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49
  姜波对他说:“交公粮有手续。你得到秦文庆那儿看看该摊多少,再到朱铁汉那儿检查质量、过秤,从周丽平手里拿了收条,我才能落账。”
  邓久宽说:“老师,咱们就简便点吧,好让我交头一份。”站在一边的朱占奎笑嘻嘻地说:“久宽,你晚了一步,看看。”他说着,举起手里的那张粉纸、打着红印章的收据。
  邓久宽很惋惜地顺顺嘴,间朱占奎:“你怎么抢的?对啦,你家离这儿比我近好多,当然得先到。”
  朱占奎说.“别看我离着近,还抢了个第二份。”
  “头一份呢?〃
  “头一份让刘祥给抢去了。”
  “他家比我还远一大截儿,怎么会这样快呢?〃
  “人家先把粮食运到高台阶候着广播;声音一起,他就把秤钩子钩住他家的粮食口袋了· 一”
  朱占奎比比划划地说,周围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邓久宽也笑笑:“人家都说我越活越伶俐了,看来,还得使劲儿赶。行啊,抢个第兰名也不赖,头三名都算最先进的嘛!”他说着,挤到秦文庆跟前,“你再看看账,我多少。”
  秦文庆一看账说:“五十斤。”
  邓久宽白了秦文庆一眼说:“你呀,乐糊涂了?村长开预备会说,我明明是八十斤,怎么变成五十斤了?〃
  J
  秦文庆说.“八十斤是应交数,因为咱这儿是新区,刚土改,政府要减免一部分,你就剩下五十了。’;
  邓久宽连忙说:“互助组闹个大丰收,不用免,按数交吧。”秦文庆摆手说:“这是政策,我可不能改动。”
  邓久宽挺认真地给秦文庆做工作:“我自愿多交嘛!爱国公粮,多交光荣,你不用怕担沉重,我自愿,我做主,你就快收吧。”背后的秦恺,手提着粮食口袋嘴儿,急着要往前挤,就接茬说.“瞧你这份罗嗦劲儿!谁不是交爱国公粮?你再磨蹭,我可要先交了。”
  邓久宽看秦恺一眼,怕又落成第四名,赶紧跑到朱铁汉跟前:“快约,快约户
  一秤一秤地约,一户一户地约,鼓鼓圆圆的盛公粮的口袋、麻包堆积在高台阶前边的空场子上。原计划三天收完的爱国公粮,不到一天就完成了。
  负责看守的吕春江高兴地对民兵队长朱铁汉说:“看样子,咱芳草地交公粮能够拿到全区头一份。”
  朱铁汉大手一摆,高声说:“不是能够,一定要拿头一份,连夜装车,起五更往天门送! 〃
  三十七庆功酒
  头一份交上爱国公粮的大个子刘祥,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四十七年、一万七千多个日日夜夜,可是,象今天这样的光景,还是第一次。
  一家人围着饭桌子坐下吃饭。桌子上是丰富的。咸菜、豆茜、大葱,还有漆青碧绿的腌黄瓜。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桌子旁边有一个大盆子,盆子里盛着小米粥,高粱秸穿成的盖帘上摆着黄澄澄的棒子面的贴讲子。这一些也是他们自己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这样的菜饭,嚼咬着是多么香甜,咽下去是多么顺溜。
  刘祥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看女人,女人健壮了,看看春禧,春禧长高了;再看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变胖了。他越吃越有味,不知不觉中肚子已经吃得饱饱的了。他放下饭碗,站起身,走进屋里。
  他掏出火柴,划火点上油灯,一手拿着灯,一手挡着风。他把油灯高举,照照炕上立着的囤尖;他把油灯低放,照照地下摆着的面缸和口袋。墙上挂着的是棒子嘟噜,梁上搭着的是高粱穗子。让人感到满屋新粮香,满屋生光辉。过惯了盆里盛、罐里装的穷日子,什么时候见过屋里放着这么多的粮食呀!不要说吃和用,就是在这儿呆一呆,坐一坐,都是最幸福的享受。这个善良的人,每当处在这样欢乐的时刻,都要前思后想,喝水叨念着挖井人。他伸出手,轻轻地拍着粮食囤,暗自想:这样的好日子是从哪来的呢?是神仙送的?皇帝给的?还是坐在炕头上等来的呢?他摇摇头:都不是。他从小迷信过南海观音,也信过真龙天子,于是承认命好和运气到就可以福自天来。伟大的土地改革,清算了地主阶级的罪恶,使他初步地破除了迷信,为奔社会主义,他们艰苦创业,又使他进一步破除了迷信;当斗争的成果,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的时候,使他彻底地破除了迷信。从“两下天门镇”的情景到抚摸这满囤的新米新粮,大个子刘祥走了一段多么长的路程?经一事,长一刊,他的钊慧增长的标志就在于认识到:要彻底解放,要过上幸福生活,不靠天,不靠地,全靠共产党.毛主席;全靠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全靠高大泉这样的干部领头,老周忠这样的群众帮扶;靠人民自己,不回头、不歇气地齐心团结往前闯!这是大个子刘祥新的信念,这信念将在他的心用扎根,并传给他的后代。他想到这一切,热血沸腾,忍不住朝外屋喊了一声.“春禧妈,你快点儿吃完,进来帮我做点事儿。”春禧妈答应着:“我吃饱了,让我干什么呀?〃
  刘祥冲着掀开门帘、站在屋门外的女人说:“你找一条布袋子来。”
  春禧妈赶快从睡觉的那个屋里找来一条布袋子,抖落着,用眼神向男人询问用处。
  刘样放下灯,叫女人用手撑着布袋子。他自己拿过一只葫芦瓢,从囤里挖棒子粒,往布袋里边倒。金黄的棒子粒在囤里“咔嚓”,在布袋里“哗啦”,这响声一声接一声,多么好听啊!他们把一个布袋子里装满了棒子粒,刘祥让女人再找一个布袋子。
  女人在东西两个屋子里转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半截的小日袋。
  刘祥又往这半截口袋里灌了金黄的棒子粒,放下瓢子,拍打着双手,对刚放下碗筷、走进屋来的春禧说:“你扛上那个布袋,我背这个,咱们串个门。”
  春禧一面点头答应,一面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对爸爸这个突然行动挺奇怪。
  女人立刻就明白了男人的心意,推着春禧说:“你爸爸让你去,还不快着点。”
  刘家父女俩走在洒着月光的街道上,又明又亮,好象铺了金子,如同绣了丝线。欢声笑语从每一个院子里传出来,象过年,如过节。冬天的小风哇咬吹,一点也不觉得冷;是穿得厚,是吃得饱,还是大自然的规章改变,提早降临了春天?
  刘祥回头叫声女儿:“春禧。”
  “暖。”
  “你记得在这条街上走多少趟了吗?〃
  “那,那怎么记得住哇!〃
  “你这么点儿,就记不住了,我比你大好几圈,更记不住了。”“记这个干什么呀?〃 〃
  “可别忘掉。过去走,步步走下坡,一步一个愁疙瘩。往后吐,就要节节往高升,一步一层福,一步一层乐。只要铁了心肠照直走下去,就福无边乐无穷了!〃
  “您说这个呀?我知道了。”
  “春禧,光知道过去苦、今天甜,不行。得知道苦的根、甜的源。”
  “什么根,什么源?〃
  “就是去年冬天,你大泉哥在民校办公室贴的那副对联,上边写着.‘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
  “我早记下了。”
  “要记在心上,要永远跟党一条心,要永远当个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人哪!〃
  父女俩这样地说着、走着,字字句句心里生,句句字字有分量。芳草地这个古老的村庄,还有沿街的古老的房屋,门前的古老的槐树,也都会感到这一老一少的庄稼人,今天走道的脚步,显得比任何一个时候都有力气、有信心吧!
  他们在高家那一宅两院的墙外停下来,许许多多的往事,带着声音和颜色一齐涌现在刘祥的眼前。他想到:高大泉为了给穷人争口气,为了穷人不被压倒,为了穷人走上幸福的大道,他不为自己发家,不替自己打算,不怕张金发翻脸,不惜高一林分家,不管老婆孩子受苦,不顾明刀暗箭一齐来,真是一个赤胆忠心的好党员。芳草地能有今夭,芳草地的穷人能有今天,都是芳草地的党小组和高大泉立下的功劳啊!这功劳书本上不会写,戏台上不一定演,可是,将要留在每个人的心里,留在每一座房屋的砖石里,留在每一棵树木的枝干里,留在大草甸的每一株小草的绿色中间.只要芳草地的后代不绝,这功劳就会不朽!他又迈步,奔向西边那个小门口。他的心头又涌上辛酸,冒起怨恨。他想,什么人最亲呢?走一条道的人才最亲,道路不一样,亲人也不亲。他让自己的.合情平静了一下之后才朝里边看看,只见一片黑洞洞。他心里想:这小两口喝了迷魂汤,走进迷魂阵,奔个人的小日子心盛,这会儿还在外边忙,没有回家吃晚饭。
  院子里忽然传出一阵铲锅的响声,接着又传出舀水的响声。刘祥这才喊:“二林在家吗?〃
  屋里果然有人应:”谁呀?〃
  刘祥带着春禧往里走,又回答一声“是我”,就听见里边传出穿鞋、开门的响声。他心里想:这两口子,年纪轻,脑筋老;心眼灵,不开窍,还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老办法、克勤克俭地过日子,吃饭都舍不得点灯;岂不知,道路不对,枉费心机,前边不光没保险,还危险哪!
  高二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仔细看一下,认出是刘祥,打个楞,要迎一步,又没有动窝,用疑惑的语气打招呼:“刘祥大叔您吃了?屋里坐坐吧?〃
  刘祥站在屋檐下,语气又平和又亲切地说:“我还有事,不坐了。二林哪,找个家伙,把这棒子倒出来吧。”
  高二林赶紧问:“棒子,什么棒子?〃
  刘祥回答;“我还账来啦… … ”
  高二林象被咬了一下,倒退了一步:“哎呀,刘祥大叔,您就别记恨我了!那一次,唉,我真不是故意的… … ”
  刘祥依旧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的人性,也清楚你的心思。常言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当然啦,我盼着从今以后,永远不再找人借吃的。这念头,倒退半年我不敢想,这句话倒退半年我不敢说。穷苦人想不背债?人家会笑话你发疯病了。如今呢,我又敢这么想,又敢这么说。为啥呢?我入互助组啦,我走上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了,我不再是光杆一个人跳,也不是瞎闯瞎撞胡挣扎,上边着天,有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下边着地,有普天下连着心的穷人来帮扶,… … 二林哪,你说,我能不挺胸脯子、直腰杆子吗?你评上一评,我这是吹大话吗?〃
  高二林听刘祥激动地述说,借着月亮盯着那张兴奋的脸孔。他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刘祥这番带着强烈“宣传味”的话,如果倒退到春天,或是夏天对高二林说,高二林是会发笑,会反感,会摇头摆手不相信。可是摸得着、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面前,比嘴巴说话有力量呀!当然,高二林因为整天忙着出车、干活,总是早出晚归,不是被分割在芳草地远远的外边,就是被封锢在冯家的小院子中间,对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刘祥,也只是从表面上看到一点变化,不了解实底。就是这个“其一”,就是这个“表面”,也开始引起高二林的留神,搅乱了高二林的心思。他听刘祥这么一说,不由得思考起几个很肤浅的问题了:刘祥遇上祸,没遭祸;该卖地,没卖地;刘祥铁准地要家败人亡,倒闹个人财两旺,这到底怎么回事呢?他想,刘祥闹了这么一个好结果,全靠有哥哥那样的人帮着,那么,我高二林有冯少怀这样的人帮着,日子能过好吗?冯少怀是有这个力量的,比哥哥粮多钱多腰粗呀!可是冯少怀有这样的好心吗?……
  刘祥不勉强高二林回他的话。他只希望这些话吹到这小两口耳朵里之后,引得他们多想想,天民口久总会开窍。他转身对春禧说:“快给你二哥把粮食背屋里去吧。”
  春禧答应一声,就往里走。
  高二林拦住春禧,慌乱得不知怎么办好。
  钱彩凤出现在男人背后,放在过去,刘祥还粮,她会高兴,心安理得地就收下了,今天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理亏。她帮着男人说.“刘祥大叔,你可别这么为难你二侄子了。一个庄住着,谁也难免求着借着的,谁也不能从房顶上扒门呀!我们俩挑家过这小日子,就能保险没有什么灾祸啦?〃
  刘祥诚恳地说:“侄媳妇,我看出你们是实心实意的。我领情了。跟你们说吧,我今个送粮食来,倒不是单单为了借呀还的,我是为了取个吉利。在今年春节前,我要把所有旧事都清理一遍,以后过新日子。”他说着,伸手从春禧肩上拿下棒子口袋,“你们找个地方放吧,一会再让春禧拿布袋子来。”
  高二林从刘祥手里夺过棒子口袋,硬往春禧肩上放,见春禧躲闪,追不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