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4-28 08:14      字数:4915
  “噢,太棒了!多来一点!”
  我洒得更起劲了。他脸上的汗水和一滴滴的溪水混在了一起。
  “嗨,别太过分了!”
  “为什么?这可是你要求的呀!”
  “因为女人干什么事都会过分!”
  “女人?”
  “某些女人!”
  “哪些女人?”
  “比如像你这样的。”他洒过来一些溪水。
  “我只是对那些半吊子事情表示不满而已。”
  “不满?”水洒了过来。
  “不满!”水洒了过去。
  他的T恤衫此刻就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抹布。他把T恤衫脱了下来。
  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身体真棒。年轻,生机勃勃,肌肉发达,胸前没有汗毛。
  怎样逗引这个没长汗毛的儿童读物作家呢?对,应该抓起他那件湿漉漉的T恤衫,扔到他脸上去。
  夏日。
  正午。
  今天,也许今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就现在。
  这个儿童读物作家企图报复。他如饥似渴地扑到了我的身上。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总而言之,在最后确确实实发生了我所希望的那种事!真是妙不可言。看看,要是我没有写书,要是我没有参加这次巡回朗读旅行,那我就体会不到独自一人的妙处!想想看,如果我同埃诺结婚,搬进独家小院,那么我会一下子老上二十岁!想想看,如果我还待在埃里莎·施密茨家的那套三室住宅里,可以想像,我会完全忘掉要享受生活!
  帕派也没忘记要享受生活。
  他一只脚踩在溪水中。
  他用另一只脚蹭掉他的运动鞋,很随便地把它蹬到一边。鞋子顺地势往下滑了一段,掉入溪水中。运动鞋可以在水中“游泳”,儿童读物作家的运动鞋就更能“游泳”了。鞋子就在水中漂着,漂向溪流的一个拐弯处。我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告诉这位正起劲地吻着我的先生——他身上的汗水带点咸味,味道很好——他得穿着袜子往回走了,至少是一只脚穿着袜子。我决定告诉他。
  “喂,我的同行,您脱裤子之前,最好先把鞋子捡回来,它马上就要漂过那个拐弯看不见了……”
  帕派却没有任何松开我的举动。
  “人们有时候也得放弃一些东西。”他小声含糊地说。
  我们爱得更加狂野了,笑着,吻着,同时设法不滚到蚂蚁堆或荨麻里,也不要滚到溪流中去。我们很清楚我们俩在做什么。我们所做的和世界上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和我们两个有关。
  新潮的女人和儿童读物作家。
  真是太妙了。就像我们认识了好多年一样。
  我本来就认识他好长时间了。他也认识我很久了。
  完事之后,我们还坐了很长时问。
  “你?”
  “请你现在什么也别说。”
  “你知道我的鞋在哪儿吗?”
  “也许在施勒普芬根市。”
  “在施勒普芬根?我也这么认为。”
  他想站起来。我把他拉了过来。
  “停留一下吧,你看起来多帅呀!”
  “哈哈哈,别说谎。”
  “是比较而言。就一个精神饱满的作家来说,你是很帅的。”
  “你也一样,你是个精神饱满的新女性。当然也是相对而言的。”
  “非常有魅力!”
  “这是我最喜爱的一个特点!”
  我们深深地吻了一次。然后他看着他那只孤独的袜子。
  “你抱我下山吗?”
  “如果你的体重超过四十公斤可能就不行。”
  “有一点超重了。这无关紧要。”
  “这可不行。大小伙子自己能走,我总是对弗兰茨和维利这么说。另外,我的手推车也不在这儿。”我给他讲了关于我的脚踏车的故事。
  “那是我当时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开心地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二号。”
  “我也是。我也希望得到一辆脚踏车。”
  “这我也想到了。”
  “我们挺像的。你不觉得吗?”
  “别暗想了,我比你大。”
  “我觉得,你这个年龄看起来够可以的了。能说说你多大吗?”
  “三十四。”
  “我三十三。”
  “不出所料。”
  “为什么?”
  “那些睡觉时弄丢鞋子的小伙子大多比我年轻。”
  “你已经习惯和那些更成熟的男人交往了吗?”
  “是的。”我马上想到了维克托。这是不能比较的,完完全全是另一码事。
  在那短暂的、令人心痛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本来是可以骗他的。
  不,我没那么做。维克托是维克托。
  帕派是帕派。
  “喂,帕派?”
  “什么事,弗兰卡·西丝?”
  “我能写这个故事吗?”
  “你想写这个故事?成为你的版权?”
  “对,要是你不反对的话。”
  “如果你能给故事中的我找一个合适的名字,我就不反对。用马丁这个名字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许多儿童读物作家都叫马丁!去看看电话簿吧!”
  “因为这事不能让财务部门知道。如果他们发现我在朗读会开始之前到过这儿的话,那么我的运动鞋就不能免税了。”①
  ①在德国,购买工作范围之外的用品不能免税。
  “我觉得你非常乐于助人。你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字吗?”
  “就叫鲁富斯吧。”
  “哎呀,这个名字不好,它让我想起一个不刮胡子、不洗澡、满口歪牙、满嘴口臭的恐龙。”
  帕派笑了起来。“你是指我吗?”
  “不,你这个傻派!我读过一本小说,小说中有一个人物叫鲁富斯。他穿着像抹布一样的内裤,挤在一起的眉毛下面长满了粉刺,前额乱蓬蓬的头发一直垂进了深陷的眼窝。”
  “我也读过!小说名叫《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
  “他穿着颜色难看的衬衣,衬衣里面那几个月不洗的腋窝散发出汗臭味。”
  “哎呀!”
  “然而他继承了一家酒店,去理了发。”
  “然后呢?”
  “然后,一个女作家嫁给了他。”
  “真可惜。”
  “是很可惜。”
  “听起来就像《青蛙王子》①的故事。是你剽窃来的故事!”
  ①《青蛙王子》是《格林童话》中的一个故事。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是根据现实生活创造出来的动人故事!你可以观察嘛!”
  “如果她非得把自己想像得那么愚蠢的话,那她也许不会有什么亲身体会。”
  “是的。她没有时间去想像了,她得写书,这需要时问。”
  “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吧!”帕派说,“很可惜,我只是一名儿童读物作家。我不好撰写这种故事。”
  “是关于那家酒店的故事?”
  “不,是我们的故事。”
  “你也可以写的呀,我们可以分写这个故事。荨麻和蚂蚁归我,鞋子归你。”
  “真能乐于助人。”
  “为了自己的读者群各取所需嘛。”
  “从前有一只运动鞋……”
  “它过着困苦的生活,总是粘在主人的脚下……”
  “它满头大汗,累得舌头都伸到了脖子那儿……”
  “它摆脱了主人,跌跌撞撞地走开,跳到了溪流中,因为它想自杀……”
  “可是它接着就去继承了一家酒店……”
  “给自己扎上了新的鞋带……”
  “听起来又是剽窃的故事。”
  我们在荨麻丛中笑着瞎扯。
  然后又一起倒了下去。
  自己活,也让别人活!现在还有谁会这么做?
  我在想,即使没有帕派,施瓦本的草地也非常美;有了帕派,这草地简直就无法形容了。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互相保证,不向任何人讲起这个美妙、疯狂的下午。这样就不会有人剽窃我们的故事了。
  没有人看见我们。
  只有一些蚂蚁,我们破坏了它们的领地。还有一只跟着我们的野蜂。
  不过,蚂蚁和野蜂也不会把我们的事传出去的。
  谁也不会说的。
  一周之后,我们的美梦到了尽头。我们,帕派和我,一起度过了空闲时的每一分钟。现在,我们面对面坐在火车上,腿靠在一起。有些疲倦,有些满足,有一种夹杂着幸福的悲伤。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夜里,我们曾在宾馆里,在被子下面,窃窃私语,谈论自身的经历。我们笑过,也哭过,我们爱得天昏地暗。
  我们竭尽全力地开着玩笑。
  我们很明白:当旅行结束时,一切就都到了尽头。
  我们天南海北地胡扯,开玩笑,尽量不触及这个话题。
  有时,他出现在我的朗读会上,我就把他看作是陪同妻子前来的一位丈夫。我不时悄悄地看他一眼,时而很有礼貌地、很有距离地回答他提出的非常蠢笨的问题。我经常忍不住笑起来。我们越来越放肆。我们越来越年轻。每天都要年轻半岁。
  当我出现在他的朗读会上时,我让人不易察觉地坐在最后一排。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也许是七岁。我有滋有味地想像着: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在那种时候我就会对弗兰茨和维利产生无穷无尽的思念。然后我就想像着我们会再相见。大家都在一起。帕派,妈妈和四个孩子。大家一块儿笑,一块儿唱歌,一起欢闹,爬山,研究树皮,观察甲虫,在树枝上荡秋千,采集各色的树枝和栗子,在雨天穿着雨衣去踩小水洼,去打浮冰,把它们扔到城里池塘薄薄的冰面上。这个愚蠢的美梦贯穿了一年的所有季节。
  一个发疯的、美妙的却无法实现的梦。现在梦快到尽头了。火车启动了,驶向真实的生活,没有帕派的生活。
  没有了占我四分之一的男人,这对于我的幸福来说不可或缺的内容。
  过了波恩之后,我们就不再说话了。
  有时,我们互相看一眼,然后我们就把腿挤得更紧一些。
  我觉得该死的泪水在涌上来,那是在人们深陷忧伤时想流的眼泪。
  在车厢里还坐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妇女在读着弗兰卡·西丝的《独身幸福》。这一次我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一切都说过了。
  就是没有说:再见,我给你写信。
  就是没有说:我给你打电话。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了。
  更没有说:请转达我的良好问候。
  问候谁呢?
  什么也没有。
  火车驶过一个工业区。天空灰蒙蒙的。铁轨在这儿有了岔路口。火车开始刹车了。
  我们把腿挤得更紧了,好像要把我们的腿挤断一样。
  然后我们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出我们的东西。
  过道里拥挤着好多人。我们靠在一起。我们的手抓得那么紧,都有些疼了。
  火车站。车站大厅。许多张面孔。
  到了。
  那儿!他们在那儿!弗兰茨,维利,埃诺,帕拉,阿尔玛,以及行李手推车。他们都在等我。
  我挣脱了帕派。
  科隆火车站。
  我的腿颤抖着,跟在很多旅客后面,从那个狭长的出口挤了出去。
  他们跑了起来。
  “妈妈,妈妈!”
  他们长得多高啊!头发刚刚理过!
  高大壮实的淘气鬼!我的儿子!我的小伙子!上帝,我是多么想念他们啊!
  眼泪涌了出来。
  我扔下行李箱和手提包,张开双臂,蹲了下来。
  弗兰茨和维利几乎同时跑到我这儿。两张柔软、温暖、圆圆的男孩子的脸在我的怀里挤来挤去。
  “妈妈!”
  “我又回来了!”
  “你给我们带什么东西了吗?”
  “当然!我给你们带了许多帕派的书!”
  四只不耐烦的、胖乎乎的小手就去扯我的手提包。我用颤抖的手指去拉手提包上那该死的拉链,匆匆忙忙把那些图画书取了出来。
  埃诺走到我身边。他拿着一束玫瑰花。
  帕拉和阿尔玛带着行李车也过来了。
  我抬头站了起来,拥抱了每个人。
  帕拉的身上有一股优雅的香水味。银鼬皮的围巾被风吹得飘来飘去。她什么也没说,冲我微笑着。阿尔玛的身上也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闻到了阿尔玛的味道就闻到了家的气息。她兴奋地喊着,说我的气色好极了。埃诺也大声问我旅行是否顺利。孩子们蹲在行李车上,争抢着手中的图画书。
  我接过埃诺手中那束带刺的玫瑰花。埃诺在鼎沸的人声和嘈杂的喇叭声中冲我喊着,我的书在畅销书排行榜上已经排到第五位了!阿尔玛也喊着说,孩子们非常非常的乖。埃诺打断她的话,说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威尔·格罗斯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