皇的房间里,试图交流什么思想,那自然是触犯了天条,遭到处置……
  关于零女士:
  就是“没有了我”。你要我说清什么是“没有了我”。一股冷风从我的额头吹进了我的脑子,我的头发被分开成三瓣,披散下来,直直的,粼粼闪耀的绸缎。这三瓣分别代表着我的三股思维,左边的一股是我不愿意的,它违背我的意愿;中间的一股摸棱两可,似是而非;右边的一股是我的愿望。站立在镜子前,看到我的头顶舞动着黑翅膀,是夏天六月的颜色,翅膀忽然断裂,鸟却从我的头顶飞过,只剩下一堆羽毛密集地堆在我的头顶,一天比一天变得暗淡和阴冷,好像在腐烂。
  我醒来发现脑袋里是空的了。遍体散发出欲言又止的不安。害怕害怕。我要回家,回到老地方。房门紧闭,玻璃围拢起来的弃园。她不见了,被装在一只椭圆形的木匣子里,她的两条腿长在木匣子上晃晃悠悠站立,毫无表情,她是一张死人的脸孔。棺材自己走路,来到我跟前,我不知所措。花圈是假花做的,潜藏着秘密。
  总是陌生人走上来拉我的手,给我一个什么机密的暗示,用光辐射提示出“细菌工厂”的存在。我听到了“核放射堆”发出的咝咝声。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故意地兜圈子,绕来绕去我发现这个城市其实不是我的家,广场不见了,连栏杆生锈的窗子也不见了。那一条亲吻过我的脚的斜坡窄巷长满了荒草和青苔弯弯曲曲,没有了回应。
  所有的熟人都是扮装而成的,并不是真的……
  我没有了……我消失了……
  我叫零女士。
  《新皇帝新衣》漫画旁注:
  问:“喂,这幅漫画怎么只空有一张白纸呢?”
  答:“难道你看不见吗?”
  问:“新衣在哪里啊?”
  答:“皇帝已经穿在身上了。”
  问:“那么,皇帝在哪里?”
  答:“皇帝穿上新衣服出去了。”
  问:“喔,原来如此。我真笨!”
  答:“所以,我是个最棒的画家。”
  为大师之道之一种:
  你是一个女人,相当妩媚的XX染色体,年轻又性感,令人头晕。你看见了办公桌上那枚性别属于XY染色体的印章,以及正襟危坐在印章后边的那个人,那个战略家、谋划家、大屎(“屎”为笔误,应为大“师”),他的手掌就是大红色的权力。你按了生锈的门铃通报,毫无回声。里边故意忙碌着琐碎无聊之事,手里堆积着许许多多字码,每一个落到纸页上的字码信号,全都是XY染色体,而XX染色体对于他则是一种细菌一种魔鬼。有关XX染色体只是私下秘密的向往。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落在纸页上的。XX染色体令他避之唯恐不及。你向里边迈步靠近,他立刻退却蜷缩到墙角,战战兢兢捂紧他的帽子,帽子帽子……帽子啊!他喊,好像你的靠近必定使他的帽子不翼而飞……
  金钱的来源:
  他必须不停地去撒尿,每—分钟就去一次卫生间。马不停蹄地往返于水的进入与排出之间。每一次都是一场庄严的期待和奋斗。尿不出来,拼命用力,哪怕只尿出一滴,水液在血管里毫无浓度地倘样。他想象精子正在膀胱里漫游,如同小鱼一样喧闹。不停地去撒尿,就不断地会有精子排出,粼粼闪烁在马桶里。精子即金子……所以他必须不停地去撒尿……
  人类花园中人造的“你我关系”:
  “我对你这样”是为了以后“你对我这样”,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你我”关系。固然一个人的情形往往是由另一个人的情形构成的,“我”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我”的人生愉快很多时候是“你”赠送的礼物,“我”的存在都是来自于“你”。但是,我依然坚持“我”和“你”只有在排除一切目的的关系中,才是真正的关系。多元的世界已经抹杀了纯朴的“你”和“我”的定位,“你”与“我”已失去了生命的导向。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不是我而“你”已不是你,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被扮装了。“我”是—个假装的我。人类花园里正在盛开着化装舞会……
  第20章 时光流逝了我依然在这里
  我需要安静,直到第二次死亡。
  后来发生的事情扭曲了我的记忆,或者说我的记忆扭曲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总之,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混乱的麻团,是镜中之镜,画中之画,时间在这个迷宫里穿梭。
  这一段糟糕的经历,使我产生了一种倒置的感觉。好比我去电影院看电影,本来应该是我坐在剧场黑压压的观众席里边观看电影里虚构的故事,可是,却意外地发生了相反的情形,电影里那些虚构的故事人物一个个心怀叵测地观看着人群里的我,我的内心不断地被那些虚构的人物所窥视、觊觎,我在黑暗中却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碎了我往日思维中所有的秩序……
  我被送往了一家医院。
  我曾在病房里望着屋顶整夜不眠,用力回忆什么,眺望过去的影子,哪怕是捕捉到一星一点零零琐琐的痕迹也好。但它如同遥远的未来一样,好像从未发生过,一片空白。
  直到1992年的春天,我从祁骆的医院神志清楚地回到自己的家中,才看到了真正的现实:我亲爱的母亲还有禾都已不在人世了。我的朋友尹楠也永远地离开了我。
  房间里昏暗静谧,尘埃遍布,毫无生气。
  往昔我如此熟悉的家已经不认识了我,好像来了一个新主人。尽管我做出一副心境坦然的老朋友的模样,它依然显得有些羞涩不安、一声不响。
  我知道,自从我离开这个家之后,这个家里的时间就停滞了。
  我轻手轻脚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我回来了!我很难过,在所有的人都离开你的时候,我也离开了你。但是,我是不得已被人送走的。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阳光明媚,嫩嫩的绿树枝在我的窗的左右摇摆,心事重重又无可奈何地摇头。近处,是重重叠叠的楼群屋舍,窗帘徐徐荡漾。如同一张张活动的彩色照片遮挡住户外的一切悲哀;远处,是冷漠而笔直的公路,像—只贪婪的手臂,伸向楼群后边早春的群山和无边无际的蓝天。
  群山之上暗淡的杉树、挺拔的白杨以及姹紫嫣红的丁香,都在小风里挥舞着嫩绿的翅膀,给灰色的云朵和含情脉脉的薄雾镶上了—簇簇花团,暖融融的连成一片。斜阳疲倦地枕在树叶上安歇地睡觉。
  的确是初春季节了。
  我转回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真是不敢相信,时光如此真实地流淌过去了,而我却如同做了一场大梦,醒来后什么也没记住。
  从邻居家的窗子里飘出来—缕若有若无的乐声,是一个女人低低地在吟唱。以前,禾也会唱这首歌:
  推开灰色的窗户,我不能不想哭泣把我带走,要不把我埋葬请为我打开这扇门吧我含泪敲着的门时间流逝了而我依然在这里……
  我关上了窗子,我一点也不想再听到这首歌,它随着医院里那些无数多白色、粉红色和蓝色的药片在我身体里的溶化,一切悲痛和绝望已经从我的肺腑以及骨头里清除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对这次突发性的“白日梦”做了深入的思考。
  我所以称那段时间为“白日梦”。是因为我的白天的确基本上是在梦中。我如同一个婴儿一样需要无尽无休的睡眠。这种神经性的想睡觉的感觉,一般的人可能以为,这种症状是由于正常的身体疲劳所引起的生理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