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不言败      更新:2021-04-28 08:13      字数:4768
  权经理打个沉,会心地笑了。
  张金发回到办公室,陪着他们喝了一杯茶水,从门口探出脑袋看看。
  权经理很有兴致地问:“张村长观看风云吗?〃
  沈义仁替张金发回答:“不,他在看钟点。”
  张金发笑着补充一句:“在乡村里,太阳就是钟表。”权经理故作惊讶:“真是艰一昔朴素,美德,美德! 〃
  张金发说.“快响午了,请二位到我家里吃一顿便饭吧。”权经理假意地对沈义仁说:“不要再遭扰村长了。”张金发连忙说。“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哪能让你们空着肚子走呢?就算过路行人,也得管一顿饭,何况你们二位是帮助找们渡荒的,是跟我们一起共事的。”
  沈义仁说.“权兄,张村长的盛情难却了。”
  权经理说:“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呀t 〃
  沈义仁说:“权兄你看不出来吗,张村长也属于我们燕赵慷慨悲歌之士,很够朋友。”
  权经理拍拍张金发的肩膀:“义仁言之有理。能结识您,真是我的福气。您的邀请,我一定从命。可是,您也得容我有一点表示。”
  张金发没听明自,但是,从权经理的眼神,他看出,这个人似乎对他有所求。
  沈义仁又在一旁替张金发回答.“权兄有话尽管讲,张村长
  绝不会使你为难。”
  权经理把另一只子伸进衣兜里,一边摸索着,一边说:“张村长终日为国为民操劳,工作如此繁忙,还需以阳光掌握时间,实在太不方便了。小弟有怀表一块,赠给村长,以利于革命工作。礼轻义重,清张村长笑纳。”他这样说着,从兜里抽出手来,把一只亮晶晶的金壳怀表高高地提起,另一只手拉过张金发的手,把金表轻轻地摇摆了儿下,放在张金发的手掌心。
  张金发的手掌象被烫了一下似的,想往回缩。
  权经理抓着他的腕子不放:“别客气,别客气,这是小意思。”沈义仁也在旁边帮腔;“应当收下,应当收下,留个纪念品嘛 〃
  张金发压根儿也没想到人家会送给他这么贵重的礼物,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心里一时慌慌乱乱,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或者怎么处置妥当。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一串脚步响,独扇门“嗜”地一声打开,闯进一个小伙子,正是张金发又讨厌、又害怕的朱铁汉。权经理和沈义仁同时一楞,一瞬间,四只眼睛一齐盯在张金发那只托着表的手。
  张金发那只手的五个指头,打闪一样地合拢在一起,亮晶晶的小表不见了。
  四只眼睛都放了光。
  ”朱铁汉光春膀子,肩上扛着一把沾满泥土的铁锨;汗水一条条一道道,从通红的两腮流到他那宽厚的胸脯子上。他只跟沈义仁见过几回面,不认识权经理;也许因为忙,一也许不愿意理睬这类人,所以跟谁也没有打招呼,就冲着张金发说:“出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打
  张金发一边问他什么事儿,就跟出来了。
  沈义仁给权经理递个眼色,小声说:“闯迸来的人,是个激进分子,很厉害。”
  权经理担心地问.“姓张的,会不会· · 一”
  沈义仁摇摇头:“他们不是一路。手己经撰上,你就放心吧。”
  朱铁汉把张金发叫到门外,因为他要听从田雨的规劝,对待张金发的态度,比党小组改选前大有改变。他这会儿很和蔼地说;“金发,刚才老周忠找我,说晚上他要召集互助组组长碰个头。”
  张金发回答说:“他是管大联组的,有事情他就开吧。”朱铁汉说:“人家提出,请党组织去人指导… … ”
  张金发笑了:“我这儿忙,你就去吧。”
  朱铁汉说.“我也是这个主意,你同意,我就代表了。”张金发见朱铁汉走出大门,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转进屋,笑容满面地对两个客人说:“请吧,回家吃饭呐!〃
  两个客人以同样的笑脸点点头。
  三十一一双鞋底
  老周忠带领组员们给青苗追了一天化肥,晚上又跟朱铁汉一起召开了互助组长的碰头会,回到家,夜已很深,大人孩子都睡下了。
  他走进二门,朝两个屋子的窗户看一眼,因为儿子、闺女都不在家,用不着他给留门,就回身上一了栓。他走到小棚子跟前,给小牛犊添了把草,又到猪圈跟前,拘了拘卧着的小猪。抬头望望天空,因为雨后睛朗,显得高阔,星斗也格外繁密。他的心头忽然产生一股子想念人的滋味。不是想儿子,也不是想闺女,而是想念他们的领头人高大泉。
  几个月的时光,在一个人的生命史上不算太长,却因为他们是斗争中的交往,患难中的情谊,为着共同的目标,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并着肩膀拚命往前冲,所以比亲生的儿女亲,比一辈子的老朋友近。在几个月里,老周忠用他那独特的人生经历所积累下来的丰富的社会经验,细致地观察和考验了高大泉,对高大泉产生了感情和信任,常常把这个年纪只有他的一半的人当成老师;这种状况,随着时间,在加深加固。老周忠常常觉着自己能够赶上如今这个新时代,万分的幸福,同时,又觉着新时代给他教养了高大泉这样的年轻伙伴,既幸福又自豪。这种感情的生发,使他忘记了生理上的年老,使他鄙视起“养老”的传统习惯,就象枯树枝头上突然冒出了一颗亮晶晶、绿生生的嫩芽一样,他的心里萌起了崇高的理想,他的身上鼓起了火热的追求。他要做一个象罗旭光那样的人,做一个象田雨那样的人,做一个象高大泉那样的人。白从田雨在芳草地积极抓党的建设开始,他的理想更具体了,他的追求更强烈了,那就是,要参加无产阶级先锋队,要当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的党员! 他跟田雨躺在一个炕上谈了三个晚上,他把自己的全部历史、心思都彻底地跟田雨抖落了。他得到了支持和鼓励。也就从这会儿起,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求自己按着党章的标准,照着党员的样子来做。芳草地的生产自救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不光口粮接上茬,好多人家还买了饼肥和化肥,互助组的人们心绪稳定、干活劲头足,这些越发让老周忠感到大有希望。
  周忠望着满天的繁星,心想。高大泉这会可能在山村哪一个农家甲睡得正香甜,也许正在给牲口添草料;他一定很惦记家里的事情,也许因为那边的工作都安排就绪,要返回芳草地,跟大家一块儿夺丰收,给天门区当个样子,让所有村庄的农民在秋收以后都参加长期互助组,那时刻,社会主义的日子可就离着更近了。二,,二
  他在院子里拍拍身上的土,舀半盆凉水洗洗手脚,随后轻轻地摸进屋里,脱衣服躺到炕上,伸伸疲劳的四肢.打个哈欠,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老伴被他惊动了,翻个身,说:“村长刚才到家里来找你。”周忠问:“他找我啥事呢?〃
  “他说,收鞋站缺个记账的人,想让丽平回来。”
  “芳草地那么多念过书的人,他缺记账的,能找到丽平头上?哼,说不定又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哪。”
  “你可别那么多心啦。从打田区长在村里住了一程子,人家金发变化可不小,处处事事都想办法给大伙儿打算。”“他要是真变好了,当然是喜事。看人得往长远处看,不光看他明处,也得看他暗处。”
  “什么明处暗处,今天人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咱们互助组堵了一个大漏子。”
  “他给咱们堵什么漏子了?〃
  “我是听陈大婶说的。头晌,苏存义的媳妇去交鞋底子,有一双是他家孩子纳的,大针小眼,根本不够格,偏偏让鞋场的一个头目给看见了,要揪住不放手。人家金发给赔不是,说好话,还搭一顿饭,才把事给息了。晚上人家到咱家来,对那件事情一个字都没有提… … ”
  周忠忙问.“底于呢?〃
  “底子金发收下了。陈大妍r 还犯嘀咕,叫我告诉你一声,; .… ”
  周忠听到这儿,猛地坐了起来,稀里哗啦地披上褂子,穿上鞋子。
  老伴赶紧问:“你干什么?〃
  周忠一边开门一边回答:“我找村长去。”
  老伴说:“等明天吧。”
  周忠已经到了堂屋:“不行。”
  老伴冲着窗户,朝那个走到院子里的周忠叮嘱一句:“好好谢谢人家呀! 顺便商量商量丽平的事儿,要是能回来,就让她回来吧。早晚见不着,我可真想她呀。”
  周忠根本没有听到老伴义说了些什么。他急步地走出院子,走到街头,又走上了高台阶。
  高台阶上的办公人照例是夜里欢,好几个屋子里都掌着灯火,响着说话声和珠算声。
  张金发半坐半躺地倚在铺盖卷上,一只手里撰着那只金壳的怀表,放在耳朵上,正听那“嘀嘀哒哒”的响声,象一个音乐家沉浸在动人的旋律的飞扬声里。他觉着这一天的事情,都做得挺如意。按照张金发过去的惯例少周忠互助组的人出了丑事,他会可着劲儿抖落,让全天门区的人都知道。可是这一次,他却“息事宁人”,又不声张、不炫耀,悄悄地把事情给压下去了。这看来奇怪,实际上很自然。头一条,他是收鞋站的站长,在他管辖的范围里,不论什么人出了这样的丑事,都会牵累他的声誉,再一条,他怕权经理果真以此为缺口,追究起过去的事情,那就砸锅r 。他张金发这样一掩一盖,在好多人的心! … ! 中讨了好,互助组的人得“感恩不尽”,同时,又跟权经理拉了关系,不仅没有受罚,反而得了奖,真叫人痛快!
  周忠推开办公室的门,没迈门坎就喊了一声:“金发!〃 张金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一边偷偷地把怀表装在兜里,一边招呼,心里打着转:周忠这个人年纪大,脑袋好使,又好面子,我给他做的那件好事,他会明自,不宜多说,来个气臼照不宣”最好。他捉摸一下,就说:“傍黑我去找您不在家,刚才想再去看看,又怕您睡下。大娘跟您说了吧?把丽平抽回来,在收鞋站帮帮忙,不用离开家,不用在外边搭伙吃饭,照样挣工钱,我看挺好。"
  周忠说:“这个往后放放,先办一件急事儿吧。今个上午收的鞋底子放在哪?〃
  张金发不解地问:“怎么啦?' '
  周忠说:“听说我们组老苏家,往你这儿交了一双不够规格的鞋底子… … ,
  张金发神秘地一笑,摆摆手:“您就别再提这个事了。”周忠说:“我们要收回去自己穿,再另做一双换上。”张金发小声说:“您还不知道哪?鞋场的人要拿它挑眼,让我应付一阵子,马马虎虎地过去了。”
  周忠说:“金发,这事情可万不能应付呀。你应当知道,咱们现在经手做的这些鞋底子,都是鞋场给志愿军包做的。志愿军在战场上,要穿着这鞋跟敌人拚命打仗的,咱们不经心经意地做,对得起咱的战士吗?〃
  张金发听了这句意外的话很不高兴,暗想:这老头子真是不识好歹,别人替他堵了漏子、圆了脸,他不说声谢字,没一点知情的意思,反过来还要压别人一下子。可是现在张金发也不想跟周忠争竞,更不想让对方察看到自己的心思,就不冷不热地说:“是呀,往后火家都注意吧。”
  周忠却不放手:“往后要注意,这回也别马虎过去,把那双鞋底子给我吧。”
  张金发说:“已经运走了。”
  周忠一怔:“什么时候走的?〃
  张金发说:“起晌就走啦。算了J ,别这么砸针尖了。”
  老周忠很严肃地说:“搞革命的事情,一分一毫也应当实实在在。要不,那还叫什么革命呢?你今个这件事情办得太不象个共产党员吼。”
  张金发见周忠说完这句话气扑扑地走了出去,就茫然地坐在床边上,好半晌没有动一下,只听得他自己的心跳,加上怀里的金表“嘀嘀哒哒”地响着。
  帮忙拢账的于宝宗和收鞋的刘万一块儿从旁边的屋子过来,问张金发刚才周忠来干什么。
  张金发叹口气说:“鸡毛蒜皮的事。我就担心他拿个棒褪就当针,给咱们众人找麻烦,将来误了大事。”
  刘万说:“别看周忠老,那心气跟高大泉这伙年轻人一模一样。”
  于宝宗说:“所以他们两个人才那么情投意合。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
  这时候被人议论的老周忠已经走下高台阶,走在那静险的乡村街道上。
  昨天下过一场暴雨,虽然经过一天烈日的蒸发,到夜晚仍旧使人感到潮湿。露水也很大,树叶上往下滴着水珠。野地里传来庄稼叶子拔节的声音。
  周忠心情十分沉重。他觉得张金发这件事情做得让人太丢脸。一双不合格的鞋底子,放在千万双一块儿,不容易瞧出来,也没啥了不起,可?